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焰火之終

夏季游園會。

法瑟振奮神界的意圖很明顯,游園會的場地、游行表演隊伍比以往擴大了幾乎一倍。阿斯加德的建築一向都保持傳統風格,街道和都市的變動並不大,外加游園會充滿節日氣氛的裝飾,眼前的一切讓安安有了一種回到一百年前的錯覺。

只不過這一日貝倫希德、梅勒、赫默和撒伽都不在了,萊斯威在安排活動的細則,站在金宮陽台上俯瞰神界勝景的眾神之王也從奧汀變成了法瑟。弗麗嘉站在臥房裡看著陽台上的法瑟,不知道是因為養父子的關系,還是所有的王都有相似之處——這一刻,法瑟的背影像極了奧汀。

入夜後。

斯薇和一幫同齡的女孩子在一棵羽萱花樹下玩游戲拍照,大概喝多酒的人都容易做傻事,女友們不一會兒就開始摟摟抱抱親親我我,甚至有女孩子大膽提議說:「來幾張親嘴照吧,為了這個美好的游園會之夜!」

斯薇聽這個提議呆掉了,連連往後退,一直擺手:「要親你們自己親,你們這幫蕾絲。」

「來吧大美人,我們的目標就在於親你呀!」

「不親你這照還有什麼好拍的?」

「是啊是啊,今天還是我生日呢,給點面子吧!」

一群女孩子動作迅猛地把斯薇圍了起來,斯薇竭盡所能往人少的地方躲。躲到某個角落她轉身就跑,卻撞上了身後一個高挑的男人。本來就被逼到有些神經質,她差點當場摔倒在地,男人立即伸手扶住她:

「你們這群小丫頭精神真好,這還沒到九點就醉成這樣,待會兒怎麼堅持後半夜?」

克瓦希爾的手明明還搭在自己腰上,說話卻像一個關心孩子的長輩。這種微妙的感覺讓斯薇的耳根有些發紅。她躲開克瓦希爾的手,像個乖寶寶一樣和別的女孩子站在一起:

「我才沒和她們一起瘋,是她們非要玩什麼親嘴拍照的游戲,惡心死了。」

克瓦希爾摸了摸尖尖的下巴,上下打量了斯薇一番:

「原來斯薇真的只是個孩子。這種游戲在女孩子中不是很平常嗎?」

見大將軍都如此發話,女孩子們更來勁了,用各種各樣的言辭刺激著斯薇。最猛的一個甚至臉蛋發紅、用手指天大聲說道:

「斯薇還是處女啊!小朋友當然不敢玩了:」

這一叫喚引來圍觀不斷,斯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終從其中一個女孩手中搶過相機,抓著她的領口就猛烈地吻下去,然後豪邁地拍了張照。本來酒醉嘻鬧的女孩們都酒醒了不少,但她們沒有一個逃出了斯薇接二連三的熱吻和快照。

只聽見卡嚓卡嚓聲持續響起,一張張女女吻照從相機裡洗出來,一旁的克瓦希爾也看得直了眼。

「如何,服了吧!」斯薇擦擦嘴,漂亮的臉上滿是倔強,「早說了不是我不敢玩,是這種游戲很惡心。」

「我一直以為你和撒伽殿下是截然相反的兩種女人,沒想到猜錯了。斯薇,你也很生猛啊。」克瓦希爾驚歎道。

「她怎麼了?」

「她……」

先和自己老公滾床單,隨後又和法瑟陛下打野戰……這樣生猛的女人,他一生沒有遇到過幾個——當然,某個和三個不同種族男人4P的女巨人除外。

克瓦希爾想了想:「她也很厲害。」為了不被法瑟殺掉還是少說點好了。

「對了,我聽說艾爾夫海姆的精靈都很浪漫而且擅長接吻,這是真的嗎?」一個女孩看向克瓦希爾。

克瓦希爾故作沉思狀:「嗯,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斯薇聳肩:「你讓將軍教教你不就知道了麼。」

「我可以教你。」

話是這麼回答,克瓦希爾看著的人卻是斯薇。

也不知道是否在開玩笑回應斯薇的挑釁,克瓦希爾透明如玻璃珠的眼中透著淺淺的笑意。

斯薇和女人勾心斗角很多,面對男人□裸的曖昧玩笑反倒顯得有些生澀,別過頭去撅著嘴,想了半天才硬邦邦地接道:「要親也要親陛下那樣的大帥哥,你年紀一大把了還跟女人似的,我才不要。」

「斯薇,你傷了叔叔的心。」克瓦希爾一臉悲痛。

「對啊,光親女人有什麼了不起的?有本事你親大叔!」

「以為我會上當嗎?」斯薇抱著胳膊冷笑,「你們都不親我憑什麼親?」

「只要你親了我們也敢親!」

「別說了,斯薇她根本就是不敢,人家還是處女嘛。」

仿佛處女二字總是會刺激到斯薇敏感的神經,她二話不說拽住克瓦希爾的衣領,吻了上去。嘴唇相觸的瞬間,克瓦希爾的眼微微睜大,但是很快配合地捧住她的後腦勺,溫柔地回應起來。

可惜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斯薇單方面終止了。

「如何,我親了,現在輪到你們了!」

像是在極力掩飾自己的窘迫,斯薇反復擦拭著自己的嘴唇,一副很嫌棄克瓦希爾的樣子。

「你弄錯什麼了吧?剛才我們只說『敢親他』,並沒有真的要去做啊。」

「是啊是啊,而且我們看大叔吻你吻得好投入,都不好意思再去插一腳了,你們繼續吧!」

完全上當的斯薇被激怒,她沖過去,把幾個女孩子都嚇得逃之夭夭。確認自己追不上她們以後,她站在原地很不爽地叉著腰。

克瓦希爾跟過來,在她身後輕聲道:「今天的斯薇和以前差別真大,叔叔差點認不出來。」

「很失望吧。我已經輸掉了陛下,之後無論怎樣沒形象都無所謂了。反正只要不是陛下,什麼樣的男人都一樣。」

克瓦希爾笑了笑:「其實,如果你早一點把這樣的一面展示在陛下面前,大概也不會輸給撒伽殿下吧。」

「你想得太美了。連弗麗嘉殿下都告訴我,和法瑟陛下結婚就要做好不被他愛的準備,因為他很固執,尤其是在愛情方面。一旦認定了哪個人,別的人再怎麼有魅力都吸引不了他。」

「那或許是叔叔年紀比較大,免疫力下降了。」

「什麼?」

「沒事,去找你朋友玩吧。叔叔還有事要做。」克瓦希爾揉了揉斯薇的頭髮,轉身走掉了。

看著他的背影,斯薇忍不住把手指放在唇上。

其實剛才如果不是有那麼多人在旁邊,她或許……

好不容易把前半場的工作完成,萊斯威總算有一點時間陪陪兒子。

隨著翻湧的人群,他抱著維希爾在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前妻。對方依然散發著無論多少人都遮掩不了的光芒,但看見他的眼神也同樣不帶任何感情。

兩人自從上次吵架到現在都沒有說過話,原本已經做好與她擦身而過的準備,尤茵卻徑直朝他走了過來。他有些僵硬地直了背脊,她卻只是在他面前停下,伸手逗弄著他懷裡的維希爾。

「希希,有沒有想媽媽呀?」

「媽媽……」維希爾拽了拽她的手,「跟我和爸爸一起去玩啦,為什麼你總是不跟我們在一起呢?」

「那是因為媽媽很忙,沒時間。」尤茵溫柔地笑著,卻不正眼看萊斯威,「媽媽晚一些再來陪你,好不好?」

「不要!我要你現在和我們一起!」

尤茵像是沒有聽見兒子的要求,抬頭看向萊斯威,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十二點之前我會來接希希,等游行隊伍的表演結束後再送他回來。」

「哦……」

「這段時間你如果願意,可以到處看看自己的第二春對象。」

像是聽不懂尤茵的諷刺,萊斯威耷拉著腦袋,把維希爾送到尤茵的懷中:「希希,一會兒再跟媽媽回來。」

尤茵抱著維希爾隨著人群往前移動,抬頭卻剛好看見迎面朝自己走來的安安。

「尤茵,今天好不容易過節,就跟自己家人待在一起吧。」安安看了一眼小小的維希爾,又抬頭看著許久沒有說話的摯友。

「我現在不是跟家人待在一起麼?」尤茵用下巴指了指維希爾。

「我是說,你的丈夫。」

「我沒有丈夫。」

「萊斯威。」安安輕歎了一聲,「你們明明還喜歡著對方,因為一些不相干的人離婚其實沒有必要。」

尤茵微微一怔,眼中露出了明顯的不悅:「恕我無禮,但這與撒伽殿下似乎完全沒有關系。」說完以後她似乎火氣還未得以發洩,在安安回話之前又繼續說道:「何況,你根本不了解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做了什麼。」

「萊斯威他只是法瑟的下屬,理所當然要聽他的。」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安安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朝她走近了一些,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對不起尤茵,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件事——顧安安並沒有死。」

「……騙人。」尤茵眼睛突然睜大,「所有士兵都說了,她跳入了火海,連屍骨都不剩。」

「那是真的,但她之後獲救了,到了撒伽的身體裡。」

尤茵轉眼看了她一下,忽然揉著維希爾的小腦袋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今天是什麼日子,連你都開無聊的玩笑。」

「尤茵,我是安安。」安安卻十分嚴肅地看著她,「萊斯威他並沒有錯,他一直很愛你,回到他身邊吧。」

「真是難為你了,居然為我們之間的感情做出這麼大的犧牲。你放心,我會考慮考慮的。」尤茵一臉的不信任,抱著維希爾轉身走了。

「尤茵!」安安跟上去兩步,「你剛上大學的第二年喜歡上了一個比你小的精靈學弟,但那時他有了女朋友,你喝醉的時候偷偷對他告白說『把你女友甩了,選更漂亮的我』,卻慘遭他拒絕,至今仍是你覺得最丟臉最窘的事。」

尤茵忽然站住腳步。

「你到現在都不知道初夜是給了法瑟還是萊斯威。」

尤茵依然站著沒動。

「我們有次出去玩你那個來了,裙子全部染紅,最後還是用我的襯裙折疊當超短裙穿。」

尤茵終於慢慢回過頭來。

「你每天晚上都會刮下面的毛,如果不刮,第二天早上就會很癢,有天晚上你……」

安安話沒說完,尤茵已經快速沖過來按住她的嘴:「——真的是你,安安?」

「對不起,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安安笑得很苦澀。

看見尤茵眼中露出些許雀躍和期盼,安安走過去抱住她。尤茵也緊緊地回抱住她,還伸手在她的背上用力拍了幾下:「你這個死丫頭!怎麼現在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傷心!!」

「對不起,其實我最開始就想告訴你,但之前法瑟的眼線太多,我又以為赫默不知道,實在不安全……」

兩個人緊緊擁抱了很久,維希爾被夾在中間幾乎窒息。

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她們擠了半天才從人群裡擠到羽萱花樹下,開始無邊無際地聊了起來。兩個一百年沒見面的女人聊的話題在小孩子聽來自然無聊,維希爾很快就睡著了。

「這麼說,你真的和赫默……」尤茵的臉都皺了起來,「那小子平時看上去就一副禁欲相,其實私底下很變態吧。」

安安想了想:「還是法瑟變態一些。」

尤茵原本在撫摸維希爾熟睡的小腦袋,這時也回過頭吃驚地看著她:「一百年前的事你還記得這麼清楚?」在安安長時間的沉默下,尤茵遲疑著開口:「你不會……回來以後,和法瑟陛下又……哦對,你被他捉去當過俘虜。真看不出這家伙如此禽獸不如。」

安安沉思了半晌:「其實,跟誰有過什麼我都無所謂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

「我要當神後。只要嫁給眾神之王,這個人是誰對我來說都不重要。」看見尤茵逐漸變得復雜的眼神,安安迅速補充了一句,「尤茵,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沒事去爭這些虛無的東西。我確實是有任務要完成。」

「我當然知道你有任務要完成。但怎麼可以賭上自己的終生幸福呢?你這樣做,和以前蘿塔亂來的時候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她亂來是因為想要固定,想要好好談一場戀愛,找到真正的歸宿。」安安抱著雙膝,聲音比之前低沉了許多,「——而我不想。」

安安看得出尤茵對她的再次出現十分高興,但也有幾分失望。但在這種情況下,她不能說出太多自己的計劃。畢竟在阿斯加德南北境尚未統一、赫默法瑟尚未講和的情況下,兩邊很可能會再次打起來。她會站在哪一邊也不夠確定。反正赫默和法瑟的生死在她看來都不那麼重要,關鍵是貝倫希德。

她一定要貝倫希德殿下活過來。

和尤茵的聊天並沒能以愉快的氣氛結束,安安最後只能像萊斯威那樣溫和地撫摸維希爾的腦袋,回避愛憎分明的尤茵之怒。所幸沒過多久,法瑟就呼叫了她,不顧她對他身體的勸說堅持要來帝都大道找她。安安借機和尤茵暫時告別,在帝都大道北邊的十字路口等待法瑟的到來。

再次看到那個高大身影的時候,安安差一點沒有認出那是法瑟:他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襯衫和修身長褲,襯衫扎在褲子裡,展現著修長筆直的腿型。前幾天的發病讓他瘦了不少,但他肩膀寬闊,並不會因此顯得弱不禁風。相反經過幾日的調養,他的氣色好了一些,襯衫領口隨意鬆開,也能隱隱看見下面結實卻不誇張的肌肉。他將已經垂至背心的長髮剪短,銀色的發梢零碎地垂在肩頭,又帶著一些微卷的幅度。

這樣的法瑟……真是英俊得令人心動。

他的發型她想起了一百年前那個有些倨傲的神族王子,但眉宇之間深沉的氣質又讓他比那時更吸引人。

安安看了他很久才朝他走去,伸手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發梢:「怎麼把頭髮剪了?」

「你不是說喜歡我短髮的樣子麼?」法瑟垂頭看著她,眼中裝滿了讓安安莫名感到難過的溫柔。

「我什麼時候說過……」

說到這,安安想起了自己有一天翻到他以前的照片,隨意晃了晃那張燦爛的金髮王子照:「你看看你以前多帥多年輕。」其實當時她不過是打趣而已,並沒有真的要他去把頭髮剪掉。

她抬頭看著法瑟,盯著他那的臉看了很久,又站遠了一些觀察他的發型:「好像是短髮好看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審美能力有問題。其實她一直覺得法瑟怎樣都很好看。

就算是這種在某種程度上象征了死亡的銀髮,也將他襯得有了難以言喻的純淨和俊美。

兩人在原地聊了一會兒。

路邊走過一對年輕的情侶,看打扮應該是大學生,而且兩個人都是神匠。女孩子好像正在生氣,高仰著下巴撅著嘴頭也不回地往前跑。男孩子又是跑步又是瞬移地追著她,最後終於在一棟建築門口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麼回事,都跟你說了那個女生是我哥們兒,她性格大大咧咧的,跟所有男生都打成一片,不是你想的那樣啊。」

「現在的小三都假裝自己大大咧咧跟誰都是哥們兒!」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以後沒經過我的允許,不准跟她說話。」女孩子叉著腰,橫眉怒目地看著自己的男友。

「好好,沒經過你的允許,不和她說話。」

「去給我買一百朵羽萱花!」

「是是,我現在就去買。」

男孩子變成免費勞力跑到了賣花的推車處,幾乎在他轉身的瞬間,女孩就靠在階梯的扶手上,低著頭甜甜地笑了起來。其實她並不是第一眼大美女,但露出的笑容卻令她美得令人挪不開眼。

看著眼前的情景,安安也禁不住微笑:「兩個人可能在一起沒多久。」

「為什麼?」法瑟問道。

安安一臉莫名地看向他:「在一起很久就不會這麼熱情了吧。畢竟愛情不是那麼持久的東西。」

「也有很多老人到白髮蒼蒼還在一起。」

「那是因為他們害怕孤獨,需要親人。兩個人生截然不同的人如何能夠永遠幸福在一起,永遠愛著彼此?都是童話裡的情節。放到現實裡,沒有彼此生厭甚至陷害對方都已經很不錯了。」

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多了,安安住嘴不再繼續。而法瑟也沒有接下去,只是在她身邊沉默不語。

沒過多久,那個男孩子果然抱著一百朵羽萱花來到了女友身邊,故作生氣地說:「現在滿足了吧!」

本來樂不可支的女孩竟又一次板起臉:「沒有!」

「還沒有?!」男孩嚎叫一聲,「你到底要我怎樣?」

「要你用一百種不同的語言或口音跟我說『我愛你』。」女孩抱著盛開的羽萱花束,嘴撅得更高了。

男孩子一邊喊著「你饒了我吧,這世界上有沒有這麼多語言我都不知道」,一邊滿臉縱容地刮了刮她的嘴唇。

「一百種……」法瑟沉思了許久,「好像我都不知道這麼多語言和口音。」

女孩子搖擺著身子大鬧「給你一個晚上時間,收集一百種『我愛你』,不然我就和你分手」,安安被這層任性的粉紅泡泡肉麻得渾身雞皮疙瘩豎起。剛想叫法瑟趕緊走了,誰知法瑟卻正兒八經地掰著手指開始數自己會的「我愛你」品種:最先說的是他的母語阿西爾神族語,那是帶著細微顫音又優雅的一個短句;然後是華納神族語裡浪漫而溫柔的長句;接著是巨人語有些剛硬粗魯卻充滿熱情的句子;再下來是連聲音都會變清脆的動聽精靈語……當他把八大世界的所有官方語言都說完以後,又開始嘗試地方口音。

這是安安第一次聽到這麼多種不同的「我愛你」,她終於忍不住探過頭去笑道:「你要泡多少妞才能學會這麼多種發音啊。」

「三十三個……」法瑟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於把手放下來打算認輸,但又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抬起頭來,「對了,我還會人類的語言。」

一聽到「人類」這個詞,安安的心一下提了起來:「人類……也算嗎?」

「當然算了。這都要托萊斯威的福,因為他就是個人類語專家。例如英語,Iloveyou;阿拉伯語,AnaBehibek;意大利語,TiAmo;德語,Ichliebedich……」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厲害。」安安擺擺手,有些心虛地想要轉移話題,「我們去其他地方看看。」

「但我覺得最好聽的是中文。」

法瑟像是沒有聽見她說話一樣,忽然把她困在自己的手臂和樹幹之間,紫眸直直地望入她的眼中:

「……我愛你。」

法瑟的中文說得比本地人還溜,所以當他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安安整個人都呆住了。他從樹梢上摘下一朵花,別在安安的耳朵上:「我愛你——嗯,中文說起來果然很好聽……我愛你,我愛你。」

他每說一次,安安的心就會跳停一次。但他還像是第一次學外語的孩子一樣,用那樣低沉的嗓音重復說著這句話。終於安安有些掛不住了,強笑著說:「人類的語言我也會一點。我覺得日語和法語也很好聽啊。法語是『JeT'aime』,日語發起來很可愛,是『KimiOAiShiteru』……」

「那個太長了。」

「你也可以念短的,只說『AiShiteru』就好了……」

「我還是喜歡中文。」法瑟幾乎把她整個人都罩在了自己的雙臂間,「我愛你。」

在如此近的距離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滾燙的呼吸,這與他銀白淡雅的頭髮還有羽萱花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無論她如何回避,他也不放過她,不斷縮短兩個人的距離,還拾起她一綹長髮閉著眼吻了一下:

「我愛你。」他停了停,像是真的在征詢她意見一樣抬眼看著她,「你不會說中文吧?也試著說說看。」

「……我不想學。」

誰知她說不學以後,法瑟竟在她的額上吻了一下,然後又用那種深情的語調念著這三個字。

真的好想叫他住嘴!

如果真這麼做了,法瑟肯定會奇怪:明明就不是你的母語,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可是不這麼做,他每重復一次都是對她極大的傷害。

夜色籠罩在遙遠的天際,茫茫的空中海洋上空有海鳥盤旋。

阿斯加德的城中心已經遠離了那邊的空寂,被飄移的羽萱花香溢滿。

法瑟的吻細碎地落在了安安的額心,鼻尖,臉頰,嘴角,輕柔得就像是在吻易碎的寶物。而每親一下,他都會重復一次那三個字。安安有幾次都認為他看穿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可他看上去那麼無辜,真如同一個好學寶寶一樣在念著自己喜歡的語言。最後,他的唇離她的唇只有幾毫米的距離。他的呼吸灼熱,語調依舊低沉,卻讓安安難過到臉頰通紅。她閉著眼,聽見他的聲音回蕩在自己耳邊:

「安安,我愛你……」

然而到最後他卻沒有吻她。

「可惜我不是說給你聽的,好像有些辜負你。」他輕輕捏著安安的下巴搖了搖,像是逗弄孩子一樣笑了起來,「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這樣容易被感動的女人,這樣就哭鼻子了。要不然現在到我寢宮去,我會用我今晚所有的精力來安慰你……」

安安推開他,在他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

「你惡心死了!」

她逃跑似的離開了他。

清風像是女子溫柔的手,拂落了滿枝頭的羽萱花瓣。花瓣白雪一般落滿了法瑟的發梢,肩頭,在停下來的瞬間閃亮猶如淚光。

法瑟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眼中只剩下一無所有的疲憊與空洞。

游行持續了近三個小時才結束。隨著游行隊伍後方的人群,安安往帝都大道的另一個方向走去。喧鬧的環境中,一切都變得繁華鮮活起來,唯獨阿斯加德中央高聳入雲的世界之樹,它常年閃爍著極致的光點,卻如一個不聞世事的神祗一般巍然不動。

經過世界之樹時,安安看見了樹下優美而靜止的身影。那個人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卻只是肯對著街道,看著直沒入黑色夜空的樹幹。

安安推開人群,朝著她的身後走去:

「弗麗嘉殿下。」安安輕喚道,「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這裡?」弗麗嘉回過頭來,眼眸深紫美麗,「不知為什麼,每到過節的時候這棵樹總會放出煙火,這種現象從七百多年前就有了。」

「七百多年前?那不是連法瑟陛下都還只是小孩子的時候嗎?」

「沒錯。那時候的瑟瑟真可愛啊。」

弗麗嘉一邊感歎,一邊回想兒的法瑟的模樣:軟而多的金色短髮卷卷翹翹,一雙大眼睛幾乎占據了大半個臉。那時的他比現在溫順多了,只要稍有責備他的意思,便會立刻轉過彎來給自己下台。那時她常常抱著不到一米高的瑟瑟坐在霧海之宮,看著滿天綻放的焰火,他像小綿羊一樣軟軟地趴在自己的膝上……

「轉眼間,連瑟瑟都七百多歲了。」弗麗嘉看著遠處的英靈神殿和金宮,「我一直以為他和洛基沒有什麼相似之處——除了那張臉,因為他比洛基理智清醒得多,這也是奧汀堅持讓他當王儲的原因。但我錯了,他們倒底是父子,都是固執的人……撒伽,謝謝你。」

安安一時有些莫名:「為什麼要謝我?」

「雖然沒能阻止他南征,但是你陪在他身邊,他比以前振作多了。」

安安有些尷尬:「我對法瑟並沒有……」

「我知道,你倒底還是向著默默的。現在瑟瑟的病情惡化了,如果有人陪著他,當然比他孤軍奮戰好。」弗麗嘉看著上空的世界之樹,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如果這一切就是他想要做的,就算會犧牲他的性命,我也會尊重他的選擇。」

七彩而夢幻的樹葉下,她的眼眶中盛滿了發亮的熱淚。但直到安安不確定地詢問她「殿下知道他的病」,她都還是強忍著讓自己微笑:「我是他的母親,怎麼會不知道。」

「殿下,這件事讓人很遺憾……」安安的目光黯了下去。

「我甚至知道他南征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那是……?」

「那裡有他想要的東西,或許對很多人來說都沒意義的東西。但對他來說很重要,已經計劃很久了。」弗麗嘉閉上眼許久,又轉過身來看著安安,「這些事你不會感興趣的。撒伽,或許這樣要求有些過分,但接下來瑟瑟的身體只會越來越差……我希望你能陪他走到最後一刻。」

聽到「最後一刻」,安安聽見自己的心咯登了一下。

「你能答應我嗎?」弗麗嘉沉靜地看著她。

「我……」安安幾乎不敢想象那個場景,只清了清乾澀的喉嚨,「我會盡力。」

焰火的光輝通徹了阿斯加德之夜,照亮了世界,照亮了帝都大道上每一張充滿期盼的臉。

維希爾又開始不聽話了,不僅用自己的身高優勢在人群中竄來竄去,還拖拽著自己的父母一起。萊斯威跟在他屁股後面追來追去,尤茵緊隨著他們的腳步而去。最後萊斯威總算威逼利誘把他綁在了某棵羽萱花樹下,捉住他沒有吃棒棒糖的小手,對著人群中高挑的大美人揮了揮手:

「希希,媽媽過來了哦,快點親親媽媽。」

尤茵在萊斯威身邊坐下,把臉湊在維希爾的嘴旁,讓他親了一下自己。

「真聽話。希希以後要對媽媽好,不可以像媽媽對爸爸這樣,知道嗎?」

萊斯威捏捏維希爾白嫩嫩的小臉,鼓著雙頰孩子般假裝生氣。眼角的余光發現尤茵靠了過來,他還沒來得及抬頭,對方已經在他的臉頰上也吻了一下。

萊斯威呆住了。

尤茵輕輕挽住萊斯威的手臂,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老公,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

萊斯威呆了很久很久,才點了點頭,閉著眼在她的頭上吻了一下:「嗯。」

對於這個多變的女人,他甚至不想也不敢詢問她這次轉變又是因為什麼。他只知道,這一刻的她美好得像一場夢。就算很可能隔夜就會被殘酷的現實搖醒,但他還是佯裝無事地配合著她,扮演甜蜜的夫妻。

羽萱花瓣落滿了一家三口銀色的頭髮,一波又一波的焰火也為他們的頭髮染上了不同的顏色。直到小小的維希爾抬起大眼睛看著他們,歪著腦袋用細細的嗓音喚了一聲「老公」,年輕的父母才像初戀一般有些害羞地一人捏了他一邊臉。

另一邊,斯薇親了克瓦希爾的事被她的好友們廣為流傳,一夜之間大半數的年輕人都知道了,這個話題也變成當晚的熱門桃色八卦之一。斯薇氣得到處追打那群損友,卻連續幾次在路上遇到和巡邏部隊一起的克瓦希爾,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無奈克瓦希爾好像還不曾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似的,依舊用充滿大叔氣息的語氣跟她打招呼,最後吃了她腳下狠狠一踹。

於是,當晚的八卦又多了一條:斯薇情變愛上克瓦希爾,又因對方玩世不恭因愛生恨,還出手傷人,把將軍都踹在了地上……

安安坐在一棵孤零零的羽萱花樹下,白色長裙像是盛開的巨大花朵散在草坪表面。她抬頭看著那些初學般飄落的花瓣,任憑視域中的一切被閃耀的銀白遮掩。

隔著人群,法瑟看著她的身影也斷斷續續。每當有人走過,她的動作產生了細微的變化,都像是剪輯過的電影片段一樣一幕幕在他眼前放映。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所有的生命共同存活於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有海浪交織在一起風的歎息,有星空下墨綠溫軟的草坪,有無邊無際的宇宙和恢弘浩蕩的大海,有充滿了光明而恆久不變的蒼穹……還有坐在樹下對著奔跑而來小男孩微笑的白裙女子。

也正因為這一切,世界變得如此精彩,變得如此令人不捨。

這個晚上已然變成了最矛盾的一夜。

她眼中的光亮讓人想起了心底渴求的繁星。

他終於能看見天空下的她,卻又得繼續忍受著天空的寂寞。

……

……

萊斯威的美好時光並沒能持續多久,因為維希爾一看見安安以後很快就跑了過去。尤茵還在氣頭上,當然不願意自己的兒子跟著那個自私的「壞女人」學壞了,立刻跟著兒子跑過去,借機和安安吵架。萊斯威當然不能放她們在一邊不管,也只好再次趕上去當和事老。

不管這一切在他們眼中究竟是怎樣的,對弗麗嘉來說,都已經足夠美好了。由於部落之間關系變得緊張,西芙和雅恩莎撒——她的兩個摯友都不能過來看她。只有尤爾明天會趕回阿斯加德,到時候她才算有個伴了吧。

其實這樣已經很好了。不管未來如何,起碼瑟瑟還留在她的身邊,起碼赫默還平安健康地活著……人在失去過很多東西後,總是格外地感激命運並沒有帶走所有珍惜的東西。

焰火層層疊疊在高空盛放,在烏達泉上閃出不斷變幻的光。

弗麗嘉站在世界之樹下,深紫色的眼眸隨著光亮時明時暗,瀲灩如同色彩繽紛的少年往事。

記憶猶如潮水般湧現,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許多事……還有那個她曾經恨之入骨,卻強行在她生命中刻下無數烙印最後沉默著離開的男人。

那個人生如同一場轟轟烈烈火焰的男人……

七百年前跟他在一起看焰火的夜晚就好像一場轉瞬即碎的美夢,令她在此後看見焰火的時刻都會想起他。

看著空中的七彩光芒,弗麗嘉不曾留意身後的世界之樹已散發出耀眼的白光。只任憑那些焰火洗清了她的思緒,讓她什麼都不用再想。

這個動作持續了很久。直到她的脖子都有些酸了,才聽見有人在身後喚道:

「弗麗嘉。」

因為四周環境太嘈雜,弗麗嘉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那個人再一次重復道:「弗麗嘉。」

弗麗嘉這才猛地轉過身去,睜大眼看著身後的人。

焰火一團團沖入高空,像是無數朵龐大綻開的花朵,將深黑的阿斯加德之夜也照明一如白晝。那些彩色的火光灑落大地,灑滿了男人的紅髮。

弗麗嘉錯愕了許久,最終不可置信地用雙手捂住嘴,卻還是沒能壓抑住明顯的抽氣聲。

他站在離她不到十米的地方,臉上露出了帶著些稚氣的笑容:

「姐姐,我回來了。」

與此同時,一條銀色的焰火沖入高空,在黑夜的最高點爆開,落下滿世界璀璨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