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王都的重逢

雖然都是神族的領地,但華納部落和阿西爾部落的多層次地形截然不同。除了王都華納海姆和神界阿斯加德一樣建立在空中,華納部落基本是一片無斷層的大陸。所以,當安安和法瑟飛過這片大陸時,時常可以看見連綿的山脈和不息的河流。

以前在神界看過華納海姆的全景加長動態油畫,也聽過這是一個黃金之都,原本以為油畫多少有點美化的傾向,就像2010年世博會中國館的清明上河圖。但當她真正看到華納海姆的時候才知道,原來真實比想象的要更加虛幻。

王都不僅像鍍了一層金,連空中飛舞的翼龍和巨鯨都是耀眼的金色。海尼爾皇宮的建築群是整個華納海姆的中心。因為建築過高,四周又有巨龍巡邏守護,想要進入宮廷內部,還必須通過魔法傳送陣才上得去。

法瑟和安安兩個人在海尼爾皇宮前方徘徊了一陣,在城中心的一個廣場停了下來。

「今天先熟悉中心地段吧。」法瑟放飛了洛洛,在頭上披了斗篷喬裝以減少麻煩,帶著安安走了一段,「前面那個是近些年才修建的許願池。據說往裡面投小塊的寶石,就會實現願望。」

法瑟所指之處,是一個占了三分之一廣場大小的許願池。

此時,一個清瘦的人類男子正站在池旁。金色的陽光在水面照出粼粼波光,在他的臉上、瞳上映出了淡薄的光芒,並隨著水紋的擺動而顫抖。

他黑色的卷發很有質感地反射著光澤。陶瓷白的皮膚沒有一絲瑕疵,即便沒有笑,媚眼也流轉著淡淡的溫柔。無論是身材還是手指,都有一種近乎精致的美麗。

這樣一個人,就算他只是人類,都已好看到吸引了周圍的人的目光。

更不要說他長得像赫默王子。

剛一看到這個人,安安竟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動,就像魂魄被奪走一般。

原本法瑟想要催促她往前走,卻也因為看見了那個人而停下腳步。

看到赫默的時候,安安會誤認為那是井洺。但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她確定自己絕對不會認錯。

那是井洺……

安安快步朝那人跑去,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消失了。

井洺沒有消失。

他只是帶著安安熟悉的微笑,走向了一個坐在池邊的神族女孩,然後朝她伸出手。

那女孩留著一頭金棕色的大卷發,厚重的齊劉海下面是一張清純可愛的臉。她握住了井洺伸向她的手,快速站起來,然後……雀躍地撲到了他的懷裡。

安安的腳步就這樣生生地停住。

就在這一剎那,她的心中都還有一些小小的期冀,例如……他會推開那個女孩。

然而,井洺摟住那女孩的腰,將她高高舉起,滿臉笑意地抱著她在原地旋轉了一圈。

簡直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情節,美麗的池水,泡沫,水星,畫中走出來的男女……旁邊的人全部都在盯著他們看,用一種有些羨慕有些嫉妒的眼光。

這一刻,安安多希望自己眨眨眼就會發現那個人其實是赫默,是她看花了眼。

而井洺也像是有所感應,側頭看過來。

隨著他慢慢凝聚的目光,像是在確認什麼一樣緊盯著安安不放,安安的感覺不是傷心,卻是一種身體空落落的害怕。漸漸的,陽光下的背脊也爬上了冷冷的寒意……

井洺放下了懷中的神族女孩,與人群擦肩而過,走到了安安的面前。

「安安……你怎麼會在華納海姆?」井洺看了看安安,又看看她身後的法瑟,「跟法瑟殿下一起來的?」

「你跟我來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說。」安安拽著井洺的手就往人少的巷子裡走。

那個女孩也隨著跟了上來,但被井洺的手勢阻止。

靜謐的小巷。

金光通過建築與建築之間的罅隙,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安安佯裝無事地說道:「你沒事?還是說……赫默已經把你放出來了?」

「他從來都沒有關過我,相反一直把我招待得很好。」井洺沒有變,還是一副溫柔細膩的樣子,「倒是安安在阿斯加德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沒有。」安安握住他的手,「既然你也沒事……我們回人界吧。」

「我回不去。因為這個。」井洺把袖子挽起來,露出了白皙的肌膚和上面海藍色的魔法印記,「有這個,我就離不開華納海姆。」

「……那是什麼?」

「是赫默給我的封印。他說我尚有利用價值,不能讓我離開王都。作為補償,在我走之前他可以答應給我任何方面的補貼。」

「這麼說他還是有關你了……」安安急了,「你放心,我很快就會救你出來。」

井洺看了她許久,微笑著搖搖頭:「不必了。我不想走。」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上了其他人。」井洺看了看外面熱鬧繁雜的街道,「就是剛才你看到的那個女孩……我現在和她在一起。」

毫不誇張地說,聽到這句話後安安的腦袋嗡的一聲,身子幾乎站不穩。緊接著,復雜的負面情緒排山倒海而來。

很沒安全感,像是站在無底的黑暗中。甚至有一種失去生命意義的絕望……

安安眼中沒有淚,聲音卻變得不像她自己:

「井洺,你和我已經訂婚了啊。神族女孩是很漂亮,但……我才是你未婚妻不是嗎?」

井洺眼神閃爍,竟比安安先垂下了頭:

「對不起,我不想騙你。我們是在一起很多年了,但是……跟她在一起,我才第一次感覺到了被人關心的滋味。」

「這就是你變心的理由嗎?」安安急切地上前一步,卻敏感地抓緊了衣袖,「這段時間我在神界一直在想這件事,我也覺得自己以前對你不夠好……我可以改,我哪裡做得不夠好,你都告訴我,我一定改……」

她說了很多很多,井洺靜靜聽著,卻在她說完之後很久才回話:

「……安安,對不起。」

井洺轉身朝著巷子外走去,袖子卻被安安抓住。

「就算你打算分手……起碼先等我救你出來,再和她在一起。因為現在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赫默計劃的一部分……」

她對上了井洺的目光,卻再也說不下去。

他永遠不會對人露出冰冷的眼神,就算在這種時候都依然溫和。但是,卻有一種明顯的的疏遠感。

他永遠不會拒絕人,甚至不會去看安安抓住他的手。

安安對他太了解了……他只是靜靜地等她鬆手。

「井洺……」

不想讓他為難。後面那一句「你真的不要我了麼」被安安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放手了。

井洺走出巷子不過幾秒鍾時間,卻意外地變得難熬。

待他離去以後,安安像是一團散沙般跪在地上。

她不敢讓自己哭。

因為這時候如果哭了,就會收不住……一直以來都知道,在一個人的時候,沒有人可以依靠的時候,一定不能跌倒。不然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直到另一條高大的身影擋在了巷子口。

法瑟快步走過來蹲在她面前,輕聲道:「安安?」

安安抬起頭笑了笑:「不小心滑倒了。」

剛想站起來,法瑟就伸手扶她。她撥開法瑟的手,快速又充滿力量地跳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走吧,帶我去看看華納海姆的其他地方。」

「……就這樣喜歡他?」法瑟的聲音讓她停下了腳步,「你留下來,不是因為他麼?他背叛了你,你還打算救他?」

「當然。」安安咽了咽乾澀的喉嚨,「我喜歡他,希望他一直能活下去。是不是我的沒那麼重要。」

法瑟繞到她面前,低著頭,紫色的凝眸靜靜望著她。他卻一直沒說話。

在外人面前哭泣真的很丟人,安安緊抿著唇,絞盡腦汁去回憶一些好玩的事。例如和妮婭蘿塔尤茵女人幫的徹夜八卦,例如夏季游園會上萊斯威頭頂的紅內褲,例如被貝倫希德說到羞澀臉紅的年輕士兵……但到最後,井洺疏離的眼神還是會出現在她的腦中。

法瑟回憶起某次與萊斯威的對話。

萊斯威看上去大大咧咧又沒腦子,卻了解他所有的事,所有的計劃。那一晚,他和法瑟聊到了安安。

「我覺得八神安本人比照片好看很多。可能是性格比較開朗吧,總讓人有想要親近她的感覺。」萊斯威摸了摸下巴,「雖然到最後她會離開,但我很想追她看看。」

「顧安安你就別動了,她的任何心情變化都會影響我的計劃。何況每次你的人類女朋友死掉,你哭得像龍嚎,我受不了。」

「那你自己有沒有想要去泡她?畢竟你觀察了她這麼多年,怎麼說也會有好感的吧。」

「不想。」法瑟回答得很乾脆,「對我來說,人類還沒有侏儒實用。」

「你這種族歧視還真是嚴重,好看就可以了,你管她實不實用……戀愛又不是結婚,要的就是激情的過程,結果如何重要麼。」

「激情可以找神族,為什麼要找人類?」

「好好,說不過你。」萊斯威一臉無奈,「不過想想也是,神族死去以後還有思念體。八神安身手雖好,但如果死掉,連個思念體都沒有就這樣沒了,也挺慘的。」

再次看向眼前的安安。她的嘴唇抖了抖,視線已經被大量液體模糊,但還是強忍著沒有流淚。

法瑟微微皺了皺眉,忽然伸出手將她摟到懷中。

像是絕提的洪水,熱淚立即在他胸前化開。安安帶著哭腔抓住他的衣角:

「是我太差勁了吧?跟他在一起四年,他卻這麼快就變心了。明明到昨天晚上我還在想著他……」

法瑟沒有回話,只是緊緊抱住她。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長時間而主動的擁抱她,她的身體比他想象得還要柔軟單薄。好像只要再用力一些,她就會這樣消失……

果然只是人類,是壽命短暫又脆弱,就算死去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物種。法瑟笑得漠然,聲音低沉卻像是在安慰她:「安安,別難過了。」

安安在他懷裡用力點頭,忽然也伸手回抱住他。

然後,法瑟的身體僵了一下。

過一會兒安安的心情平復了一些,法瑟帶著她在華納海姆走了幾圈,然後詳細地介紹了海尼爾皇宮的內部結構。雖然安安一直想表現出精神集中的樣子,但他看得出來她最多聽進去了三四成。還好撒伽原本就不大出門,就算不記得確切路線也沒有關系。

回到阿斯加德之後,奧汀召見安安在英靈神殿見面。

當日的眾神會議已經結束。

空曠的議會廳中除了道旁雕塑一般的騎士們,就只有奧汀和安安。

奧汀靠坐在王座上,寬大的披風順著座位落在地面。他的身材高大,一雙深深的黑瞳讓人想起無邊無際的夜空。

第一次和眾神之王一對一見面,安安緊張得連走路都差點摔跤。

「顧安安,我相信你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奧汀的聲音深沉猶如大提琴,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回響,「法瑟再三向我推薦你,說要封你為神賜將軍之一。如此一來,你會變成神族歷史上第一個人類將軍,你有這種意識麼?」

「是的,陛下。」安安用力點頭。

「如果你沒有任何功績就被封為將軍,很難說服眾人。所以我有一個考驗要交給你去做。」

「陛下請說。」

「去暗之神界,取一枚芬裡爾的利爪。」

安安錯愕:「什麼?」

「我知道,你沒有能力殺它。所以,只能智取。」

「智取……該怎麼智取呢?」

奧汀微微一笑:「嗯……這問題要我來回答,就有些為難我了。」

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對不起,陛下。」

「別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給你下這種難題。」

看他一本正經,安安反而更放鬆了。大概是看出來她一直緊張,才會用這樣說話吧……果然年紀大又偉大的男人就是不一樣,體貼人的方式都讓人感到溫暖。哪像法瑟……想到他那美麗的臉和欠抽的嘴,安安就想吐舌頭。

「對了,陛下……有個問題其實我一直很不能理解。」

「嗯。」

「我有聽說過大批神族和生物搬遷到暗之神界的歷史,也知道是因為他們是無法適應光明才有這樣的決策。但是……為什麼暗之神界會這麼荒涼?那裡的孩子甚至吃不起飯。」

「你也留意到了。」奧汀歎了一聲,「十二主神戰役之後神族的世界損傷太大,大量人口遷移至神界,但阿斯加德生活太昂貴,神族的生活水准兩極分化很嚴重。很多神族甚至沒有那些從其他部落搬遷來的外族富裕,所以他們只能到升入半空後擴充的暗之神界去生活。」

「原來是這樣……那暗之神界的生活就不能改善了嗎?」

「那裡沒有資源,沒有陽光,環境比黑暗時期的神界還要糟糕,很難改善。在神界的光暗兩層,富裕的人越來越富裕,貧窮的人越來越貧窮,一下改革只會讓整個神界坍塌,只能一步一步來,讓這些貧窮的神族逐漸走回光之神界。」

奧汀陷入了沉思。安安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接話,他又輕輕吐了一口氣,道:「法瑟發起的星耀二革命其實已經幫助了很多,這些年從顛倒之井進入光之神界的政策也放寬了,但與此同時,犯罪率也跟著大幅度上升……神力再大,也有無法控制的地方。」

安安抓了抓腦袋:「之前我一直以為神界和中庭不一樣,是個完美又理想的世界。」

「無論是在什麼地方,都會有貧困與荒災。只有幸福的理想世界,那只存在於人們的夢想中吧。」

和奧汀對話結束之後,安安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國家。

經常和父母聊一些自己並不是很了解的國際經濟政治,所以對神界的歷史政治多少也會好奇。

因為不想耽擱奧汀太多的時間,安安只能把這些想法留下來在吃飯時對法瑟抒發。

「你之前說陛下把阿斯加德升入高空是為了他自己,我覺得是誤會了。」安安像個初次上學回家的小學生,相當認真地說道,「我今天和他聊了關於暗之神界的問題,感覺他是一個為部落和子民著想的君王。」

法瑟聽了以後笑笑,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真單純。」

「……為什麼?」

「當初是他太急於求成,太想把神界恢復成諸神黃昏前的模樣,才放低姿態吸收了大量的外來人口。」

「這麼做確實沒錯,但如果不接受外族的投資,現在神族的生活也不會這樣好吧?」

「如果不是這些外族,神族會被逼到暗之神界麼?」

「只要減少了貧困人口的數量,是不是神族又有什麼關系呢?」

法瑟放下杯子,平靜地說道:「安安,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不是神族。父王他這麼做,剛好合你的意,不是麼。」

「你有必要這麼說嗎?」安安有些不高興,「我又不打算在這裡常住。等救出井洺,我立刻就會回到人界。」

法瑟不可置信地笑了:「井洺這樣對你,你還打算和他在一起?」

「他不過是被神族的外貌暫時迷住,以後說不定會回心轉意……唉,不管他怎麼想,我還是要救他。」

「外貌?你認為神族有的就只有這些麼。」法瑟抱著胳膊,笑容漸漸變得愜意,「那是因為還沒有神族男人要你。如果真有了,我保證你和他結了婚就會立刻忘掉井洺。」

砰!

安安猛地一拍桌。

「法瑟你腦子是不是不清醒了?你這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到底是從哪來的?連王子都這麼讓人幻滅,更別說一般神族了。」

她站起來走出餐廳。

自從上次抱著芬裡爾在房內大哭特哭後,安安就再也沒看到它。芬裡爾會不會給利爪不一定,應該不會傷害自己,但是它一直藏在暗之神界的雪山森林深處——背上的傷到現在都沒有痊愈,想起和那些月下的雪狼作戰就感到觳觫。

這一次的任務必須一個人執行,她接到命令後很早就開始回去做準備。查過資料,看看時間也該每日特別訓練了。一想到貝倫希德,她就有一種怎麼都不想去的感覺,於是在藏書廳裡磨來磨去,遲到了近半個小時才強迫自己走出門去。

但剛一走出星耀神殿的台階,安安就看見腳下踩出星光、一步兩階梯跨上來的貝倫希德。

貝倫希德抬頭,兩人的視線相撞。

「安安。」貝倫希德站在台階中央,難得以從下往上的角度看著她,如此一來,臉看上去更立體了,「今天怎麼會遲到?」

「哦,我在裡面看書,耽擱了一會兒。」安安埋著頭匆匆走下去,在她身邊停下來,卻尷尬地回避了她的視線,「對不起,殿下。」

「沒事。現在過去訓練吧。」

「嗯。」

貝倫希德是騎金翼龍過來的。她的龍沒有洛洛那麼龐大,但線條十分漂亮,身上的鱗片也更加金一些,很襯她的頭髮。

「騎龍過去吧,你抓緊我就好。」

剛想上龍背,安安就搖搖頭:「我不會騎龍,只能坐巨鯨過去。要麻煩殿下等一下了。」

貝倫希德無法,也只能跟安安一起坐巨鯨。

看樣子對方並不是完全沒有醉酒時的記憶,這一日的表現明顯比以往謹慎拘束了很多,也不再摸摸小腰,摟摟小肩。兩人在巨鯨上雖坐在一起,卻也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不是看不到貝倫希德的低落。會和一直崇拜的人變成這樣的關系,安安覺得很難過。如果說貝倫希德肯道歉,她不是不能原諒的。但對方好像沒有一點點這樣的趨勢,相反表現得像在慪氣。

說來也是,竟會期待奧汀的寶貝女兒、神界軍務大臣、英靈騎士團團長、號稱「星耀極冰」的武神將軍給自己道歉,安安覺得自己真是傻呆了。

她們一路基本都沒說話,但是出現在巨鯨上的貝倫希德引起了平民女性們的驚呼。她也難得沒有再亂拋媚眼拋飛吻,只是抱著胳膊翹著腿一語不發地看著某處。

英靈騎士神殿裡的訓練過程也非常尷尬。

貝倫希德一向公私分明,對安安還是很嚴格,但一到休息的時候,她不再過來摟著安安說類似「真是累著我的安安了,出去走走吧」這樣的話,而是一個坐在旁邊看著表,等待休息時間結束。

一個窘到極點又沉默的早上過去,梅勒從魔神騎士團回來,剛好撞見兩人靜坐不語的一幕:安安抱著騎士劍側頭坐著,貝倫希德盯著懷表。

幾分鍾過去,連不大愛管閒事的梅勒都忍不住問道:「今天是怎麼了?」

沒人回話。

梅勒看看貝倫希德,再看看安安,當下判定問題在安安身上,朝她勾勾手指:「顧安安,你跟我出來一下。」

安安踩著梅勒高大的影子走到回廊間。

「你做了什麼事讓公主殿下不愉快了?」梅勒轉過身,嗓音渾厚而短促。

這家伙還真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向著貝倫希德。安安只是一口否認:「將軍你想太多了。」

梅勒態度很嚴厲:「我跟公主殿下一起長大,她開不開心會看不出來?我知道你不肯說,但是殿下脾氣不好是出了名的。如果她不看重你,早就一刀割了你的喉嚨。」

一刀割了喉嚨……

安安下意識扭了扭脖子。這是男人對女人說話的態度麼。還是說,在梅勒眼裡,貝倫希德以外的女人都是畜生?

「我知道了。」只能逆來順受。

「還有,不要做傷害她的事。」梅勒想了想,竟有一絲惋惜,「自從那個人的事過後,公主殿下對於周圍人的背叛和離別都變得很敏感。」

「那個人?」

「與你無關。記住我的話就對了。」

梅勒轉身走回訓練場。

他說的人應該就是那個艾奇吧。不知道艾奇究竟是做了怎樣的事,才大家都對這件事如此敏感……

難道,是貝倫希德殿下以前的戀人?

訓練場中,擁有挺拔身材的梅勒把貝倫希德都顯得纖瘦了很多。他的黑髮垂在肩頭,卻沒有一絲女氣的感覺,相反,會襯得輪廓更加剛硬俊朗。他身上的披風——恐怕那麼長那麼大的披風也需要特別定做,讓他看上去有著十足的騎士風范。

這樣一個一身霸氣的男人,低下頭時卻對貝倫希德露出了溫柔的目光。只是貝倫希德絲毫不領情,興致缺缺地應付了他幾句,就翹著腿坐回原位繼續看表。

貝倫希德殿下為什麼會喜歡女人?被這樣的男人保護不是大部分女人心中的夢想麼?

為前往暗之神界的計劃籌備了一些日子,在出發前幾日的晚上,法瑟把安安叫到煉金房。

萊斯威穿著一身煉金術師的職業裝,兩條長長的帶子拖在腳踝上方,顏色是象征著十星煉金術師身份的紫色。

「Bonumvesperum!(1)」萊斯威舉起十指夾住的四支試管和一個燒杯,裡面流動著五顏六色的液體,「親愛的八神安小姐,今天晚上我們要給你展開一次華麗大變身!或許,你曾經想過要在睡夢中變成另一個美人的模樣,或許你曾幻想過要去另一個國度,或許你有著與某一個帥哥在金色的海尼爾皇宮中邂逅……」

他還在激情澎湃地發表演講,法瑟已言簡意賅:「很快你就要去收集情報了,今天先試著並把你變成撒伽。」

「瑟瑟你真是太沒情趣了……」萊斯威扁扁嘴,把燒杯放在桌面,然後將試管裡的溶液按順序倒入燒杯,每倒一點就會觀察顏色,搖搖試管,掐好時間點再倒一些分量進去。

「這就是煉金術嗎……」安安非常好奇。

「噓,別打擾他,調錯了小心把你變丑。」

「放心,這種thing對我來說就是nothing!」萊斯威熟練地調弄溶液,「八神安,你只會比撒伽更美更亮麗!」

「萊斯威你別亂搞,照著撒伽的樣子做。」

「……沒情趣的瑟瑟。」

過了大概五六分鍾,一瓶暗紅色的透明溶液做好了,萊斯威用湯匙舀了一小勺,送到安安嘴邊:「不要全部喝,不然你可能要好長時間才能變回八神安哦。」

「就這麼喝下去……嗎?」安安一臉不確定。

「對,可能有一點點酸,當檸檬水抿一口就好。」萊斯威朝她伸了伸大拇指。

安安閉著眼睛,小小抿了一口。

接下來是漫長的折磨……

安安捂著嘴沖到鏡子旁邊,看著裡面的人臉果然變成了另一張:「天啊,果然變了。」

「那個……八神安,其實沒變。」萊斯威撓撓太陽穴,「是溶液太酸,你喝後臉扭了。」

「……」

「過來。」法瑟把安安拉到一邊,低聲念了一句咒文,手中浮起一團光,像是一團燃燒的冰之火。

「果然是薔薇王子,這種吟誦速度無人能比了吧。」萊斯威大眼閃亮。

法瑟沒理他,默默把那團冰火倒扣在安安的頭上,一道冰藍色的光從他所觸之處延伸下來,慢慢覆蓋了安安整個身體。

安安其實非常害怕。因為魔法剛下去那一分鍾,她就覺得眼睛脹痛,眼窩深陷,鼻子下巴裡面像是有東西在鑽動一樣往前伸,耳下的腮骨在向縱向面積擴大,發線也往前壓了一些,整個皮膚像是著了火一樣疼……

隨即而來全身骨骼的大變動讓她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頭髮長長,腿骨增長,肩膀變寬,手掌變大,整個人都往上伸張了一節,眼睛所能看到的世界也變高了一段……明明是人類的身體,卻有被人全部大改造的感覺,真是說不出的恐怖。

「不比不知道,一比下來,八神安和撒伽也沒有太像啊。」萊斯威摸著下巴說道。

「變動是挺大的。」法瑟觀察了安安一會兒,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的臉對著光線,「好像撒伽的皮膚顏色要再淡一個調,之前倫斯蟲的漿液放太少了。」

「什麼?!」不明原因,安安覺得胸口難受,呼吸困難,「蟲?你給我吃蟲?」

「哦八神安,這個溶液的原材料你還是不要聽的好,不然怕你會做噩夢。」

「蟲——」

安安一激動,胸前的扣子砰的一聲掉落。

「……胸變大了。」萊斯威低下頭,看了看那顆滾落的扣子,又看向安安的胸部。

法瑟拿起一旁撒伽的全身放大圖,又點了點圖,一個三維立體撒伽旋轉線型剖析圖出現在空中。他將縮小過的裸體撒伽旋轉過來,仔細觀察了胸部,又看看安安的:

「萊斯威,你又照著自己的喜好亂調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我哪有。」

「還撒謊?」法瑟輕輕抬起安安的胸部下側,「撒伽的胸有點往上翹,沒這麼大,你弄兩個球在這裡是什麼意思,想取下來玩麼?」

「啊!」安安激烈地拍掉法瑟的手,「你做什麼!!」

「……那個,其他地方都一樣就可以了。現在不過是實驗嘛,隨便調調……也沒什麼……」萊斯威一頭冷汗。

別說法瑟,連安安都明顯感到□的重量。尤其穿著這身小一號的衣服,沉甸甸的有種窒息的感覺。鞋也穿不下了,安安赤腳吃力地走到全身鏡面前。

第一眼望去,她還以為那是另一個人。

直到鏡中的神族女子隨著她的動作而動作,她才怔怔地靠近,看著鏡中的自己:銀灰色的大卷發,黯淡透明的藍色眼眸,皮膚蒼白得像吸血鬼。這種毫無生機的顏色卻賦予了她難以言喻的清高氣質。

臉蛋自然不用多說了,簡直比安安本人漂亮十倍,說她們相似真是羞辱了這美人兒。除此之外,撒伽有一雙阿西爾神族獨有的深邃眼眶,鼻梁挺拔而秀麗,五官奪目,臉龐精致。身高可能和尤茵差不多,卻比尤茵瘦了不止一點——那個和她身材極不相配的萊斯威獨愛球型胸除外。

「雖然外貌變了,但完全沒有阿西爾神族的感覺。」萊斯威在她身後看著她,「撒伽的氣質尤其難模仿,八神安你可要下苦功夫啊,不然很容易被赫默識破。」

「撒伽的氣質?哈哈。」

安安微微一笑,轉過身,原已黯淡的雙眼變得更加無神。她望著遠處的地方,用一種獨特的口音和無起伏的冰冷口吻說道:

「你覺得我不像,是麼。那如何才像。」她的目光緩緩轉移到萊斯威身上,「……告訴我。」

萊斯威和法瑟都呆住了。

「媽呀,太像了!」萊斯威使勁捂住眼睛,「這就是我不喜歡純種阿西爾女人的原因!太冷漠,太傲慢,太把自己當回事!討厭!」

一直以來努力的成果終於有機會發揮,安安當然不會輕鬆放過。她背脊挺得筆直,用一種神族上流女子的姿態優雅地挪動腳步,走到法瑟面前停住,緩慢眨眼的同時,目光也落在法瑟眼上:「……殿下,我可以走了麼。」

法瑟愣了愣,輕推了一下安安的腦袋:「夠了。要表現去赫默那表現。」

「我這不是在練習嘛。」安安扁扁嘴,「凶死了。」

「以後沒事別露出那種要死不活的眼神。」

「要死不活?哇,我一直覺得撒伽的性格好酷的。絕望的冰山美人啊。」

看著撒伽冰藍的眼眸露出顧安安式的晶亮眼神,法瑟把她身子轉過去對著鏡子,輕輕一笑:「這才是你。」

為了不讓安安出門嚇到路人,法瑟和萊斯威把她留在煉金房,等待魔法消失。法瑟開始向安安交代她需要探聽的內容——霍德之門什麼時候打開。

霍德是黑暗之神的名字,他在諸神的黃昏前曾經是奧汀的兒子。其實在神界並沒有這道名為霍德門的實體,它只是神界一年中某個完全黑暗的時刻,持續時間不到五秒。原本知道門打開時間的人只有奧汀,但赫默作為九大世界首席大祭司,有責任祈禱抑制這五秒可能帶來的災害,他是第二個知道秘密的人。按道理說撒伽也不該知道這個秘密,可因為她是赫默身邊最親近的人,所以她得知的可能性也最高。

聽完法瑟的安排,安安眼睛變成了一條縫:「你打聽這個做什麼?想做壞事?」

「再多說一句不救你男人。」

「……」

從法瑟那裡回來後,安安原想找妮婭幫忙補一補扣子,但妮婭不在,她只能四處尋找針線。剛翻開櫃子,卻聽見蘿塔的房間裡傳來了奇奇怪怪的聲音。

安安眨眨眼睛,躡手躡腳過去仔細傾聽。

「啊啊……」是蘿塔的聲音沒錯。

「嗯……嗯,啊啊……」像是很痛苦,卻又很享受。

「小騷貨,人類的女人都像你這麼賤麼?你不是法瑟的女人麼,怎麼現在在我□賤成這樣?」辟辟啪啪的抽打聲響起,一個男人喘著粗氣罵道,「媽的,太緊了!給我腿張開一點!」

因為房門半掩,隔音效果很差,安安能清晰聽見液肉體蠕動聲和水花拍打聲,還有無法忽視的蘿塔誇張的呻吟……

雖自己沒經驗,但他們在做什麼安安當然清楚。就算沒人看到她,她也羞得聽不下去,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鑽進被窩裡不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