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禁語──無頭屍體

  那座白色高塔只有一樓是四四方方的,二樓以上直到塔頂都是圓柱形構成,整根塔柱除了幾處設有小窗,外觀平滑樸素,是個毫無特徵的建築。

  或許是抬頭看得太久,脖子開始有些酸痛。我伸出右手輕輕捶了捶後頸。

  「塔高約六十公尺,直徑則是六公尺左右。」轄區刑警說道。他抬頭看著高塔頂端,我則望著他鼻孔露出的幾根鼻毛。

  「是蓋來當燈塔的嗎?」

  我是開玩笑的,刑警卻一臉認真地搖著頭,「不,我想應該不是。在陸地正中央蓋燈塔是沒用的。」

  「啊!我知道了!是防火瞭望台!」

  「如果有所冒犯,非常抱歉,不過……我想這種時代已經沒必要蓋防火瞭望台了……」刑警答道。

  這人還是沒察覺我在開玩笑。

  「所以,」我乾咳了兩聲後問他:「這塔究竟是蓋來幹嘛的?」

  「據雨村家的人說,這兒似乎是用來進行冥想的地點。」

  「冥想?想甚麼?」

  「聽說塔主雨村先生時常對親友透露自己厭倦世間紛擾,因此蓋了這座塔,每當心情煩悶,便爬上塔頂獨自冥想、洗滌心靈。」

  「哦?有錢人也有煩惱啊。」

  我繞了高塔周邊一圈,南側是一棟歐洲貴族風格的大宅邸,北側是個略高的小丘,西側是森林,東側則是私人高爾夫球場,而這些一切都座落於雨村大宅的腹地內。有錢人果然絲毫不受景氣影響。

  「昨天晚上,雨村邸裡有哪些人?」

  「根據目前查到的消息,昨晚出現在雨村邸的都是前來參加派對的親友,共二十三人。」

  「也包括風間大介嗎?」

  「不,風間先生並沒有出席派對,而且,他根本沒踏進宅邸大門一步。」

  「沒進宅邸?怎麼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風間先生昨晚似乎是直接過來這座塔的。」

  「哼。」我再度仰望高塔,「反正我們先進塔裡瞧瞧吧!」

  還是上午時分,塔裡卻相當昏暗。一走進入口,迎面的管理員室裡,有個瘦瘦的老人正在看電視,一察覺有訪客,慌忙戴上眼鏡向我們點頭致意。

  「看到風間先生上塔的就是他。」轄區刑警說。

  我決定先對這位老管理員進行取證問話。

  「風間先生昨晚大概在十一點半左右來到這兒,一進來,二話不說就走上階梯去。風間先生原本就常來,熟門熟路的,雖然我也覺得時間有點晚,不過並沒有太在意。」老管理員一邊回答,一邊頻頻推著眼鏡。

  「你確定那是風間大介嗎?」我又確認了一次,因為這老頭子的視力似乎不太好。

  沒想到老頭子不服氣地回道:「錯不了!那肯定是風間先生,我絕不會看錯的!因為,我這副眼鏡可是前幾天剛去配回來的呢!」他摘下有著厚厚鏡片的老花眼鏡拿給我們看。

  「他當時的穿著打扮呢?」

  「風間先生穿著黑色燕尾服。」

  這麼說來,風間原本打算出席那場派對?

  「在風間之前,有人上塔嗎?」

  「沒有。」老人說得很肯定。

  「之後呢?」

  「沒有。」老人說得更肯定。

  「你確定?」

  「我非常確定!因為風間先生一直沒下塔,我開始覺得奇怪時──那時大概是十二點半吧,秘書先生就來了。」

  「秘書說他是來找雨村先生的?」

  「是的。秘書先生問我有沒有看到老爺,我說老爺沒過來,只有風間先生在塔上。秘書先生覺得不太對勁,便上塔去查看。」

  「然後……就看到那個了?」

  「是的,這就是發現屍體的過程。」一旁的轄區刑警回道。

  「好吧,我們先上去看看。電梯在哪?」

  「沒有電梯。」管理員回答:「請走階梯上去。」

  「啥?六十公尺的高塔只能爬階梯上去!?」

  「是呀。」管理員點頭。

  我看了看身旁滿臉歉意的刑警,又看向管理員,不禁歎了口氣。

  我們沿著塔內壁的螺旋狀階梯往塔頂走去。看來塔主雨村也沒辦法一口氣走到塔頂,因此在沿途設有多處樓梯間,還放了供休息用的椅子。樓梯間的牆上有玻璃窗,看得見外頭風景,卻是無法打開的內嵌式窗戶。

  「聽說風間他……呼……呼……是個探險家?」我邊喘邊問轄區刑警。

  「是的……呼……呼……,雨村先生是……呼……風間的……吁……吁……探險活動贊助人。」

  「雨村他……喝……喝……為甚麼會贊助……呼……呼……風間?」

  「因為他們兩位是……高中……同學……,所以……呼……呼……」

  愈走愈虛脫的我們終於來到了塔頂,打開鐵門走出去,眼前是個圓形的觀景台。

  「啊!大河原警部!辛苦您了!」早已來到塔頂的部下向我打招呼。塔頂共有四名刑警,一群人正圍著一具由藍色塑膠布遮住的遺體,塑膠布一角露出死者穿著皮鞋的雙腳。

  「這就是被害者嗎?」雖然看也知道,慎重起見,我還是問了一聲。

  「是的。您要確認一下嗎?」其中一名部下問我。

  「當然了。掀開給我看看。」

  此話一出,部下們的神情瞬間沉了下來。停頓數秒後,其中一人站起身,拎起塑膠布掀了開來,死者一身燕尾服的遺體在我面前一覽無遺。

  「唔──」我發出了呻吟。自從當上刑警,我見過無數的屍體,這次雖然不至於一看到就吐,我仍得拚命忍住想別開臉的衝動。

  因為這具屍體沒有頭。

  我無語地愣在當場,背後突然傳來腳步聲與喘息,回頭一看,穿著那套皺巴巴西裝的天下一大五郎正爬完階梯來到塔頂。

  「你好啊……,咳……咳……大河原警部。」偵探看到我,顯得十分高興。

  「你來幹嘛?」

  「幹嘛?……當然是來工作的呀!聽說發現了無頭屍不是嗎?喔,就是那個吧!」走上觀景台的天下一,推開我走到塑膠布旁低頭一看,「嗚哇……」

  「哼。這次就算是你也會被嚇到吧。」

  「嚇到了。話說回來,大河原警部,已經查出被害者的身分了嗎?」

  「死者叫風間大介,是一名探險家。」

  我將方才從管理員那邊得到的情報,連同案情概要向天下一做了說明。按理說,警方是不會向外行偵探透露辦案情報的,不過那麼一來,故事會無法順利進行,我只好甚麼都告訴他了。

  「我明白了,所以目前還有許多謎團尚待解決呢!」

  「我知道你想說甚麼──『從現場狀況研判,這肯定是他殺。但來到塔頂的只有被害者風間先生一人,那麼兇手究竟是從何而來,又消失到哪裡去了呢?』沒錯吧?」

  「不止這些,還有『為甚麼兇手要砍掉死者的頭?而且頭顱到哪兒去了?』也都是謎團。」

  「本格推理迷一定都在流口水了!」

  「該有的小道具都湊齊了!」

  我下了高塔,往雨村邸走去,我打算前往調查從昨晚便下落不明的雨村氏失蹤一案。天下一也跟了過來。

  我最先偵訊的是發現無頭屍的年輕秘書霧野。他長相斯文,已經當了雨村三年的貼身秘書。由於受到過度驚嚇,目前正在休息中,我們前往他的床畔進行偵訊。

  「昨晚是為了慶祝社長妹妹──雪子夫人生日而舉辦的派對,大多數賓客都在十點左右便離開了,留下來過夜的,只有雪子夫人夫婦以及他們的幾位好友。晚上十點之後便是自由活動時間,有人回自己房間,也有人繼續飲酒作樂。後來將近十二點,大家發現社長不見蹤影,宅邸裡到處都找不著,我猜想社長會不會又上高塔冥想去了,便上去查看,沒想到竟然會在塔頂發現……」霧野似乎又想起目擊無頭屍那一幕,慘白的臉色更鐵青了。

  「昨晚的派對,風間先生也受邀了嗎?」

  「沒有,我沒聽說要邀請風間先生參加。」

  「最後看到雨村先生的是誰?」

  「這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大家都記得十點多送客的時候,社長人還在……」

  這時,天下一提了個問題:「請問當時雨村先生是甚麼樣的打扮?」

  秘書立刻答道:「他穿著黑色燕尾服。」

  「這樣啊。」偵探面露釋然之色,點了點頭。

  接下來接受偵訊的是雨村的妹妹與妹夫。比起不知哪兒冒出來的探險家之死,雨村的妹妹雲山雪子更在意的是自己唯一的血親──哥哥雨村的下落,一直催促我們趕快協助尋人。

  而且,她還說了這種話:

  「關於風間先生遇害一事,如果你們懷疑是我哥哥下的毒手就大錯特錯了,哥哥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我們並沒有懷疑雨村先生呀,您為甚麼會這麼想呢?」

  「因為在風間先生被殺的同一晚,哥哥也失蹤了。通常遇上這種情況,你們警察不都會懷疑哥哥就是兇手嗎?」

  我看向天下一,天下一也是一臉複雜的表情,低頭苦笑。

  偵訊完雪子,接著找來的是她的丈夫雲山五郎。雲山有張四角臉,看上去規規矩矩的,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擁有數家公司,雖然權勢還比不上以休閒產業與買賣不動產累積巨富的大哥雨村荒一郎。

  我問他有沒有甚麼線索。

  「沒有。我和風間先生不是很熟。」雲山只是語氣平靜地說道。

  聽完雲山夫婦的供詞,我和天下一走出宅邸。

  「大河原警部。有件事,我一直耿耿於懷。」天下一突然停下腳步說道。

  「幹嘛一本正經的?如果是針對搜查方向有意見,那就不勞你費心了,我還沒落魄到要外行偵探來指導辦案。」

  「不是搜查的事。」天下一搖搖頭,「是關於這篇故事的後續發展。」

  「你又有甚麼不滿了嗎?」我離開了小說的世界問道。

  「唉,那些某種程度上一看就知道葫蘆裡賣甚麼藥的詭計,我還能接受,但這次實在太過分了!幾乎所有讀者都已經發現部份真相,我不想幫作者繼續裝傻下去了!」

  「喔喔,你說那個啊。」

  「就是那個。」天下一說:「讀到這兒,還以為那具無頭屍是風間先生的讀者,要不是注意力散漫,就是沒有認真地在讀這篇小說!」

  「這倒是。」我也同意,「那具屍體其實是雨村,這連小學生都知道吧。」

  「出現無頭屍體時,首先就該懷疑被害者的身分──這是推理小說的基本公式;而且兇手與被害者對掉的這類型推理小說,更是多如天上繁星。我實在不想在最後還得裝模作樣地解開這種早就被人看透的謎底。」

  「哇哈哈……」我笑了,「這點你倒是不必煩惱,接下來我們警方就會查明死者其實是雨村了,你可不能無視科學辦案的存在喔。」

  「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多了。不過這麼一來,重點謎團就成了『雨村先生何時上了高塔?是誰殺了他?屍體為何會被砍去頭部?』還有『風間大介上哪兒去了?』」

  「是呀,而且當中最關鍵的就是,兇手為何要砍掉雨村的頭。」

  「嗯,只要這個謎團解開,其餘的也就不成問題了。」

  「通常兇手砍下屍體頭部的動機有哪些呢?」

  「只砍下頭部,與『分屍』的動機不太相同,最常見的原因便是想隱瞞死者的面容,雖然無法瞞到底,至少在確定死者身分之前,兇手還是能爭取到一些時間。」

  「嗯,這個動機很實際,卻很無趣。如果只是因為這樣便砍掉屍體的頭,那些本格迷恐怕很不滿意吧。」我皺起眉頭。

  「也可能是兇手想掩飾甚麼。好比兇手開槍打中被害者頭部,子彈卻卡在頭顱裡,為了不讓人找到子彈,便將頭割下藏起來。」

  「這個動機不錯,但還是不夠聳動。」

  「那麼這個如何?你聽過人在死前的瞬間,所見到的景象會烙印在視網膜上嗎?」

  「沒聽過,……是真的嗎?」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假的。」天下一回答得乾脆,「但是,假設兇手是相信這個傳說的人呢?兇手在下手時被被害者看到了面容,心想這可不得了,於是完事之後便將屍體的頭砍下處理掉。」

  「這樣讀者會滿意嗎?」我盤起胳膊。

  「這個嘛,得看作者的功力了。」

  「是嗎?那這次應該不是這個動機了,我們的作者沒辦法處理這種花式技法。」

  「說的也是。」天下一露出奸笑。

  「搞不好動機其實很單純,好比『只是想讓氣氛詭異一些』之類的。」

  「要真是這樣,我們就把作者揍一頓吧!」

  我倆看著對方,點了點頭。

  一如我向天下一預告的,沒多久,警方便確定死者並非風間大介,而是宅邸主人雨村荒一郎。此外,雨村體內檢驗出一種強力的植物毒。於是,至今以「死者是風間」為前提進行的一切蒐證工作,又得從頭開始了。

  原先一直擔心哥哥會被當作嫌犯的雲山雪子,頓時成了悲慟欲絕的被害者家屬。

  「我不相信……,哥哥怎麼會被殺……,而且遺體還遭受那樣的凌虐……」她依偎在丈夫懷裡泣不成聲。

  「您指認過遺體了嗎?」我問。

  「我只看了身軀部份……,是的,那的確是我哥哥。雖然他最近突然發福,肚子大了許多,但那確實是哥哥沒錯。到底是誰這麼殘忍……」

  「您哥哥身邊有甚麼可疑的人或是曾捲入甚麼糾紛嗎?」

  「我不知道……,我根本無法想像會有人怨恨哥哥……」

  我想,有錢人要完全不與人結怨是有點困難吧,不過雪子已經難過到瀕臨崩潰,我也不好多說甚麼。

  另一方面,原先以為是被害者的風間大介,現在反而成了嫌疑最大的重要關係人。經調查發現,雨村確實不打算繼續贊助風間的探險活動,我們合理懷疑風間因此懷恨在心殺害了雨村,於是我出動所有警力找尋風間大介的下落。

  然而,縱使找到風間,仍有好幾個疑點尚待釐清。

  我們發現高塔正下方的土裡面滲入了大量的血液,也找到疑似用來鋸斷頸部的鋸子,換言之,此處極可能就是雨村被斷頭的現場。但如果是在塔下方殺人斷頭,兇手又是如何將無頭屍體搬到塔頂去的?

  至於風間棄屍後自塔頂消失的手法,由於已查出他持有跳傘執照,想也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說來風間是探險家,會跳傘並不意外。

  「他應該是利用降落傘從塔頂飄下地面吧!那個時間,雨村邸內正在辦派對,高塔一帶四下無人,要逃走根本不是難事。」我在搜查會議上說明我的推理。

  「但依據管理員的供詞,風間並沒有帶著那麼大的裝備啊!」一名乳臭未乾的年輕刑警囂張地提出反對意見,「我還是覺得,風間應該是使用繩索垂吊下塔的!」

  「那糟老頭的供詞哪能信啊!雖然他說自己最近剛配了眼鏡,但聽說他之前可是個會對著鏡子打招呼的超級老花眼。更何況那座高塔上根本沒有能夠固定繩索的地方啊!風間一定是利用降落傘下塔的!」

  正當我牽強地爭論時,一名刑警衝了進來。

  「不好了!」

  「怎麼了?」

  「風、風、風間的屍體……,發現風間的屍體了!」

  「甚麼!」我猛然站起來,小腿卻撞上桌腳,痛得要死。

  風間的屍體在高塔西側的樹林裡被發現,繩索纏上樹枝吊頸身亡。

  「唔,風間這傢伙,知道自己難逃法網而自殺嗎……」

  沒多久,在附近找出了以塑膠袋裝著的雨村頭顱,發現頭顱的年輕員警還嘔吐了好一陣子。

  「警部!那邊的林子裡發現了這個!」部下拿來一個黑黑的小箱子。

  「那是甚麼?好像是收音機啊?」

  「不知道會不會跟命案有關?」

  「應該無關,大概是誰亂扔的垃圾吧。」

  「不不不,大有關係哦!」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回頭一看,天下一正揮舞著手杖走近。

  「你幹嘛啦?不要來妨礙搜查!」

  「我不會妨礙你們,我來是想為各位解開這次的謎團。」

  「解謎?不好意思喔,天下一,兇手自殺了,事件已經解決了。」

  「還早呢,真相尚未大白。大河原警部,能麻煩你將關係人都找來嗎?請他們到高塔下方集合,就是那處鋸掉雨村頭顱的地方。」

  所有人到齊之後,天下一深呼吸一口氣,故事終於來到最高潮。

  「殺死雨村先生的,正是風間先生。風間先生事先約了雨村先生在派對結束後來到這座高塔旁,設法讓雨村先生服下毒藥,將他殺害。接著風間先生裝作若無其事地進入塔中,讓管理員看到他之後,走上塔頂去。」

  「等等!風間就這樣把屍體留在原地嗎?」我問。

  「是的,屍體被留在塔下方。然而,走進塔內的風間先生在此遇上第一個失算──管理員認出了他的身分。風間先生以為老管理員視力不好,應該看不清他的面容,沒想到老先生剛配了新眼鏡。」

  「這樣啊。」

  「風間先生沒發現這個失算,按原訂計劃爬到了塔頂,開始等屍體上來。」

  「等屍體上來?甚麼意思?」

  「等共犯將屍體送上來。」

  「甚麼!共犯?」我大聲叫了出來,「你說風間有共犯!?」

  「是的。在風間先生陳屍的林子附近,不是找到一個像收音機般的黑色小箱子嗎?那並不是收音機,而是無線電收發器。風間先生與共犯分別站在塔頂與塔下方,透過無線電聯繫。」

  「共犯是誰?」我環視現場所有人,每個人都面露不安看著彼此。

  天下一指向站在雪子身邊的男人,「共犯就是你啊!雲山先生。」

  「甚麼!」最先驚叫出聲的是雪子。

  「甚、甚麼!你不、不要隨便亂講!」雲山死命搖著頭。

  「我都調查過了。你的公司經營困難,唯有雨村荒一郎能夠融資拯救你。然而,最近雨村先生卻對你很有意見,因為他知道你背著雪子夫人在外頭有女人。」

  「甚麼?」雪子睜大眼睛,「親愛的,這是真的嗎?」

  「胡、胡扯!怎麼可能是真的!」

  「很遺憾,我說的都是真的,因為這消息是來自雨村先生的摯友,可信度相當高。雨村先生得知消息後勃然大怒,甚至考慮要讓雪子夫人和你離婚,這麼一來,你就甚麼都不剩了。你想挽回頹勢,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殺死雨村先生,於是你找了同樣怨恨雨村先生的風間先生聯手犯案。」

  「你在胡說八道甚麼!」雲山大喊著。

  「偵探先生,外子……究竟做了甚麼?」雪子強忍著激動的情緒,看來她想先釐清真相。

  「雲山先生透過無線電收到風間先生的指示後,開著轎車來到高塔後方,也就是此處,看到雨村先生的遺體後,便開始著手將屍體送上塔頂。」

  「喂,等一下。」我插嘴道:「屍體那麼重,怎麼搬上塔去啊!」

  「方法其實很簡單,只要利用這個。」天下一說著,打開停在一旁的汽車後車廂,裡面有一疊摺得像被單的塑膠布和一個大氫氣鋼瓶。天下一將塑膠布展開,於是在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個扁扁的巨大圓形,不,應該說是個壓扁的球體。

  「這……該不會是……」我知道這是甚麼了。

  「是的,這是個超大氣球。風間先生原本打算在下次探險活動時使用,而特別向橡膠公司訂製了數個大氣球,這款應該和犯案時所使用的是相同的尺寸。」

  天下一突然把附在氣球底部的鈎子鈎上我的褲腰帶。

  「哇!你幹嘛!?」

  「雲山先生就是像這樣,將鈎子鈎到雨村先生的皮帶上,接著將氫氣灌入氣球。」

  天下一打開氫氣鋼瓶的瓶閥,氫氣經由導管灌進氣球內,氣球眼看著愈脹愈大,沒多久便浮在空中了。天下一繼續灌氫氣進去,膨脹的氣球竟開始將我拉離地面。

  「哇啊!救命啊!」我只剩腳尖著地了,身子懸在空中,拚命揮動四肢求救。

  「誠如各位所見,雲山先生就是利用這個方法讓屍體升空的。不過為了避免氣球隨風亂飄,所以風間先生應該是先從塔上丟下繩索,讓雲山先生將繩索綁在氣球上,之後再灌入氫氣。這樣一來,風間先生只要拉扯繩索,便能將飄在空中的屍體拉到自己身邊來;將屍體安置於塔頂之後,自己再利用這大氣球離開高塔。」

  「原來如此。」我仍是那副半懸空的奇怪姿勢,說道:「那麼他們為甚麼要鋸掉雨村的頭呢?」

  「那並不在原訂計劃中,原本雨村先生應該是以全屍被發現死在塔頂的。如我剛才所說,他們以為管理員認不出來爬上高塔的是誰,如果一切全都照他們的計劃進行,警方會如何判斷這起命案呢?應該會研判雨村先生自行爬上塔頂服毒自盡吧?」

  「我明白了,而且大家都知道雨村只有煩惱時才會來到塔上。哼!真是太惡劣了!可是照你這麼說,我就更搞不清楚為何非斷頭不可了。」

  「重點就在這。主犯風間先生一直以為是照原訂計劃進行,沒想到關鍵時刻,出現了第二個失算──共犯雲山先生背叛了他。塔下方的雲山先生將屍體的頭部切掉,這麼一來,『雨村先生自殺說』便無法成立,接下來只要再殺死風間先生,就能將一切罪行都推到風間先生身上。雲山先生的動機在於,除掉雨村先生之後,唯一的絆腳石就是知情的風間先生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那樣的!」雲山想衝上前,旋即被我的部下壓制住。雲山當場嚎啕大哭。

  「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只要去搜索你家,一切就水落石出了,一定會找出氣球和氫氣鋼瓶的。」

  「沒錯!你們馬上去申請搜索票!」半懸在空中的我命令部下。

  「親愛的……,你怎麼……你怎麼會殺人呢?……而且……殺的是哥哥……」一直強做鎮靜的雪子終於崩潰,昏了過去。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任何人啊!」雲山邊哭邊吶喊。

  「別這樣,太難看了。的確,你並沒有親自動手殺死雨村先生,但殺死風間先生的就是你吧!」

  「不!不是的!是他、是他自己出紕漏的!風間利用氣球從塔頂下來的時候降落失敗,繩索一端纏到樹枝,另一端又好死不死纏到他的脖子,他就這麼倒楣被勒死了。我趕到樹下的時候,他早就斷氣了。雖然有點對不起風間,我丟下雨村的頭顱,回收氣球之後便逃走了。」

  「繩索不巧纏到樹枝上?哪有這種事!」天下一生氣了。

  「是真的!請相信我!」

  「那你為甚麼要鋸掉雨村的頭?」我問:「難道不是為了陷風間一人入罪嗎?」

  「不是的!之所以鋸掉頭顱,是有原因的!」

  「甚麼原因?」

  「呃,其實是……因為……」雲山以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與鼻涕,「……飄不起來。」

  「啥?」

  「你說甚麼?」

  「飄不起來啊。氫氣已經把氣球灌得又滿又脹,屍體還是飄不起來。我們事先依據大哥的體重做過詳細計算,卻忘了他最近突然發福。但如果勉強再灌氫氣進去,萬一氣球爆炸就糟了……,當時真是急都急死了。」

  「該不是……因為太重,你才……」天下一不安地問道。

  「是的。我想到人體最重的部位就是……」

  「嗯──」

  「嗯──」

  我與天下一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後天下一像是突然想起甚麼,抬頭問雲山:

  「可是,如果不是預謀,你手邊為甚麼會有鋸子?一般人不會沒事帶著鋸子在身邊吧?」

  「喔,那個啊。我車子後車廂裡剛好有一把,真是太幸運了。」

  「幸運個頭!」天下一的語氣相當粗暴,「哪有那麼巧的!」

  「可是,」雲山看了看天下一,又轉向我,搔著頭說:「在運用詭計的推理小說裡,不是都得靠『巧合』才收得了尾嗎?」

  「啊。」

  「啊。」

  天下一的臉色大變,我想我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你、你、你……你說這甚麼話!」我的聲音顫抖著。

  「真是沒禮貌!」

  「胡說八道!」

  「竟敢說甚麼『巧合』!」

  「就是嘛!」

  「那個詞是禁語!」

  我們倆不停揮拳敲向雲山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