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齊是非常有名的畫師,而且最重要的,他是個仙人,傳聞其人風流倜儻,俊美非凡,早年便有各種風流名聲,走到哪兒,哪兒的女人就春心亂動,老闆堅定地相信,不會有年輕姑娘沒聽說過公子齊的大名。
奈何眼前的姑娘一臉茫然地搖頭,道:「沒聽過。」
老闆頓時不曉得後面的話要怎麼接,傻在當場。
「這瓷盆應當不僅僅是畫工高超那麼簡單。」譚音望著瓷盆侃侃而談,反客為主,「老闆,能把它取出來,再倒些水進去嗎?」
其實老闆本來想藉著聊公子齊,再順便將瓷盆的神秘之處透露出來,誰知這姑娘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臉色怪異地將瓷盆從水晶櫃子裡小心翼翼地取出,倒了半壺冷水進去,只見那盆底的蓮葉瞬間像活了一樣,色澤變得十分鮮豔,粉色的蓮花更是搖曳生姿,更奇特的是,隨著清水注入,蓮葉中鑽出數尾橘紅色小鯉魚,居然能動,繞著蓮花蓮葉打轉嬉戲,神乎其技。
老闆見譚音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又自得起來:「如何?是不是不簡單?單這一手畫工便豔絕天下,更何況注水後還有這等奇蹟。姑娘,這可是鎮店之寶,你如誠心想要,價格好商量……」
譚音不等他說完,便笑道:「你把冷水倒了,再灌入熱水試試。」
老闆從未想過冷熱水還有什麼不同,他見譚音似乎很懂的樣子,倒也不敢怠慢,立即燒了一壺開水,再度灌入瓷盆,只得一瞬,便見瓷盆上所有的蓮葉都消失不見,盆內千萬朵蓮花重重疊疊,橘紅色鯉魚變成了銀色的小魚,在盆內歡快地游動。
老闆自己都看呆了,譚音笑吟吟地摸了摸這只瓷盆,那個叫公子齊的人很有趣,將仙法灌注在畫中,引出這許多變化,想來一定是個匠心獨特的人。
「你假如往裡面灌酒,出來的景象還有不同。」譚音捧著瓷盆有些捨不得放手,忽然問,「多少錢?」
終於談到正事了,老闆鬆口氣,繼續朝她神秘地笑:「三千兩……」
譚音嚇一跳,這麼貴?!結果老闆接下來的兩個字讓她徹底沉默。
「黃金。」
三千兩黃金,有必要這麼貴嗎?
譚音想了想,從乾坤袋裡取出一隻好運鏡,一隻鑑偽鏡,說了下用途,再遞過去:「能用這兩個東西換嗎?」
老闆見那兩隻小鏡片做工古樸,一點也沒有精美絕倫之感,就算再怎麼好用,可也賣不出什麼好價錢,不由連連搖頭:「不值,不值。姑娘,你這個是實用品,公子齊的畫是豪富皇族喜愛的收藏品,兩種東西,不是一個檔次的。」
其實她還有幾枚玲瓏屋,但玲瓏屋即便是在她活著的上古時代,也可以賣到數萬黃金,換個瓷盆未免太奢侈。
譚音沉吟半晌,忽聽源仲的聲音突然響起:「三千兩黃金,要了。」
她愕然抬頭,卻見他從店舖後門走過來,手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拿,也不知方才跑去買什麼了。
源仲從懷裡取出一隻不小的絲囊遞過去,老闆打開一看,差點被裡面的珠光寶氣晃花眼,滿滿一袋明珠啊!個個龍眼大小,光華璀璨,他活了大把年紀,何曾見過這麼漂亮的明珠,險些要暈過去。
突然店外又有一人笑道:「他出了三千兩黃金,我便出四千兩,老闆,還是賣給我吧。」
源仲一聽這聲音眼睛便一亮,果然見外面施施然走進一位紫衣公子,清雅高潔,風華絕代,正是棠華,他身後依舊跟著婉秋蘭萱兩名絕色侍女,一進來便覺店舖滿目生輝,將那滿袋明珠的光華都給掩蓋了。
棠華看了源仲一眼,面無表情拋給老闆一隻更大的絲囊,老闆忙不迭打開,只見裡面滿滿一袋小指甲蓋大小的瑩潤珍珠,還有兩隻黃金打造的芍藥,做工極其精美。這老闆向來只能做成一些小生意,何曾想今天一連上門兩個大主顧,又是明珠又是珍珠又是金花,他膝蓋都軟了,奈何棠華出價確實比源仲高,他無助地望向源仲,一個字也不敢說。
「到處都能遇見你,老實說,是不是暗戀我所以一直悄悄跟著?」源仲不正經地過去攀上棠華的肩膀,笑得賊忒兮兮。
棠華將他推開,皺眉道:「孽緣而已。廢話不多說,婉秋喜歡這瓷盆,前日就看中了,過幾天是她生辰,我要買了送她,你莫跟我搶。」
源仲笑道:「但我可愛的小侍女也看中了,過幾日也是她生辰,我也打算買了送她呢。」
棠華回頭瞥了一眼譚音,皺了皺眉頭,似乎很不喜歡她。
源仲不說話只看著譚音,她搖頭:「我不是很想要,只是覺得有趣,棠華公子要,便給他吧。」
源仲嘆道:「還是我家的侍女懂事些。」
棠華取了瓷盆,反手遞給婉秋,這侍女乖巧地接過來,先謝了她家公子爺,再過來笑眯眯地謝源仲:「大僧侶殿下,謝謝您割愛。」
源仲擺了擺手,一反常態沒有與她說笑,忽見方才那店舖老闆跑過來,滿臉堆笑看著譚音:「姑娘,你方才那兩面鏡子,能賣給我嗎?」
這孩子果真是靠手藝吃飯,走哪兒都能做生意,隨便出來買點東西,她也能賺個幾十兩,此等斂財手段,實在叫人嫉妒。
源仲抬手輕輕在她頭頂上敲了兩下,見棠華他們還在店內徘徊,他便道:「我走了,你一路從兗都追來歸虛,辛苦了,要不要去我那裡喝杯茶?」
棠華臉色微變:「你這話什麼意思?」
源仲笑道:「我可不信世上有這麼多巧合,兗都遇見一次也罷,歸虛還能再見一次。棠華啊棠華,丁戌派你跟著我,你何必裝傻。」
棠華臉色鐵青,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將他拽出店舖,直拖到一條暗巷裡,才低聲道:「你這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老子吃飽了撐的跟著你!你跟丁戌有什麼瓜葛,別扯上我!」
源仲笑了:「不是便不是,發什麼火?看看,臉都變形了,叫方外山那些小侍女來看看,她們心目中風華絕代的棠華大人如今倒像一隻被燒了屁股的猴子。」
棠華長長嘆了一口氣:「不過我確實有找你的打算。」
「何事?」
「兗都戰鬼一事。」
源仲怔了一下:「哦?你們都知道了?」
棠華神情嚴肅:「鬧那麼大,縱然天神現世也總有有心人。如今丁戌也知道了,只怕依舊要派人前來尋你,戰鬼也未必放過你,你自己小心。」
源仲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不料迎面見婉秋紅著臉走過來,望著他微笑行禮:「大僧侶殿下。」
他不甚正經地笑語:「婉秋姐姐,多日不見,你更漂亮了。」
婉秋柔聲道:「多謝大僧侶殿下割愛,婉秋無以為報,唯有請您吃一頓酒飯,萬勿推辭。」
源仲看看她,再看看後面的棠華,棠華攤開手,一臉無奈,他身邊這兩個絕色侍女,與其說是侍女,倒不如說是被他寵壞的大小姐。棠華向來好脾氣,這些年跟過他的侍女個個都被寵得鼻孔朝天,婉秋還算溫柔的。
他轉了轉眼珠,笑道:「我住的離這裡不遠,既然在這裡遇見,也是有緣,不如去我那裡作客,婉秋姐姐親自下廚做兩道小菜,讓我也享受下口福,如何?」
此人有自己開闢的洞天一事他們都知道,但他向來行蹤詭秘,族裡竟沒人知道他將洞天開闢在何處,如今他親口邀請,棠華豈有拒絕的道理,心情甚好地答應了。
源仲躍上極樂鳥背,將譚音拉上來坐在自己身前,忽然,他貼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回去後將那個機關人關房間裡,別讓他出來。」
「為什麼?」譚音難得鬱悶,難道源小仲有那麼見不得人?
源仲耳朵都紅了,憋了半天,才低聲道:「你送我的,我……不想讓別人見到他。」
譚音悶頭想了半天,他話裡的意思她似懂非懂,莫名其妙地,她心情突然變得很好,回頭朝他露齒一笑,想說點什麼,卻又拙於表達,被他輕輕敲了一路的腦門子。
其實那個小洞天變化很大,譚音住進來後,不單做了引湖水灌溉藥田的大型機關,還做了引水入樓的機關,雖說到了冬天那供水的青銅管會凍住,可怎麼說也比從前方便許多。
棠華身為仙人倒還能勉強維持鎮定,他身後那兩個侍女見著掃雪的木頭人簡直又叫又跳,沖上去一頓搓揉,半點絕色美人的氣質都沒了,惹得棠華一個勁搖頭:「沒一個像樣子!瘋瘋癲癲,兩個瘋丫頭。」
待聽聞這些機關都是出自譚音之手,婉秋蘭萱兩個侍女索性拉著她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可憐譚音這個拙於口舌的,在她們的鶯聲婉轉下,她連句利索的話都沒能說完。
棠華道:「我聽聞上古時代有偃師的傳說,莫非這個姬譚音是偃師傳承?」
源仲不願與他多談譚音的事,隨口應付過去:「誰知道呢。」
棠華笑道:「如果我沒記錯,姬譚音是沅城人士,父母雙亡,家中是賣油的,並不像偃師傳人啊。」
源仲心中一動,回頭看他:「你暗中調查她?」
棠華淡道:「你跟丁戌多年,這個多疑的毛病還是改不掉。你自己是什麼身份自己清楚,跟在你身邊的人,自然要調查清楚才能安心。」
源仲笑而不語,將眾人請入小樓,譚音記著他的話,先上樓將源小仲安頓好,下來的時候,便見蘭萱將青銅鼎打開,往裡面加了一塊新香餅,點燃後味道十分清冽淡雅,與往日源仲所用的香料味道截然不同。
棠華道:「你所用的『枯木逢春』香雖好,但還是略甜,我先前制了一味新香料,曰『料峭』,你品品看如何。」
說話間婉秋奉上茶水,其色老紅,葉片大而圓,聞之奇香無比,更有一股暖意直溢胸腹。
棠華又道:「這是前幾日蕪江龍王送來的江底水草,炒制後做成茶餅,名為『黯然銷魂』,名字雖怪,味道卻好,你也嘗嘗,喜歡的話,我這裡還有幾塊,送你些。」
源仲苦笑:「你一來,又是點香,又是送茶,倒叫我這個主人無所適從。」
婉秋捂嘴嘻嘻笑:「我家公子就愛這些香啊茶啊的清雅東西,見人便賣弄,您老擔待些。」
譚音低頭喝了一口茶,只覺滿口馨香,更絕的是,此茶配合香鼎中所燃的料峭香餅交織在一處,在鼻端胸臆緩緩融合蔓延,竟令人霎時耳聰目明,精神為之一振。
她正要再喝一口,忽覺方才胸臆間令人暢快的清爽瞬間消失,變成了難以忍受的窒悶,她皺了皺眉頭,臉色驟然一變,身體像脫離控制一樣,直直朝地上摔去,茶杯連著茶水灑了一地。
怎麼搞的?她……身體不能動了?譚音心中駭然,她神智清醒,卻無法控制身體,這是怎麼回事?
突然,又是一聲茶杯摔在地上的碎裂聲,源仲渾身顫抖扶著椅子,急道:「棠華……你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