「警部!發生命案了!」我正在辦公桌前處理文件,部下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
我的手立刻伸向一旁的大衣,「地點呢?」
「位於XX町的大黑宅邸!死者是大黑家的一朗老爺!」
「大黑一朗?你說那個名人大黑一朗!?好!出動吧!」我一邊套上大衣衝了出門。
大黑一朗是製藥公司的老闆,大黑製藥是日本知名中小企業,經營狀況一度惡化,但聽說最近已逐漸好轉。
與「大黑」這個姓氏給人的印象完全相反,大黑邸是一棟白磁磚外牆的建築,二樓有座活像童話城堡中的弧形露台,彷彿隨時會有迪士尼電影裡的公主探出頭來。然而,大門玄關旁卻擱置了一袋垃圾,看來宅邸裡一定發生了不尋常的事。
出來迎接我們的是一名年約五十的纖瘦女性,她說她叫紺野綠,是大黑邸的女管家,顫抖的說話聲顯露了她內心的恐懼。
「被害者在哪裡?」
「請隨我來……」
我們跟著紺野來到寬敞的客廳,巨大的沙發旁倒臥著一名男人,一旁是一名中年女人與年輕男子,還有一身白袍的醫師。中年女人趴在沙發上哭泣,年輕男子與醫生則是神情沉重地坐在沙發另一頭。
我先自我介紹之後,一一確認了這些人的身分。哭泣的中年女人是被害者大黑一朗的妻子敦子,年輕男子是兒子次郎。至於醫生的名字……,反正不重要,就略過吧。
死者身穿水藍色睡袍,或許是死前經過痛苦掙扎,睡袍衣襟敞開著。
「他是遭毒殺而死,我很確定。」醫師望著屍體說道。
「那是甚麼?」我指著桌上某個物體。那是個被打開的淺盒子,裡頭擺著成排的巧克力。
「好像是今天早上寄來給父親的禮物。」兒子次郎答道。
「毒是下在這巧克力裡嗎?」我問醫師。
「應該是。您請看,還有沒吃完的巧克力掉在那兒呢!」醫生指著地面,的確有塊被啃掉一半的巧克力落在淡紫色地毯上。
我點點頭,叫了鑑識人員過來。
鑑識人員在客廳勘驗現場的空檔,我來到一朗的書房聽取關係人等的證詞,首先接受偵訊的是死者的兒子次郎。
「怎麼會有人想殺害我父親呢?父親又沒做甚麼會招人怨恨的事啊!」次郎眉頭緊蹙,語氣沉痛地說道。
哼,就是這種人才有辦法若無其事地壞事做盡吧。──我把這句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接著是女管家紺野,我問她收到那盒巧克力時的情況。
「老爺非常非常愛吃巧克力,今天早上收到巧克力的時候,一邊唸著他怎麼不認識這個寄件人,還一邊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開心。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人在巧克力裡下毒,正想給老爺泡杯紅茶,剛進廚房,就聽到客廳傳來老爺的呻吟……」紺野說著泣不成聲。
至於一朗之妻敦子,由於受到相當大的衝擊,暫時無法接受問話,所以我先讓她回房裡休息。除了這三人,同住在大黑邸的,還有次郎的妻子多香子、一朗的胞弟和夫,以及司機櫻田,目前都外出不在。於是在他們回大黑邸之前,我決定再去命案現場檢視一番。
「喂喂喂!就告訴你不能進去啊!你想幹甚麼?」一陣怒斥從玄關傳來,在發飆的似乎是我的部下。
走到玄關一看,部下正扯著一名男子的衣領破口大罵。男子頂著一頭亂髮,穿著一身皺皺的西裝。
「喔喔,這不是天下一嗎?」
「啊!警部!」天下一回過頭來看到我,露出彷彿見到老友般的笑容,「這次是警部你負責這起命案嗎?」
「是您的朋友嗎?」部下問我。
「說不上是朋友啦……,不過這人在警界還小有名氣,滿多人認識他的。」
「其中又以大河原警部最是照顧我呢。」天下一挺起胸膛一臉得意。真是個多嘴的傢伙。
我乾咳了兩聲,說道:「呃,你為甚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我請他來的。」一名年輕女子說著走進玄關,她一臉濃妝艷抹,身上掛了一堆首飾。
「您是?」
「我是大黑多香子。」
「喔,是次郎先生的夫人啊。」我點點頭,「您為甚麼會找天下一來呢?」
「為甚麼?當然是因為發生了命案啊!我從朋友那裡聽聞天下一先生的諸多事跡,他可是個頭腦明晰、博學多才、行動力超群的名偵探呢!」
「哎呀,您太抬舉我了。」天下一顯得有些害臊。
「所以我覺得這次的命案非請天下一先生出馬解決不可,是我特地帶他來這兒的。哎喲,警察根本不可靠吧!」多香子話說出口,才想起我是警方人員,手掩著嘴輕輕說了聲:「喔,真是失禮了。」
我又乾咳了兩聲,接著面向偵探說道:「既然是多香子夫人請你來的,我也不好說甚麼,總之不要妨礙我們的搜查就好。」
「請放心,我自有分寸。」天下一深深鞠了個躬。
來了個棘手的傢伙啊。──我的心情宛如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這部小說的主角本來就是偵探天下一,他的登場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我也有我的立場,不得不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他。
於是我與偵探一道來到命案現場,馬上就針對桌上那盒巧克力討論了起來。
天下一看著巧克力的包裝紙說道:「這盒巧克力是在知名甜點店買的,並不是到處都有的連鎖店,店員或許對這兩、三天內上門的顧客還有印象。」
「這種事不必你提醒我們也知道!所以我……正打算叫部下去確認是哪間店賣出的!」我努力佯裝冷靜。
天下一接著拿起被拆得亂七八糟的郵包紙,「郵寄地址是以綠色墨水筆寫下的。常聽人說,以綠色墨水寫信是代表『告別』,不知道有沒有關聯呢……?嗯,寄信人是『習志野權兵衛』……」
「我沒聽說父親認識叫這名字的人。」不知何時進來客廳的次郎開口了。
「那是當然的。」天下一說:「因為這是取『無名氏』(註:「無名氏」的日文為「名無しのゴソベエ」,發音同「習志野權兵衛」。)的同音字編出來的名字。」
「……這樣啊。」次郎一臉遺憾。
「我看看。」我一把搶過郵包紙,「哼,甚麼『習志野權兵衛』,我看這地址八成也是瞎掰的吧。……咦?」
「怎麼了?」我的部下問。
我指著郵戳,「你看,這包裹是在這附近的郵局交寄的!」
在場所有人……不,正確來說是除了天下一以外的所有人齊聲發出驚歎,湊上來看郵包紙。
「真的耶!」
「這是怎麼回事?」
刑警們也議論紛紛。
「唔……」我低吟一陣之後,面向大黑家的人們說道:「真是非常抱歉,能否請各位移駕別的房間稍待一會兒呢?」
「咦?為甚麼?」大黑多香子揚起左眉。
「我想和同事討論一下搜查方針。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哼,真麻煩。」多香子嘟囔著,領著大黑家的人走出客廳。
清場之後,我立刻指示部下:「快去找出證物綠色原子筆!運氣好的話,應該還在這宅邸裡!」
「警部!您的意思是……」一名部下神情嚴肅地問我。
「沒錯!兇手極可能是大黑家的人,才會在附近郵局寄東西。」
「原來如此!」部下們紛紛點頭贊同。
「哦?真的是這樣嗎?」站在稍遠處的天下一偏起頭說道:「這樣的推論不會過於武斷嗎?這起案子若真是大黑家自己人所為,應該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線索吧。」
「給我閉嘴!你這個外行偵探懂甚麼!這是基於我長年經驗所下的推斷!」我故意扯著嗓門喊道。我當然很清楚這推論太武斷,但考量到接下來的劇情發展,我不得不一意孤行,堅稱兇手就是大黑家的人。
經我這麼一吼,天下一也沒再說甚麼了。我再次命令部下去搜出綠色原子筆,部下迅速四散展開搜尋。
大約三十分鐘後,兩名刑警神情嚴肅地回到客廳,其中一人拿著揉成一團的手帕。
「我們在大黑一朗書房的垃圾桶裡找到這個。」刑警說著將手帕攤開。
手帕包著的,正是一支綠色原子筆。
「幹得好!」我擊了個掌,「把所有人帶到這兒來!」
死者大黑一朗的胞弟和夫與司機櫻田剛好於此時趕回宅邸,於是連同夫人大黑敦子、兒子次郎、媳婦多香子,還有女管家紺野綠共六人,全被叫來客廳集合。
我告訴他們原子筆的事,所有人霎時臉色大變。
「不可能!兇手怎麼會是我們自己人!」
「您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警部先生您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呀!」
「有些話不能亂講吧!」
下場就是我被罵得狗血淋頭。於是,我威嚴十足地開口了:
「各位,請冷靜。我非常明白各位的心情,但不爭的事實就擺在眼前。所以麻煩各位暫時安分地待在宅邸內不要外出,我們一定會在這段時間內傾全力找出真兇,還請各位配合一下了。」
即使大黑家的人心不甘情不願,我還是強硬地命令部下嚴密監視他們不得離開宅邸一步,同時指示部下調查大黑家每個人的人際往來關係。
「接下來呢……」我看準了四下無人的時候,抓著天下一問道:「欸,怎麼回事?小說發展到此,前半部都結束了,我還是看不出這次的詭計到底是甚麼啊?」
天下一搔了搔他那頭髒兮兮的亂髮,一臉不耐煩地回道:「我已經知道是甚麼詭計了。不,不止我,搞不好連讀者也都察覺了。」
「哦?那就麻煩你講解一下吧!」
「很抱歉,我現在還不能說。我之前也說過了,推理小說的詭計有兩大類型,一種是像『密室』或『不在場證明』之類、事先告知讀者也無妨的類型,另一種則是若事先透露便會破梗、使得閱讀樂趣大減的類型。這次的詭計,便是屬於後者。」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等到故事後半再來慢慢享受吧!」
聽我這麼說,天下一不知為何歎了口氣,「慢慢享受是吧……」
「怎麼了?看你一臉憂鬱,有甚麼不滿嗎?」
「說老實話,我可是相當不滿吶!我還以為在這天下一系列裡不會出現這種詭計呢。」
「有甚麼好不滿的?」
「雖然在讀者面前我不便講得太詳細……,唉,你看,這種詭計根本感覺不到任何原創性嘛!人家『密室』也好,『破解不在場證明』也好,即使以同類型詭計為主軸,作家們還是會衍生出各種獨創的手法。好比有的作者會利用物理性機關完成密室犯罪,有的作者則是利用錯覺製造出密室;同樣都叫『密室』詭計,卻囊括了各式各樣深思熟慮後得出的手法。哪像這次這種詭計,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手法!講難聽一點,在第一本使用這種詭計的經典作問世之後,所有用上這種詭計的全是抄襲之作!」天下一說到激動處,竟然往大理石桌一腳踢去,搞得自己腳趾疼到飆淚,好一會兒才一臉嚴肅地直起身子說:「嗯……,說『全是抄襲之作』的確太偏激了,事實上就有不少作家針對這種詭計努力變化出不同的手法,寫出了傑作。我無法認同的是,那些只想利用這種詭計來製造意外性的作品。太沒品了。」
「你是想說,這篇小說就是那種沒品的作品?」
「沒錯……不,可能還更惡劣。」
「怎麼說?」
「因為對讀者不公平啊,這次根本就是一篇『不公平詭計』的樣板作!」
「你講話還真毒。」我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警部,我有一個請求。」
「甚麼事?」
「搞不好有些讀者看到這裡還沒發現兇手是誰,我想給這些讀者一點提示,否則讓故事就這麼發展下去,我會良心不安。」
「你不必那麼介意啊。不過也好,你想說就說吧。」
「那麼──」天下一轉身面向讀者開口了:「各位,在這部小說裡,身為系列角色的我或是大河原警部,絕對不會是兇手。請各位捨棄你們先入為主的猜測,去懷疑這之外的所有可能性!」說完,他轉回身子。
「你只是要說這些?」我問。
「我很想再多說一點,但是再說下去就會破梗了……。啊啊啊!我竟然會成為這種騙局的共犯……」天下一抱著頭縮成一團。
「你就別再抱怨了,我們回小說世界去吧!」我抓起天下一的後領,硬是拉他站了起來。
那天晚上,我派部下輪班在大黑邸周邊站崗巡邏,我們警方一行人向女管家借了毯子,我與沒輪值的刑警們便在大黑邸客廳打地鋪。至於天下一,不知道他耍了甚麼手段,居然分到一間單人房睡。
我雖不必輪值,這一晚仍不時醒來在宅邸內四處巡邏。我很清楚即使這麼做也找不到任何破案線索,但進行毫無意義的搜查,正是我在這部小說裡的職責。
忘了在第幾遍的巡邏之後,我回到客廳,發現部下正和天下一說著話。
「都這種時間了,你在這兒幹嘛?」
「我老覺得有事堵在心頭,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起來晃一晃。警部你呢?這麼大半夜的還醒著,跑去偷吃毒巧克力了嗎?」
「你說那甚麼話,我可是起床去巡邏的!」
「警部……,天下一先生說,兇手並不是大黑家的人……」我的部下小心翼翼地說道。
「喔?」我望向外行偵探,「你的根據是甚麼?」
「因為少了動機。」天下一說:「大黑一朗的死,對誰都沒有好處。」
「當然有好處啊!他們之中總有人能得到大黑一朗的巨額遺產吧!」
「幾年前大黑製藥還風光的時候或許如此,但前陣子公司經營不善,現在大黑先生的個人資產並不多,再扣掉貸款,付了遺產稅之後,應該所剩無幾了。」
「那保險金呢?大黑一朗總該保了壽險吧?」我問一旁的部下。
「有的,受益人是夫人敦子。」部下看著筆記本說道。
「就是那女人了!」我立刻接口:「她就是兇手。」
天下一卻搖了搖頭,「保險金額好像只有一千萬日圓哦!對一般人來說或許是筆巨款,但對敦子夫人來說,並不值得賭上她安定的生活吧。」
我又陷入苦思,接著問身旁的部下,「遭人仇殺的可能性呢?或是感情糾紛?」
部下抓了抓頭回道:「關於這部份,就目前的調查看來,初步應該可以排除這些可能了,大黑一朗一家人似乎都過著平靜無紛爭的日子……」
「不可能!這種有錢人家的生活不都是愛恨交織的嗎?總有些事會讓他們恨之入骨或是愛得要死!再給我去查清楚!」
我自己都覺得這番話實在有夠扯,卻硬是訓斥了部下一頓。
「是,我們馬上去查。」部下沮喪地應道。
這時,客廳入口傳來聲響。我回頭一看,身披睡袍的大黑多香子正站在門邊。
「夫人?怎麼了,這麼晚還沒休息?」
「外子……外子不見了。各位看到他了嗎?」
「次郎先生不見了?我沒看到啊……」我望向部下,他也搖了搖頭。
「您最後看到次郎先生是甚麼時候?」
「……我剛剛醒來時,發現外子不在枕邊。本來以為他只是去上個廁所,但過了許久都不見他回來,總覺得有些擔心,所以下樓來想問問各位……」
白天那麼高傲的多香子,現在的眼神卻流露著不安。
「我知道了。」我站起身,「我們去找次郎先生!」
多香子與我們找遍了宅邸所有房間,原本在睡夢中的人也被我們叫起來搜房間,然而始終不見次郎的蹤影。
我問了守在屋外的刑警,他們都說沒人離開這棟宅邸。
「宅邸的每個房間都找過了吧?」我問大黑家的人,這時,大黑和夫突然「啊!」了一聲。
「怎麼了?」我問。
「次郎搞不好去了地下室……」
聽到和夫這句話,其他大黑家的人也倏地臉色一變。
「宅邸有地下室?」天下一問。
「那是避難用的。我哥哥從前在地下蓋了間避難室,想說有備無患。他還是到最近才明白那真的無用武之地,便一直棄置沒整理,我們都幾乎忘了它的存在……」
「快帶我們去吧!」天下一神情嚴肅地說道。
地下室入口位在二樓樓梯裡側,不仔細看只會以為那兒有間小儲藏室,但一打開門,便是一道通往地下室的階梯。
「只有我們大黑家的人曉得宅邸有這間避難室。」和夫說。
走下階梯,我們來到一間四壁都是水泥牆的房間,一名男子正仰躺在房間正中央,多香子見狀,慘叫一聲便昏了過去。
「所有人通通不准動!」我說著走向屍體確認身分。死者是大黑次郎,一把登山刀插進他的胸口,出血量並不多。
我立刻找了部下過來處理,兀自低喃著:「可惡,被擺了一道……」
在刑警的重重包圍之下竟然發生了命案,警方的顏面完全掃地,因此我更是拚上老命,對大黑家的每一個人嚴密地進行偵訊。當中我最關注的,就是大黑和夫,因為在一朗與次郎父子死後,大黑製藥的經營權就落在和夫手上。單憑這一點,我便將他貼上「重要嫌疑犯」的標籤。
「快點招認吧!是你殺了那兩個人吧!」
「不是的!我甚麼也沒做!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哭喪著一張臉的和夫極力否認。
然而,由於我們找不到決定性的證據,無法逮捕和夫。我不禁盤起胳膊沉吟著:「唔……,難道兇手其實是次郎本人?他為了某個原因殺死了父親,之後卻受不了良心苛責而決定自殺……。嗯,沒錯!絕對是這樣!這麼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眼看部下就快被我的推理說服,天下一不知打哪兒突然冒出來說:「不,兇手另有其人。」
「你幹嘛啊你?這裡可是警方的搜查本部!閒雜人等快給我滾出去!」
「不相信的話,請現在就和我走一趟大黑邸吧!我將在那裡揭露兇手的真面目。」
「外行偵探囂張甚麼!哼,有意思,走就走!我倒要看看你的推理能推出甚麼名堂!」
於是我帶著部下一同前往大黑邸。
按照往例,所有命案關係人聚集在寬敞的客廳裡。眾人環視之下,天下一慢慢跨出一步,這是偵探小說中常見的場面。
「各位。」天下一說道:「這次的案子,就連身為名偵探的我也感到十分困惑,最主要的原因是,兇手的形象實在太模糊了。究竟是甚麼樣的人物?又是為了甚麼殺人?一切幾乎無跡可尋。於是我試著分析──若要成為本案兇手,必須具備哪些條件?我大致整理出三點。第一,兇手非常熟悉大黑家的事,因為他不僅曉得一朗先生愛吃巧克力,甚至知道地下室的存在。第二,次郎先生被殺害的那一晚,兇手人在大黑邸內。第三,兇手就是將那支綠色原子筆扔進一朗先生書房垃圾桶裡的人。」
「笑死人了,這大黑家所有人都滿足你說的三項條件啊!」我說。
「的確,所有人都符合第一與第二項條件,但第三項條件就不見得了。」
「怎麼說?」
「我想就連管家紺野小姐也不知道吧,命案那天早上,一朗先生是自己清理書房垃圾的。他將垃圾裝進塑膠袋,拿到玄關旁放著讓下人收拾。我從那袋垃圾裡找出許多撕毀的書信文件,顯然是書房清出來的東西,可能是一朗先生不想被他人看到內容,而很難得地自行清理垃圾桶。」
我不禁暗暗驚呼。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們初來大黑邸時,的確看到一包垃圾放在玄關旁,原來那是大黑一朗自己拿出來丟的。
「一朗先生清完垃圾之後,垃圾桶應該是空的。換句話說,那支原子筆是在之後才被丟進垃圾桶裡。那麼,有誰能這麼做呢?當時人在外面的和夫先生與櫻田先生是辦不到的,而敦子夫人、多香子夫人、次郎先生與管家紺野小姐四人案發時都在飯廳或廚房裡。綜合大家的證詞,能確定的是,在巧克力被送到人在客廳的一朗先生手上到發生不幸之間,並沒有任何人進入一朗先生的書房。」
「也就是說,沒人有機會將原子筆丟進垃圾桶?」和夫問道。
「沒錯。」天下一點頭。
「這就怪了。照你這麼說,兇手不就不在我們當中了嗎?」我望著天下一的側臉說道。
「不,兇手就在我們之中。」
「但你剛剛又說……」
「警部。」天下一面向我說道:「完全滿足三項條件的,在我們之中只有一個人。」
「是誰呢?」我問。
「是誰?」
「到底是誰?」
大黑家的人也一齊追問。
天下一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之後,舔了舔唇說道:
「能夠在宅邸內自由活動,又能將原子筆丟進一朗先生書房裡的人,就是你啊,警部。」
他的手指向了我。
在場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發出驚呼。
「你在胡扯甚麼!不要胡說八道!」
「乾脆點承認吧!」天下一說:「你藉著聽取證詞的名義進到一朗先生書房,趁機偷偷將原子筆丟進垃圾桶。」
「太可笑了,我殺他的動機是甚麼?」
「別再裝傻了,我都調查清楚了。」
「你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調查我?查個屁啊!」我嚷嚷著。
「我找到兇手購買巧克力的那間店,也拿你的照片給店員看過了。你當時似乎是戴著口罩進店裡的,但店員還記得你額頭上那道傷痕。」
我不自覺地摸了摸額頭。的確,這兒有道傷痕,是我年輕時被某個罪犯割傷的。
「還有另一個證據。還記得次郎先生遇害那天晚上,我不是問你是不是跑去偷吃巧克力嗎?那是因為,我看到警部的白襯衫上沾了巧克力色的污漬,但我想那並不是巧克力,而是殺害次郎先生時濺上的血跡吧!只要拿那件襯衫送驗,真相就會大白了。」
「唔……」我一時想不出話語反駁,只能直挺挺地站在原處。
「怎麼可能……,警部先生怎麼會……,為甚麼要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大黑敦子說不下去了,一臉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我瞪著她端麗的面容,「……『為甚麼要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我才想問你們呢!你們這些人才是殺人兇手!」
「你這是甚麼意思?憑甚麼說我們是殺人兇手!」
「哼,講話很大聲嘛,你們難道忘了羽奈子嗎!?」
「羽奈子……?啊!」大黑敦子臉色大變,「您……是她的……」
「我是她的父親。」我狠狠瞪著她。
我的女兒羽奈子曾與大黑次郎交往,兩人訂了婚約,一切進展順利,羽奈子也在大黑邸住過幾天。然而,大黑次郎卻毫無預警地拋棄了羽奈子,與大黑製藥重要客戶的女兒多香子結了婚。我想也知道,次郎應該是奉父母之命才這麼做,但是羽奈子卻承受不了打擊,在上個月自殺了。從那時起,我便一直策劃對大黑家的報復。
「羽奈子自殺了……,怎麼會……,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吶!」敦子神情哀戚地垂下了頭,但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看來我猜的沒錯了。」天下一說道:「警部你之所以武斷地堅持寄送毒巧克力的兇手是大黑家自己人,就是為了能藉搜查名義在宅邸內自由活動。」
「是啊……」
「大黑先生喜歡吃巧克力一事,還有地下室的存在,你都是聽你女兒說的吧?」
我點點頭。
部下戰戰兢兢地走上前來,輕輕地為我銬上手銬,臉上仍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甚麼跟甚麼嘛!」突然,天下一開始猛抓頭,「出現了!終於出現了!敘述者的『我』就是兇手!這早就被用爛的手法!任誰都製造得出來的意外性!毫無技巧!娛樂性零!」
「哎呀,別這麼說嘛。」我安慰他,「也是有推理迷會因為這種程度的意外性而高興的。」
「那種人才不是真正的推理迷!」天下一接著轉向讀者,不停地鞠躬,「對不起!這次的詭計對大家很不公平,真的很對不起!」
這時,玄關傳來「磅」的一聲,沒多久,一名男人神色匆忙地衝進客廳。這位留著小髭的男人呼呼喘著氣,一邊環顧眾人一邊搔著頭說道:
「抱歉我來晚了!另一件案子多花了點時間……」接著他──大河原警部他,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怎麼啦?金田警部,你臉色不太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