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子夜,紫辰宮中。

  燈火通明的外殿中,十幾名太醫齊刷刷的跪在地上,頭低的恨不能藏到懷裡去。額上的冷汗一滴滴的落在青色水磨大理石的地面上,卻沒有一個人伸手擦拭。蕭淩天在靠近內室的門前負手而立,面如沉水,目如寒冰,冷冷的看著他們。內室中偶爾傳出夜月色壓抑的呻吟,就像刀子深深的刺在他的心上,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自他把夜月色送回紫辰宮已有一個時辰了,女官們為她作了整理,太醫們也看了症狀開了方子。可藥都已喝下去這麼久了,夜月色的疼痛似乎沒有任何好轉,依然在忍受著折磨。偏那孩子又極為倔強,除了偶爾痛極發出低低的呻吟外,幾乎都是一個人強忍著,不出一絲聲響。

  「太醫們真是好本事啊!」他的聲音極輕、極淡、也極冷,太醫們的冷汗流的更多,幾個膽子小的連身子都開始不停的顫抖。看到他們沒出息的樣子,蕭淩天眉間的怒色更甚,「一群沒用的廢物,養你們有什麼用?聖上龍體不適,你們除了流汗發抖之外還能做什麼?來人,把他們都給我押到地牢去!」

  夜月色在內殿的龍床上躺著,痛的已有些神志不清,但仍聽到了蕭淩天的說話,連忙努力打起精神,喚道:

  「殿下!」

  因為沒力氣,夜月色的聲音很輕,可是蕭淩天還是聽到了。他轉入內室,徑直來到龍床上坐下。

  「怎麼了?很痛嗎?」他握著她的手,很輕柔,就如同他的聲音一樣。

  「不是的,」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我好多了,你不要責罰太醫們。」

  「噓!」他用拇指輕輕壓住她的唇,「好好休息,別想太多。等一下有個醫術很好的人會來,他一定有辦法讓你不痛的。」

  他的聲音那樣溫柔,他的眼神充滿寵溺,卻讓夜月色有想哭的衝動。

  「殿下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明明恨我的。」她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殊不知那強忍著不肯滑下的淚珠,更讓蕭淩天覺得心痛。

  他嘆息一聲,伏下身將夜月色擁入懷中,手輕輕的撫摸她的秀髮,溫熱的呼吸輕撫著她的面龐。

  「因為現在不是皇帝和攝政王,是妹妹再晴和哥哥逐月。乖孩子,有哥哥疼你,不怕的。」

  破碎的淚珠滾滾落下,滴入她的秀髮,沾濕他的面頰。太溫暖了,所以讓她更害怕,如果現在擁有了這溫暖,日後失去時又叫她情何以堪。她的冷清,她的淡然,皆是源於她的不害怕,她本就是一無所有死去的人,此生的一切都是意外之禮,即使失去也無甚可惜,所以她不害怕。可若義無反顧的對這男人投入感情,當心碎的那一天來臨時,她是否還能坦言無悔無懼?為什麼呢?為什麼在她下定決心要守住自己的芳心之時,他要這樣溫柔的待她,給她夢寐以求的溫暖,如此強力的,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她苦苦築起的心防,讓她敗的丟盔卸甲,一潰千里。

  感到臉頰的濡濕,知道她在哭泣,也知道她為何哭泣。蕭淩天終於對自己承認,不管對夜月色出於什麼樣的感情,他已經無法像以前一樣對待她,無法再看她受到傷害。無論宿命如何,即使違背自己的誓言,他會讓她好好活著,盡他最大的努力,讓她好好的、幸福的活著,即使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別怕!乖,別怕!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我發誓,絕不會傷害你,再也不會傷害你,會放你走的。所以你現在可以相信我,好嗎?」

  夜月色收不住眼淚,她知道剛才他對她許下的誓言意味著什麼,只是他不知道,她真正怕的是什麼。他對她越溫柔,她就越覺得痛楚。這顆心,只怕是守不住了。

  蕭淩天溫柔的安撫著夜月色,一直在旁伺候的月明心中暗喜。她是真心的喜歡這位女帝,以前還擔心攝政王主子會對女帝不利,如今看來是不必擔心了。正想著,眼角看見門外的滄海對她打了個手勢,她會意的點點頭,來到龍床前。

  「啟稟皇上、攝政王,無傷大人到了。」

  「進來。」蕭淩天眉間輕鬆了一些,他等的人終於到了。

  聽到命令,一個藍衫男子轉入內殿之中。他相貌倒是普通,但一身的斯文儒雅之氣,蒼白的手上拎著一隻小小的木箱。他進入殿中剛要跪拜,便被蕭淩天打斷。

  「不必見禮了,無傷,立刻想辦法給陛下止痛。」聽到蕭淩天的命令,無傷在心中苦笑。剛才在路上,他已向滄海打聽了狀況,沒想到他堂堂天星宮白虎堂參宿組的隊長,竟然被急召來治療痛經。參宿組是醫療小組,專門研究如何治療各種內傷外傷,配製各種毒藥解藥補藥,幫助開發各種增強殺傷力的武器。作為參宿組的隊長,他的醫術可排名天下前五名之內,可是治痛經?他真的不擅長啊!

  心中雖這樣想,手上為夜月色把脈卻一點不敢怠慢,他的這位主子的脾性,他是非常瞭解的。這男人可不是個菩薩心腸的主,談笑之間殺伐決斷,沒有關係的人在他面前死去,他是連眉也不會皺一下的。今天卻為了這樣的小事連發三道天星令急召自己而來,可見對這女帝必是極在意的。他們天星宮中人,生為這位主子生,死也為這位主子死,主子要他做的事,他就是拼了命也會為主子辦到的。

  細細感覺手下的脈相,無傷發現似與常人有所不同。那脈相急而亂,像是有什麼要破脈而出,他不由的面色凝重,皺起眉來細細探查。

  蕭淩天見他皺眉,不禁心生詫異。那些太醫們暫且不論,無傷的醫術他是知道的,痛經並不是什麼難症,為什麼無傷會露出這種表情?

  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無傷終於結束了診察,從床旁的座椅上起身,向蕭淩天回報。

  「啟稟主上,臣看了太醫的方子,對一般的痛症應該是有效的。只是皇上的脈相十分奇怪,似有活物慾破體而出,倒與中了南疆蠱毒的人有些相似。若真是如此,只怕一時半刻止不住疼痛,需要時間慢慢想辦法才是。」

  南疆蠱毒!蕭淩天心中一痛,才想著要置宿命於不顧,轉眼間就又掉入宿命的輪迴中,真是報應!只是這女孩子又有何辜,要讓她來承受這樣的痛楚!

  蕭淩天看著被他握在掌中的纖纖玉手,看著夜月色蒼白的面孔,心中忽然一動。沉聲道:

  「把杯子拿來。」

  月明不解其意,立刻將桌上的雕龍玉杯奉上。只見蕭淩天鬆開與夜月色交握的手,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匕來。那匕鞘不知以什麼製成,竟是烏沉沉的無一絲光亮。蕭淩天抽出匕首,只聽一聲龍吟,滿室燭光映在那光華似水的短匕上,只讓人覺得刀鋒映目,寒氣逼人。蕭淩天將左手尾指在刀鋒上輕輕一碰,鮮血立刻湧了出來,他用玉杯將血接了,遞給一旁的無傷。

  「把這個加入藥裡試試。」

  無傷連忙接過杯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小心的開口道:

  「主上,這血……?」

  「試試吧,若不行再說。」

  無傷滿腹狐疑的退下煎藥去了,月明連忙找來乾淨的布要給蕭淩天包紮傷口。卻聽見夜月色無力卻堅定的聲音。

  「我來。」

  蕭淩天看向她,她雖然很痛,但一直保持著神志的清醒,剛才他取血的一幕她也一直看在眼裡。此刻才開口,她想親自為他包紮。

  「你好好休息,」他柔聲安撫,「只是小傷,讓下人們……」

  「讓我來。」她聲音很輕,但很堅定的打斷他。

  他輕輕嘆息,像是對她的任性無奈,但終於在與她的目光對視中敗下陣來,示意月明將布交給她。

  月明連忙將夜月色扶起倚靠在床上,夜月色忍痛費力的為蕭淩天包紮傷口。蕭淩天就著燭光看著她低垂的螓首,小巧的耳垂,竟有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然。

  夜月色畢竟前世在醫院裡呆了十九年,雖不是醫生,包紮技術倒也相當了得,片刻之間便包的漂亮整齊。她抬起頭,朝他嫣然一笑:

  「如何?還可以吧?」

  因為疼痛,她的笑很虛弱,可是這虛弱的一笑,卻讓他的頭腦轟然作響,奪取了他僅存的理智。就像做夢一樣,他慢慢的,慢慢的靠近她,在她那蒼白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夜月色看著他的臉一點點靠近,看著他將唇覆上,卻不知該作何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雙唇只是輕輕一碰便分開了,接下來便是兩人茫然的對視,似乎誰都不明白剛才他們到底做了什麼。沒有人說話,夜月色似乎吃驚的連疼痛都忘記了。直到無傷推門進來。

  「藥煎好了。」

  話音未落便看見女帝的臉忽然想火燒雲一樣紅了起來,蕭淩天也一臉不自在,忽然抬頭欣賞起龍床上的雕花來。立在一旁的月明一邊紅著臉,一邊笑得眼睛彎的看不見,弄得他一頭霧水。

  怎麼?出什麼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