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的仙鶴雕工優雅而簡練,透出歷史的厚重和滄桑,低頭所銜的水盤中的火苗已經被調的很小只剩下朦朧的光,四盞壁燈已經無法再照亮這空曠寒冷的房間。
白飛麟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之中,冷冷的看著睡在對面那張床上的夜月色。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蓋了太多床被子的沉重,她似乎正在受到噩夢的困擾,不安的翻來覆去,在這樣微弱的光芒中也可以看到她那蒼白秀美的面孔上佈滿了冷汗。秀氣的眉緊緊的顰著,嘴唇也狠狠的抿著,即使是在噩夢之中也依然安靜而倔強不洩露一絲囈語。
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將她從噩夢中救起。但他沒有,他只是一動不動的冷冷看著,一向冰冷的眼中有著莫名的情緒。
為何對著如此火熱的彼岸花,她卻只能感覺到刺骨的寒冷。漫天血一樣紅的驚心的曼珠沙華中,她一身白衣翩躚、泠泠如冰,卻只能徒然四顧,找不到那能使自己安心的身影。
她強自鎮定心神,慢慢從齊腰高的花叢中穿過。雖然是無目的的,但她知道自己將會遇見什麼人,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夢境。
果然,與她一模一樣的面孔突然出現在面前,不同與以往的哭泣、哀求,今次那蒼白若死的臉上帶著詭異的平靜,那是絕望到極致後的安靜的瘋狂。
「我一直在等你來。」那面孔聲音繚遠而飄渺,沒有任何感情。
「等我來,做什麼?」夜月色亦很平靜。眼前這人是她一定要過的坎,只有她自己走過,沒有人能幫她。
「等你來把一切都還給我,」那面孔開始笑,平靜的面具龜裂,紅的快要滴血的唇彎成上翹的弧度,眼中閃著瘋狂的光。
夜月色面色一冷,目如寒星,被深宮朝堂調教出來的沉沉帝王風華便立時隱隱散了出來,迫人的雍容淩厲竟和蕭淩天如出一轍。
似乎是看見了那男人絕美而讓人驚駭的影子,那煙霧般單薄的身影倉皇的退了一步,扭過頭去竟不敢直視夜月色的臉。
夜月色毫不放鬆一步緊逼上前,一抬手竟握住了那少女的下頜將她的臉扳了過來。
死人一樣蒼白的肌膚,有著蛇一樣冰冷滑膩的觸感。血紅的嘴唇突然張開像是要遇人而噬,夜月色心中一顫,將手中的面孔捏的更緊,身形一湊竟與那面孔眼對著眼鼻對著鼻。
「還給你?你憑什麼?」夜月色並未疾聲厲色,相反她的聲音極致的溫柔,因為太過溫柔反而顯得危險。她的眼中有著冷冷光芒,強大的氣勢壓倒了那少女的瘋狂。
「你不過是一個膽小鬼,因為害怕和懦弱而藏起來,現在竟要我把一切都還你?還給你,你又能做什麼?你連看他一眼都不敢,難道還想站在他身邊?夜月色我告訴你,你已經死了!即使沒死我也不會再讓你醒過來,這是你自己選的,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我既已經來了,已經答應站在他的身邊了,便是死也會守著對他的這個諾言。你若是有本事,就尋個好人家去投胎,若是沒本事,就永遠給我乖乖的呆在這裡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憑著你的話我就會乖乖的把一切都還給你?今生今世你想都不要想!」
她不內疚,夜月色拚命地告訴自己,她不會內疚。自己選的路由自己來走,真正的夜月色選擇了逃避,而她選擇了不顧一切守在他身邊,所以她絕不會內疚 。
那少女被她那輕柔到危險的語氣所震懾,一徑後退想要避開她的逼視。夜月色已下了決心逼她到絕境,此時也是步步緊逼毫不放鬆。
這虛無的空間中突然狂風大作,無邊的彼岸花在風中狂亂的搖擺,血色的波浪一直震盪到天際。狂風將他們二人的雪色衣袂吹的獵獵飛舞,墨色黑髮在風中翻飛。那人影在夜月色殺意縱橫的逼視下越來越淡仿似輕煙要隨風而去,卻不料夜月色突然鬆了手,轉頭向無邊花海深處看去。
心底一根輕弦微動,冷意從腳底竄到心間,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使夜月色猛然回頭。有什麼人在不知名的暗處看著她,無情的目光就要穿透她的夢境窺探到她心中的秘密。
猛然睜開雙眼,全無一絲迷茫,入眼是百花吐豔的紫綃紗帳,在昏暗到幾乎不存在的燈火下變成濛濛的黑影。她沒有轉頭看,不必看也可以從空氣中嗅到不尋常的味道,有什麼人在這屋子裡。像是黑暗中蟄伏的野獸緊緊盯著它的獵物,於暗中積蓄著力量,彷彿可以聽到肌肉繃緊的聲音,隨時準備衝出黑暗發動致命的一擊。
安靜的從床上坐起,夜月色小心的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使自己看起來儘可能的平靜。小心地用被子裹住自己來抵禦夜晚寒冷的空氣,並借用這個動作來調整自己的心緒,她終於轉頭看向帳子外面的黑暗。
「誰在那裡?」她的聲音中有冰凝的肅冷、沉沉的威儀,卻沒有半分懼怕。
白飛麟向前一步從黑暗中現出身形,朦朧光影中站在她的床前。依舊是居高臨下,面色到不似白日時那樣冷清,眼中帶著一絲玩味看著她。
他一身玄色常服,幾乎要和黑暗融為一體,夜闖女子香閨好似理所當然。夜月色並不懼怕,他的身上雖然並無善意但也感覺不到危險。
「白城主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貴幹。」她容顏淡淡,也不似尋常女子驚慌。
「我剛剛得報,帶你回來時留下阻敵的三人已經全部死亡。他們可是蒼山城最頂尖的高手,竟一下子折損了三個,你的男人果然有點本事。」
「從他手裡帶我走,只付出三個好手的代價已經小的讓我吃驚了。」她微微一笑,微光中彷彿散發著珍珠的光澤。「其實我比較好奇那個叫囡囡的女孩子難道也是你們派來的?她真的只有五六歲吧?」
「我是蒼狼族的族長,所有蒼狼族的族人都會聽我的命令列事,她和她的家人也一樣。我的手下們打探了一下你們所住的地方,不敢貿然闖入所以才利用她去引你出來,畢竟她只是一個小孩子又什麼也不知道,你們不會起什麼戒心。」他頓了一下,「不過比起這個,你不是更應該擔心自己的處境嗎?」
「我為什麼要擔心?」她反問,明玉般的面孔微側, 鴉色眉梢微微上挑「你花了這麼大力氣把我捉來,總不會是為了一怒之下把我殺掉吧。」
「不會殺掉,也許會折磨呢?」
「我區區一屆弱女子,便是折磨了又能有什麼樂趣。何況保持人質的完好對於談判有莫大的益處不是嗎?」
並不是沒有擔心過,但是蕭淩天曾經跟她說過的話她永遠都不會忘。他說不管什麼時候陷入怎樣的絕境,也絕對不可以讓敵人知道你的恐懼,永遠不可以對敵人示弱這是戰勝對方最重要的一條。
她並不能算是蕭淩天的好弟子,但是他說過的話她會記著,更何況她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並沒有想要傷害她的意思。
白飛麟聞言突然輕輕的笑了,可惜只是面上的寒冰破解,眼中仍然是無情的寒意。
「真是奇怪,明明那麼像,卻又完全不一樣。」他的聲音輕輕的,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偏偏又讓她聽得一清二楚,「?,把你留下怎麼樣?看看你和她到底一不一樣。」
她?什麼她?白飛麟現在的神情有些不對。
「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是我不認為我和誰會是一樣的。我累了想要休息,白城主還是請回吧。」
冷冷的下了逐客令,夜月色意識到不可以再讓白飛麟呆在這裡,一種危險的感覺正在接近她。
白飛麟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她,夜月色與他四目相對分毫不讓。終於白飛麟收起目光,唇角彎出有禮的弧度,微一躬身:
「那麼在下告辭了。」
他轉身離去,只一步就隱入黑暗之中。然後是大門開啟,透過門縫夜月色可以看到鋪在雪地上的皎潔月光。白飛麟將門復又掩上,室內再次變得黑暗。
終於鬆了一口氣,夜月色慢慢地躺下。睡在冰冷的床鋪上好像不管蓋多少床被子還是無法讓自己溫暖,不由得想起她所貪戀的蕭淩天寬厚溫暖的懷抱。
閉上眼睛抱緊自己,那溫暖的懷抱不在,看來今夜是別想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