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人界的情人節

求婚的時候……

那一日令人無法忘懷。

那剛好是深冬的情人節。

大學校園裡,關於井洺即將向顧安安求婚的消息流傳了一個早上。

安安當然是最先聽到這個消息的人之一。這種消息先從朋友那裡聽說,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感。井洺是個安靜的人,卻願意如此高調地向她求婚,說明他不僅真心,而且對自己也信任。

安安激動一整天,終於等到了下午,他叫她去高級的西餐廳吃飯。

幽暗的燈光,桌上芬芳的紅玫瑰花,頗有情調的現場彈奏鋼琴曲,高腳杯碰撞的清脆聲……所有韓劇台灣劇偶像劇裡出現的浪漫元素全部出現。

和平時的白襯衫王子形象不大一樣,井洺穿得很有男人味,休閒黑西裝、高貴品味的搭配和一塵不染的高檔皮鞋,都讓安安小心肝亂跳,緊張了一整個晚上。那一晚他依舊優雅,卻褪去了平時的柔和,連舉杯說「情人節快樂」的時候都帶著一點侵略性的凌厲。

終於,他站起來,坐在安安身旁,主動握住她的手,認真地說:「安安,我有個好消息想要告訴你。」

「嗯,你說。」那時的井洺性感極了,安安的心幾乎要破膛而出。

「就是……」他故意停了一下,抬頭微笑道,「我被世界五百強的大公司提前錄取了,他們給我破格待遇,說等我畢業以後立刻就可以去工作,免實習,初始薪水是……」

他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安安頭暈目眩,笑得很是尷尬。

「你不替我開心?」井洺一臉毫不知情。

這時候誰有心思為他開心?她都快哭了。

然而等了一個晚上,他到底是沒有求婚,只是在送她回學校的路上感歎和她一起過情人節很幸福。

終於到了宿捨樓下,安安強笑著和井洺道別,轉身就黑了臉,準備回去被室友從頭涮到尾。

「安安,今天情人節,你不親我一下?」井洺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

安安回過頭黑著臉親了他的嘴一下,卻被他拽著手腕拖到了懷中。他們的距離很近,他盡管沒有做什麼,眼裡卻有一種難言的熱情。

兩人維持了這個動作很久,安安心情好了一些,想著被涮就被涮吧,放出謠言的人也不知是哪個混蛋,根本不能怪井洺。

但正這麼想著,井洺突然單腿跪在地上,從懷中拿出一個紅色的盒子,將它打開:

「安安,和我結婚吧。」

那一瞬,腦袋嗡的一聲,什麼也聽不到了。

也不知是否提前有準備,突然有很多學生從四面八方湧出,將他們團團圍住,高聲起哄道: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安安覺得羞死了,臉紅到了脖子根。她看著那枚銀色鑲鑽的戒指,又看看男朋友的面容,只用力點點頭:「嗯!」

本來還想說什麼,眼淚卻直直地掉下來。

他為她把戒戴上,動作很輕柔,她的淚水一直在唰唰往下墜。然後他站起來,將哭得亂七八糟的安安緊緊抱在懷中……

安安一直覺得,自己真正愛上井洺,認定這個人,是從那一天開始。

因為那一天,她有一種被井洺深愛的感覺。

……

……

「這件事,我真的覺得很抱歉。」赫默的聲音把安安從思緒中拉回來,「根本沒想過會把你牽扯進來,撒伽太任性了,我做得也不好。」

安安用力搖搖頭:「沒事。如果一直被蒙騙下去,對我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真的?」

要說沒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安安知道赫默現在比她痛苦百倍,而且他確實只是在保護她——不管是為了誰。所以,她不願意再說什麼無意義的話去傷害他。

「嗯。而且現在我也鬆了一口氣,既然井洺不存在,我就不用再去履行法瑟安排的那個契約了,可以直接回去也沒什麼不好。」

「對了,我還有事想要告訴你,就是關於法瑟的救洛基殿下的計劃,他其實最終的打算是……」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下來,看著安安身後。

法瑟抱著雙臂站在門口,微笑道:「說啊。怎麼不繼續說下去?」

赫默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對不起,這件事我沒法告訴你。如果我說出來,他會殺了我父王。」

「沒事。」安安眼神黯淡,「我對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沒有興趣了,他計劃什麼和我沒太大關系。謝謝你,赫默殿下,我先走了。」

安安轉身走向大門,在經過法瑟身邊的時候,把頭埋低,與他擦肩而過。

走出海尼爾皇宮,安安騎著海芙快速飛向阿斯加德。

接下來她要做的事,就是向所有朋友道別:貝倫希德殿下,尤茵,蘿塔,妮婭,萊斯威,梅勒……

至於法瑟,就算了。

她不想再見到他。

她聽見洛洛翅膀在寒冷的高空中舞翼的巨響,在身後不遠的位置。手指好像變得更涼了,只穿緊大衣,輕輕摟住海芙的脖子。

海芙像是能理解她的疲憊,喉嚨間發出了細微的龍之息,然後載著她,穿過下著蒼白大雪的高空……

阿斯加德。

夜幕在不知不覺中降臨,卻被大雪撕裂了原本的萬籟俱寂,融合在冰冷和潮濕中。雪霧化作冉冉的網,模糊了城市的稜角,讓雄偉的建築都變得像水粉畫一般含蓄。

神殿的燈火和世界之樹永遠是最明亮的東西,此時卻籠罩著平安夜般的空靈和憂傷。

因為耐不住高空的極寒,安安堅持到一半就開始降落,在一條人煙稀少的街道上的金龍棲息處停下來,準備等體溫回升一點再回星耀神殿。

踩在雪中竟不再覺得冷,只有神經麻痺到腳不屬於自己的感覺。安安小心翼翼地將靴子從深深的雪地裡抽出來,在光潔的大片白色雪地中,一步一步留下腳印……

這樣想一想,上了大學以後井洺經常給她一種不同的感覺,原來並不是因為她設想的「他變成成熟男人了,有野心和霸氣也正常」,而是因為那人是法瑟。

而每次令她心猿意馬的時刻,也剛好都是那些他有了改變的時刻……

井洺求婚那一日是他們感情的最高峰。

原來,那也是假的。

法瑟要和她結婚,要她愛井洺愛到獨闖神界,所以做出這些事。

還有什麼是真的呢?什麼也沒有了吧。

不過她很慶幸自己還沒有愛上法瑟,她愛上的只是他偽裝的虛情假意,那不是真的他。就連他們在艾爾夫海姆度過的那個夜晚,也都只是酒醉亂性而已。

如此一來,她再沒有牽掛,可以重新回到人界。

終於走過了金龍棲息處旁邊的雪地。

六瓣晶瑩的雪花落在潮濕的地面,她看著不遠處輝煌的街道——就算那麼明亮,都沒有銀色的大雪奪目,街上的行人也很少。

安安往前跨了一步,卻不小心踩滑摔倒在地。

這一下摔得很重,連失去感覺的雙膝磕在地上都像是骨折一樣劇痛。安安咬著牙,雙手撐著地面站起來,但人類的體質在神界的冬天就會變得脆弱無比,剛一站起來又重重跌倒在地。

自以為很強大的安安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渺小。

而神界大雪如銀白的飄蓬,像是要把渺小的她吞沒在這無邊無際的寂寞中……

這時,有人出現在她面前,蹲下來扶住她的手。

抬頭看見的是白色雪花中法瑟的臉龐。

他的金髮在這種時候看上去美極了,淡淡的,反射著雪的微光,仿佛落塵天使的發。

但安安卻推開他,和他保持距離。法瑟再次靠近,她做出十足防備的姿態:

「走開。」

「有事回去再說好麼,再這樣下去你的腿會受傷——」

「你夠了!」難得他如此溫柔,安安卻硬生生地打斷他,「我有多喜歡井洺你應該知道,但最後是什麼?他只是赫默為撒伽制造的守護神而已,只是一個幻覺。而井洺的原身,對他來說我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他喜歡撒伽,他只喜歡撒伽。」

「安安,別說了。」法瑟深深皺著眉,輕輕蓋住她的嘴,「別再說了。」

安安撥開他的手。

她的黑髮上落滿了雪,看上去很漂亮,卻又狼狽。

「還有你,你也喜歡撒伽。你們都喜歡撒伽,完全沒有問題。本來我就跟這個世界沒有關系。但是,憑什麼我要為你們的感情買單?」

法瑟愣住。

「把井洺還給我。」安安固執地看著他,「我已經做了這麼多,就算重新制造一個假象我也接受——把他還給我。」

法瑟突然把安安摟入懷中。

「我不喜歡撒伽。如果你不喜歡她,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她。」

安安想要掙脫,但真的沒力氣了,只是沙啞著聲音,怒道:

「不要騙人了,你喜歡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要去搶她,還叫不喜歡?只不過你知道她喜歡赫默,現在才強詞奪理——」

「我喜歡你。」

「……什麼?」

法瑟撥開她黑亮劉海上的雪花,靜靜凝望著她的雙眼。也不知是否這個冬天太過寂寥,他的眼神有著淡淡的感傷:

「我喜歡的人是你。」

安安還在怔忪,臉頰已經被捧住。然後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這一刻,阿斯加德的蒼穹已變成了白雪的海洋。

這一個吻讓安安失神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雪已漸漸小了,冉冉地落在地面,很快就在霧氣中融化。

安安輕輕敲了敲法瑟寢室的門,法瑟立刻就讓她進去。

他還穿著前一夜的衣服,甚至連外套都沒脫下,就只靜靜地靠在沙發上,神色疲憊,似乎一夜未眠。見她進來,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期待,又有些擔心。

這是安安第一次覺得法瑟看上去很可憐,蜷縮坐在那裡的樣子像是被人拋棄的小狼崽。因此,接下來說話的時候,就比平時困難了幾百倍:

「已經考慮好了……」安安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我還是要回去,對不起。」

法瑟眼中閃過一絲愕然,轉瞬又變成了長久的空洞。

「沒事。回去很好。」他的微笑很蒼白,「……對我們都好。」

……

……

一個月後。

2月14日。

這些年情人節的節日氣氛越來越濃,尤其是大學校園裡,更是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討論這一日該怎麼過。沒戀人的人要麼不屑一顧,要麼參加單身派對,要麼乾脆把自己鎖在家裡不出門……而成雙成對的戀人們花招數不勝數,老公老婆你儂我儂得令人生恨。

相較去年的情人節,這一年的安安就顯得比較可憐了。

井洺在情人節鑽戒高調求婚,結婚當日卻失蹤了,安安也隨之消失,這一折騰就是九個月。而回來以後人家追問她發生了什麼,她總是一臉失落沉默不語。受過高等教育的學生們當然不會認為安安和井洺跑到神族的世界冒險了,對她這樣的反應,唯一的可能性是:井洺劈腿逃婚,安安追殺小三,結果搶人未成,失意而歸……

井洺的求婚曾招來無數人的羨慕嫉妒恨,此時安安卻被很多人用頗具優越感的口吻安慰著:

「沒事的安安,天涯何處無芳草,少了一個井洺有什麼關系?以後還有更好的男人等著你呢。」

「瞎說什麼啊你,安安和井洺高中就開始戀愛了,哪能說忘就忘?安安,耐心一點,男人嘛,結婚之前總是會有些恐懼,何況你們都還這麼年輕。放手讓他去玩,過段時間他自然會回來的。」

「安安,井洺到底是被什麼樣的狐狸精拐走了?果然條件太好的男人都綁不住啊。倒是你,消失這麼多個月也不報個消息,真是急死我們了……」

安安心中滿是無奈。

如果真是被小三拐走那都還好,要麼放手要麼爭奪,很簡單的選擇。

問題是,井洺這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根本就沒存在過。絕大部分時候是赫默的復制品,少數具有閃光點的時候是法瑟在使詐。

大家七嘴八舌亂說一通,見安安還是很消沉地緘默,就更加篤定他們說對了。於是,井洺劈腿和安安分手的事一日內傳遍了整個校園。雖然是別人的事,但大家都在紛紛歎惋:果然啊,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愛情,就算有,也是假的。

安安的好友聽了以後很憤怒,抓著她的肩搖了半天:「我知道井洺肯定是不會劈腿的,他那種愛你愛到願意殉情的人是死也不會劈腿的。你倒是出去澄清一下啊!」

安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不想解釋,問題是怎麼解釋?解釋井洺是神界大王子和二王子的精神肉體混合體嗎?

而且別人怎麼說真已無所謂,能回來已經很好了。

一整天游走在熙熙攘攘的大學校園,看著那些甜蜜牽手的情侶,安安發現自己並沒有重新開始生活的感覺。

倒像一切都已結束了。

從此以後,生活中再沒有井洺,沒有神族,沒有法瑟……

不由想起那個雪夜的情景。

法瑟緊緊地抱著她,眼中寫滿了感傷,說他喜歡的人是她……

如果之前沒發生那麼多的事,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接受。

但如果沒有那些事,他們也根本不會有機會認識彼此。

所以,他們是注定不可能的……

安安將外套裹緊,抱住懷中的書本,打算去校門口的超市買一些泡面和水果。缺了那麼多課,必須熬夜惡補。

遠遠地就看見校門處擠滿了人,議論聲都快蓋過了街上車輛的噪音。安安有些好奇,也跟過去看。

從人群的縫隙中,能看見一個男人站在校門外,抱著胳膊靠在井洺的跑車門上。

他穿著明顯不是大家見過的黑色軍裝,手戴鑲鑽的白色手套,一頭微卷的發在陽光下像金箔一樣璀璨發亮。身高目測接近一米九,小臉和腿長比例讓他看上去有兩米。而最令人驚奇的是他的眼睛和皮膚,前者是淡紫羅蘭的顏色,還澄澈得接近透明;後者細嫩毫無瑕疵,就算暴露在陽光下也沒有一點不均勻,更別說什麼雀斑細紋了。

在神界他高貴出群,但一到了人界,這種外形上的巨大差異,還放在喜好圍觀的中國人群中,真是有說不出的詭異感。

看見這一幕,安安差點暈過去。

法瑟這人,居然就這樣原裝出現在這裡?

剛好有人上去找他說話。

好像已被騷擾了無數次,他不耐煩地叫那人滾。聽見他頂著這樣一張臉說中文,別說眾學生了,連安安都覺得實在太奇怪。

但還是有人不知好歹地上去搭訕,反復問一些很是失禮的問題。

法瑟終於忍無可忍,手中捧起一團燃燒的烈焰,直接往那人腦袋上扔去。

安安大驚,奮勇上前把那人撲倒在地。

兩人心神未定地對視了一會兒,安安站起來,轉身用神族語對法瑟說道:「你小心一點啊,這樣會殺死人的!」

「安安。」法瑟眼中露出了喜悅之色,「你終於出現了。」

眾人驚呆。

這個燦爛到恐怖的男人居然和八神安認識,還不知在說哪國語言……

「我出現有什麼好奇怪的?問題是你怎麼會在這裡?」

其實不是沒想過和法瑟重逢。這段時間曾夢見他在寂靜的夜晚,他騎著金翼龍出現在窗前,或者她重新回到神界去偷偷看他,或者他又變成井洺的樣子來到學校……但怎麼都沒想到竟會是這種雷人的方式。

「當然是過來陪你過情人節了。」法瑟一手拉開車門,另一條胳膊穿過安安膝下,單手便把她整個人抱起來,塞到了車裡。

從兩人對話到車被開出去,不過幾十秒的時間。

人群中仿佛只剩下了一片片圓溜溜眨也不眨的眼睛。

飛開的跑車中。

相較法瑟態度的巨大轉變,他穿著神族最高等軍裝開意大利流線型跑車更讓安安有些脫力:「你怎麼這個樣子就來了?」

法瑟看了看自己身上:「剛阿斯加德才舉行了閱兵儀式,我還沒來得及換衣服。」

「我不是說衣服。你好歹也在人界待過,應該知道這種頭髮,這種臉,這種身材和我們不大一樣吧?」

「你不喜歡麼?」

完全對牛彈琴。安安扶額:「我的意思是,你要這樣在大街上走動,會上報紙頭條。」

「我天天都上神族各大報紙頭條,很習慣了。」

「……」

過了一會兒,法瑟笑道:「好了安安,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想再用井洺的身體。那身體太弱,什麼都不能做。」

「你不是喝的模擬溶液麼?能力應該還在呀。」

「能力是還在,但萊斯威調藥水的時候把身上所有部分的尺寸都按照井洺的去做了,我不習慣那麼小,更沒時間等他重調。」

「井洺不就身高比你矮麼,還能有什麼地方比你小?」

法瑟沉思了片刻,回頭無辜地看了她一眼:「安安,你明明知道的。」

想了一會兒理解他話中的意思,安安很是尷尬:「這種事你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但法瑟沒有回答,只是笑盈盈地看著她。

在如此兒童不宜的對話之後他居然還可以如此天真,其中的微妙與復雜難以描摹。但是,安安卻有些不由自主地被他孩子氣的笑容吸引了。盯著他看了許久,她晃晃腦袋:

「現在打算去做什麼?」

「我先帶你去玩一會兒,然後去吃飯如何?」

「穿成這樣?」

「井洺的衣服我穿不下。」

「那就去買幾件,你這樣在街上走會嚇死人的。」

「好。」

因為實在不想上電視,安安說什麼也要法瑟去換上井洺的衣服,才肯跟他去買衣服。結果是:寬鬆的羊毛衫根本罩不住他的肩,井洺最長的褲子他穿著變成了馬褲,只能勉強穿著他的軍靴擋住。

無奈的是,就算把法瑟的頭髮全部罩在嘻哈帽中,兩人在街上走的時候,法瑟的個子和那雙長得驚人的腿還是引來不少人的注目。他的骨骼和臉孔明顯不是人類,但對中國人來說,所有外族其實沒太大區別,所以自動把他當成了特別好看的外國人。

一個小時後,安安在男裝專賣店更衣室外面納悶:自己究竟是怎麼答應和他出來約會的?

而法瑟剛一進更衣室,所有的店員們都像蜜蜂一樣把花朵安安圍了起來,雙手捧心地說:「小姐,那是你男朋友嗎?他好帥啊。」

「他是哪裡人?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簡直漂亮得不像人類……」

安安扶額:「我跟他不熟,你們自己問他吧。」

「天啊,這麼好的男人放在你身邊,你一點也不會心動嗎?」

「是啊是啊,個子又高,腿又長,一米九左右的客戶我們不是沒有,但他穿的褲子通常是兩米男人的長度……」

安安無語望蒼天。

不是人類,比例不正常也沒什麼吧。

但是,當法瑟穿著西裝出來以後,連她也驚呆了。法瑟還很聽她的話,沒把頭上那個嘻哈帽子摘下來。就是這樣,商場中都有不少人停下腳步,看著鏡前整理領口的法瑟。安安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幾百次,在店員們花癡的呼喚中同意法瑟摘下帽子。

五分鍾後專賣店門口擠滿了圍觀群眾。

安安囧到不行,很想挖個洞鑽進去。這時法瑟還若無其事地把袖子伸出來:「安安,幫我扣一下。」

店員們爭先恐後上前,他卻拒絕了她們,再次把袖子伸向安安:「安安。」

安安騎虎難下,垂著腦袋幫他把扣子扣好,抬頭卻又一次對上了他寵溺的笑眼:「謝謝。」然後他在安安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那一瞬,有幾道閃光燈打在他們身上。

從專賣店出來以後麻煩更多了。搭訕的人無數,其中大部分都自稱星探或廣告商。法瑟脾氣也沒開始等安安時那麼不好,只說:「我已經結婚了,太太同意我就同意。」

搭訕的人先是驚歎於他標准的中文,隨後向安安投以詢問的目光。

安安:「不行,我不會讓我先生拋頭露面,不好意思了。」

這家伙只會讓她當黑臉。

星探們失望而歸。安安面無表情地看向他:「其實你留在人界也沒什麼不好,以你的身材成為世界名模是遲早的事,你的撒謊水平也有助你拿下奧斯卡影帝,去當明星吧。」

法瑟握住了安安的手:「安安,你不讓我拋頭露面,我都聽你的。」

「……我剛才是在趕那人走。」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你回去和我結婚,完成儀式再把我父親喚回來。」

「就形式上的結婚的話,我可以幫你這個忙。」

「還要做一次。」

「不幹了。」

這一日法瑟似乎提前有安排。餐廳早就訂好了,在吃飯前幾個小時,他先帶她去看了一部電影,是情人節專題中的都市愛情喜劇,安安居然在男女主角暫時分手時紅了眼眶,他很自然地就把她摟入懷中吃豆腐;然後,他在冷飲店點了一杯她最喜歡的珍珠西米露,還若無其事地和她吸同一根管子;接下來,他們去游戲中心夾了一堆娃娃,店員哀求他們趕快走,娃娃抱了滿懷根本裝不下,安安隨便選了一個最喜歡的,就把剩下的還給了可憐的店員;再後來,他們去玩射擊游戲,法瑟還沒來得及動手,安安已經啪啪啪啪打了滿分,然後學著動作片女主角的樣子,對著槍口吹了一口氣……

等到了餐廳時,安安還在翻看他們才拍好的大頭貼,笑得花枝亂顫:「瑟瑟,你看你的表情都好呆,尤其是這張……」這時卻意識到法瑟剛把他們的菜都點好,有些走神。

「怎麼了?」法瑟靠近過來,看著她手中的大頭貼,「哪一張?」

「哦,是這張。」

嘴上和他有一句每一句地聊天,安安卻發現了一些令自己害怕的細節。就像剛才點菜,以前和井洺兩人到外面吃飯,井洺總是會說「你想吃什麼我就吃什麼」,這樣其實挺好,但安安在餐廳一向不是什麼很有主見的人,就會回答說「我什麼都可以」,兩個人都隨便的情況下,點菜的時間就會拖很久。大學以後,井洺經常也會問她想吃什麼,安安再說「什麼都可以」,他就會幫她做主,點一堆她很喜歡吃的東西。

每次他一這麼做,安安都會雙手捧著下巴,無比花癡地學著瓊瑤腔說:「井洺,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雖然說的時候語氣很惡搞,但真的會很心動。

很顯然的,那也是法瑟。

法瑟的告白她根本沒打算相信一個字。因為知道他有求於她。但是,相處了那麼長的時間,就算是動物,也該有一些感情了吧……

安安偷偷看了一眼法瑟,卻不料與他的視線相交,立刻窘迫地躲開。

前菜上桌以後,服務生送來了一捧鮮紅的玫瑰,法瑟示意他把花束送給對面的小姐。安安接過玫瑰,有些茫然地看向法瑟。

「安安,情人節快樂。」法瑟朝安安舉起酒杯。

忽然想起前一年的情人節。

那幾乎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個晚上,卻全都是假的。

這一晚也一樣。

手中的玫瑰鮮艷欲滴,像是瘋狂又熾熱的愛情,但抱在懷裡的觸感卻是冰冷的,棘手的,仿佛玫瑰上的刺會隨時扎破人的皮膚和血肉。安安靜靜地看著法瑟的眼,沒有舉杯,也沒有一絲愉悅或是感動。

「我可以幫你,但希望你給我時間讓我做準備。」她把玫瑰放在桌面上,站起來,「一個月後再來找我,我跟你回去完成儀式。現在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

法瑟追著她跑出餐廳,但剛走到門口,她就轉過身說:「別再跟著我了。」

他並沒解釋,只是走過去牽她的手,但卻被她躲開。

「你不喜歡我,會做這麼多僅僅是因為我有利用價值。所以不要再勉強自己了。我答應過會幫你,就一定不會反悔。」

說出這些話,竟會讓自己比被喜歡的人拒絕了還難受。

但更令她難受的是,法瑟並沒有否認。他只是站在她面前,任憑身後的車輛呼嘯來去,人群投來好奇的目光。

冰寒的冷風讓安安冷得牙關打顫:「你回去吧。一個月後再來。」

她如何也想不到,法瑟竟真的離開了。

幾乎是在他轉身的瞬間,她就哭了出來。不敢哭出聲,因為怕他會看到。但同時心底又會隱隱期待他會回頭,會捨不得她掉淚而擁抱她,然後安慰說她想多了,他的告白其實都是真的……哪怕是假話,也願意相信。

可是他沒回頭。

他就這麼走了。

翌日,星耀神殿。

「你居然沒接到八神安?」萊斯威從椅子上跳起來,「那洛基殿下怎麼辦?現在只剩了不到兩個月時間啊。」

法瑟喝了一口紅茶,悠然自得地看報紙:「你知道這件事必須要她自願,不然我們也不會一直忙到現在。」

「你少來了,她才受情傷,要趁虛而入太簡單了。你快點重新去哄哄她,否則就算再過一千年也未必救得出洛基殿下。」

「她討厭我得要命。哄不好。」法瑟無動於衷。

「法瑟,我們大家都看出來了八神安喜歡你,你從哪裡得出的結論她討厭你啊……」

杯中的紅茶水面晃了晃。

法瑟抬頭,紫眸在雪光中呈現出半透明的美麗:

「她……喜歡我?」

看見法瑟的反應,萊斯威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立刻打哈哈地轉移話題:「她要不能回來,我看第一個發狂的人應該是變態公主吧。」

自從情人節法瑟出現在安安的學校,安安從此背上了陳世美的名號。不管她如何解釋,大家都認定是她背叛了井洺,並且把井洺逼到了絕路再也不回來。而她倒好,不僅做出喪盡天良的事,還把金髮的外國小三帶到學校耀武揚威——當然,說這些話的人幾乎都是沒見過法瑟的,見過他的人迄今還不敢相信那是人類。

在流言蜚語中,安安耐著性子等到了三月十四日。

白□人節,是許多情侶促成對的日子。情人節收到禮物的女孩子們都在這一日向喜歡的男生回禮,大學校園中散發著各式各樣的粉色泡泡。

安安神經緊繃了一整天。

從上課到下課,到吃飯,到飯後散步,她都心神不寧。晚飯過後她甚至一個人跑到校門口去晃悠,想再像上次那樣偶遇法瑟。

但看她的人不少,猜測她被放鴿子的不少,她卻完全沒有看見法瑟的身影。

直到午夜十二點過後,甜蜜的一日結束,她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居然沒有出現。

難道是忘記了?

不可能。事關他父親的性命,他怎麼可能忘記。

還是說,他找到其他方法了……

隨著夜越來越深,校園裡的情侶們也開始減少。安安在大門口又站了十多分鍾,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回寢室。

接下來是徹夜的失眠。

安安躺在床上連續翻了好幾個滾,無法控制不去回想在阿斯加德發生的點點滴滴。但很快她發現,她能記得所有和法瑟的對話內容,對話的原句很多卻都想不起來。努力思索了很久,她突然打開床頭燈,伸手看著印有神族語言魔法印記的地方。

——那裡已經空了。

就像是要抹殺所有自己存在於神界的記憶一樣,連最後一個和那個世界,和那個人有關的東西也跟消失了。

校園裡的樹上已有粉白的花朵。

晚風拂過,抖落了滿草坪的花瓣。安安突然回憶起了和法瑟第一次接吻的情景……

那是在阿斯加德游園會的夜晚,也是她第一次對他產生信賴感覺的夜晚。但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這種信賴已經變成了依賴,離開了這個人就會覺得生活被生生剜了個洞。

尤其是在知道他曾是井洺的一部分後。

安安又在床上翻了幾次身。

有生以來,似乎是第一次如此想念一個人……

最後她坐起來,撥通了家裡的電話:「媽,我有事想跟你說一下……」

如果什麼都不做,法瑟大概再也不會出現了吧。

她還想再見他一次,哪怕他與她之間只有利益關系。一定見過了就回來。

次日,阿斯加德。

眾神廣場。

隨著三月的到來,羽萱花又一次絢麗地綻放,在微風浮動中抖落花瓣,像是滿城飛舞著銀色的塵埃。亮晶晶的羽萱花和城內四季勝放的金薔薇相互輝映,令神界充滿了馥郁的花香,提醒人們:又一個春天到了。

但此時此刻,卻沒人去欣賞春季花朵的美麗。

人群像是毫無秩序的流水一樣從四面八方的街巷中湧進來。幾個乳臭未乾的少年帶頭出現在廣場最前方,手中舉著巨大的字牌,寫著「奧汀陛下出現或王子繼位,我們需要王」「人間火焰」「還我們將軍」一類的字樣,後面還加了一排驚歎號。空中到處都是亂飛的帽子和揮舞的陽傘,還有時不時躥入空中的神族。魔導師、煉金術師、幻想術士、祭司等等都在空中制造出帶有尖銳的響聲的刺目魔法,甚至連神殿的月白台階上都站滿了人……

近日神界政治動蕩,奧汀遲遲不見出現,平時會巡邏維持治安的將軍顧安安也跟著消失,神界的子民們終於無法忍受,出來游行示威了四天三夜。起初貝倫希德還會帶兵控制局面,但她再三找法瑟要安安人無果後,也不再管事了。

這爛攤子法瑟不能不收。

他剛一走出英靈神殿的正門,場面頓然一片寂靜。

台階寬闊得幾乎無邊無盡,在上面鬧事的人們隨著法瑟的腳步慢慢往下退。法瑟身材高大,孑然站在空蕩蕩的台階中央,襯衫和他紫薇般的眼睛是同一個顏色,外面罩著雍容的白色狐裘,金色的頭髮一如陽光中發亮的王冠。

「我父王很快就會醒過來。」法瑟抱著胳膊,聲音響亮卻冰冷,「至於顧安安——她已經回到人界,不會再回來了。」

接下來沉寂又持續了大概半分鍾有余。終於,一個少年出來說道:

「可是,現在陛下不在,我們不能再丟掉一個將軍!」

「是啊是啊!殿下,就算是作為神界一個新的象征也好呀!請讓顧安安回來!!」

接著其他人也跟著起哄。

法瑟並不急躁,像是身後的守衛們一樣靜默著,等著人群自動安靜下來才給予回應:

「你們都知道人類和我們幾乎沒有交集,顧安安沒有任何義務為神界做事。何況人類壽命短暫,她並不願意在阿斯加德耗費大把光陰。阿西爾部落是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度,如果你們強烈要求,我可以通過武力把她捉回來,但她是否還會像以前那樣效忠神界就無從知曉了。」

這番話一出口,廣場上的人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一個留著金色卷發的小女孩被爸爸高高舉起來,天真地看向法瑟:「將軍大姐姐真的不會回來了嗎?可是我們一家人都很喜歡她……」

法瑟的雙眼有轉瞬而逝的空洞。

「……不會了。」

話音剛落,大片黑影在地上挪過,一個帶著濃濃異族口音的聲音從空中傳出:

「誰說我不會回來了!」

人們不約而同抬頭看向上空。

金翼龍展開威武的四翼,刺破雲層向下滑翔。騎在龍背上的少女身材嬌小,一頭長髮卻在風中大幅度地抖動,像是飄逸的黑色絲綢。她抱著龍頸,精神抖擻地朝著人群俯沖,最後以帥氣的姿勢停在台階上,身手矯健地跳下來。

人群又開始躥動熱鬧起來:

「將軍!!」

「將軍回來了!」

「安安!安安!安安!!……」

安安拍拍海芙的背,抬頭仰望上方的法瑟,舉起空空如也的手,用中文對他說道:「神族語言魔法印記消失了……你撕毀了契約,對不對?」

法瑟靜靜望著她,沒有動靜。

好像在這一瞬,那些被忽視的花香又一次變得清晰起來。

「沒有關系。我可有二手準備。」安安笑了笑,用不是很嫻熟的神族語繼續說道,「萊斯威直通英靈神殿的傳送溶液我還有,神族語我也不是不會說……還有,你知道麼,根本就沒人告訴我那上面的鳳凰都是會咬人的,要不是我會功夫,大概真的會被他們當成外來入侵者啄下來吧!」

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金光四射的神殿上空。

表面上卻是活力十足,但安安心裡卻難受極了。其實根本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回來看到他又如何呢?

到底要分別,還丟了尊嚴。

她甚至沒法給自己找到一個回來的合適理由。如果他問她,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法瑟並沒有問她。

就眨眼的剎那,他已經消失在一道銀光中,然後出現在她的面前。

金色發梢因瞬間移動微微揚起,尚未落下,他已捧住安安的雙頰,垂下頭吻住了她。

看見這一幕,明明眾神廣場有成千上萬的神族和異族,此時都安靜得都像沒有任何人存在。

安安的驚訝程度並不亞於人群的目瞪口呆。

直到兩人的嘴唇分開,她才語無倫次地小聲說道:「發現印記消失以後,我猜你已經放棄我了,所以……我回來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但還是想回來一下。因為我這人就是不習慣沒有說再見的道別。對,我今天好像就是來跟你道別的……」說到這,她使勁搖搖頭,「對不起,我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看著窘迫的安安,法瑟笑得有些苦澀:「萊斯威說你喜歡上我了,是真的麼?」

安安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眶卻紅紅的。她用力咬住下唇,輕輕點頭:「嗯。」

承認也沒有什麼,反正也不會再見了。

法瑟與她十指交握。

然後,她清楚地聽見他低聲問道:

「那……嫁給我好不好?」

安安驀然抬頭看著他。

其實真的假的,他向她求婚也很多次了,但這是第一次他如此沒底氣。過了很久,他才又一次道:「安安,嫁給我好麼?」

腦中已經一片空白了。

無法思考什麼後果,安安怔忪著,用力點點頭。

第二個問題法瑟問得並不小聲,所以幾乎在安安點頭的瞬間,人群中便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呼聲。

城內溢滿了羽萱花的花香。

花瓣銀白,像是零碎的星點。

在雷動的掌聲中,法瑟把安安抱起來,兩人的嘴唇又重新交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