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天上還有幾顆零星星子的時候,夜月色便披了衣起身,在床角找到了自己被擄來時披著的紫貂裘,拖來那鑲銅的黃花梨交椅到窗邊,將燈火盡數熄滅,捲起了窗上的棉布簾子,就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靠著窗櫺看著外面發呆。

  其時天上一彎如鉤的月,伴著稀落清冷的星光,根本照不進裱糊著厚厚的棉紙的窗子。只是因為映著地上的白雪所以比別處有著朦朧一點的白光。夜月色就這樣全身隱在黑暗中,唯有一張面孔微微泛著瑩白,無意識的盯著窗外,任心中千般思緒翻湧。

  從以前她就是個愛發呆的孩子,雖然身體不得自由,但心卻可以漫遊四海無邊無際。來到此世之後雖然變得忙碌,但這個習慣一直沒改。此時此刻,離了那人溫暖安全的懷抱,便分外想唸起來。

  天色漸漸的由墨色的黑變成深深的藍,然後天際漸漸泛出淺淺的銀光,月亮和星子慢慢隱入越來越亮的天幕之中,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夜月色對天色的變化渾然不覺,她已經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直到門邊傳來吱嘎一聲,然後厚厚的棉布門簾被掀起,一個丫頭端了炭火進來她才回過神來。

  原本無心去看,但那丫頭進來後先是換了炭火,然後竟一直走到她的面前跪了下來。夜月色心中有一絲詫異,便轉了頭去看她。

  十七八的女孩子,普通的蒼狼族女孩打扮,面貌普通但雙眼卻頗為靈慧,此時跪在地上有一種沉靜的氣息。這個女孩她第一次見,不是昨日來給她添過炭火的丫頭。

  夜月色疑惑的看著她,卻見她微微笑了一下,雙手在胸前結了一個奇特的手勢,然後彎下腰去前額抵住地面行了一個跪禮。

  夜月色唇角一彎,無聲的笑了。這個手勢她知道,是天星宮弟子的暗印,這麼快就找來了,蕭淩天的手下還真是能幹。

  「起來吧,有勞你了。」她也結了一個奇特的手印,卻與流朱不同。

  那丫頭眸光一閃站了起來,平靜的面孔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笑意,只是看著夜月色道:

  「奴婢流朱,是伺候小姐的侍婢,小姐有什麼事就儘管吩咐奴婢好了。」

  夜月色輕輕點了點頭,將貂裘又攏緊了一些。流朱便道:

  「小姐,窗邊寒涼,小姐還是不要久坐吧。若是受了寒只怕我家公子要怪罪我的。」

  「公子」二字咬的重些,她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眼中卻有溫暖的光芒。夜月色此時安下心來,便從椅子上下來,又回到了床上。

  「昨晚睡得不好,我再歇一會兒,你先下去吧。」

  流朱微一頷首,去把窗簾放下,然後捧著火盆靜靜退了下去。門簾掩好,大門關緊,屋裡又是昏暗一片。夜月色靠在床上,漸漸的又睡了過去。

  白飛麟居住的大宅位於蒼山城地勢最高之處,為了防止受到攻擊用大塊大塊的青石修築成了一個堅固的堡壘。其狀若鷹,在主塔之外還有兩翼副塔,右翼鷹翅最高之處的院落——翔風院,就是用來軟禁夜月色的地方。

  翔風院三面懸空,唯一的道路就是通往主塔的塔橋,易守難攻用來囚人是最合適不過的。平日裡這裡是個冷清寂靜之地,今時卻突兀的飄出了陣陣悠遠空明的琴聲,在澄明的冬日晴空上飄蕩。

  白飛麟用過了午飯之後就來到了翔風院,還沒進門就聽見了這琴聲。技巧倒算不上是最好,但難得琴聲中流露的隨心瀟灑、清冷淡然。也不知是什麼曲子,隨意的灑脫之中竟帶著隱隱殺伐之意,步步緊逼扣人心弦。白飛麟站在門口聽完了一曲,眉頭皺了又鬆,眼中神色也一變再變,最終又恢復了平靜推門而入。

  夜月色昨晚睡得不好,上午就懶懶的補了一覺,差不多到了午飯時分才醒。用過飯後沒什麼事做,就喚來流朱拿了張琴調弄。

  流朱原本是天星宮安插在蒼山城的暗探,一直在城主大宅做侍女。昨天夜裡接到緊急聯絡密信,要所有漠北的暗探查探一個叫蘇再晴的女子的下落,流朱馬上想到了昨天被蒼山城主手下的暗影帶回來幽禁在翔風院的那位小姐。

  略施小計讓原本在翔風院伺候的侍女生了病,流朱主動向總管請纓去翔風院伺候,藉機問了那小姐的姓名,又見那小姐結的手印,果然正是她要找的那一個,便立刻傳了消息給上面。

  總管說了那小姐是城主親自交代要好好伺候的,一應吃穿用度都不可怠慢,所以當她要琴時她也就毫不費力的給她找了一把。並不是什麼名琴,但在這小姐手上彈來到還真是不同凡響。

  今天太陽暖暖的,因為下過雪的原因空氣格外沁涼。流朱打起了窗上的簾子,屋裡變得明亮起來。夜月色就在窗旁的高幾上彈琴。

  一曲幸魂終了,白飛麟推門而入。銀灰長衫天青大氅,頭髮像一般的蒼狼族男子一樣在腦後編了短辮,上面綴著拇指大的翠玉。鼻樑高挺嘴唇菲薄,一雙眼即使隱藏也不減寒光,倒是比半藏在陰影下柔和了那麼一點。這還是夜月色第一次將他看得真切,心道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是一看便知是無情之人。

  「閣下似乎不太喜歡敲門。」夜月色淡淡從琴上收回手,朱紅鑲金的流雲廣袖下,一雙青蔥白玉似的手秀美無雙。

  白飛麟不答,只是逕自走到她面前停下看著她。流朱為她找了件月白色錦霓的長裙,外罩著一件朱紅長衫,上面用金線細細的壓了邊,一舉手一投足便是光華流動,明豔照人。

  此時的夜月色揚起面孔與白飛麟對視,滿頭的青絲悉數高挽,用一根晶瑩剔透的朱色石榴石步搖別住。幾縷黑髮散落下來,映襯著後頸雪一樣白皙的肌膚,頭頸高高的揚起像一隻美麗的白天鵝,於不經意間流露出誘人的風情。輕靈秀美的面孔上一雙黑玉似的眼睛毫不退縮的看著他,白飛麟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彈得不錯,什麼曲子?」似乎沒有聽到夜月色的話,他的手指在琴上掠過,錚鳴聲響。

  「你不知道的曲子。」這曲幸魂是她最愛的,世間只有蕭淩天一人能和。夜月色起身坐回到床上,將唯一的一把椅子讓給白飛麟。

  「城主此來有何貴幹?」夜月色看著他坐下,雙眼微微眯起,午後的陽光穿過窗戶照在她的臉上染上淡淡的金色,有一種貓兒的嫵媚。

  「來看你。」菲薄的唇中吐出令人意外的話,白飛麟似乎笑了笑,只是眼中積雪未曾消融,倒讓人看不真切。

  「看我?不是在看別人嗎?」夜月色想起昨晚他說過的話,「那個和我明明很像又完全不一樣的人?」

  「哦?還記著?。」白飛麟此次是真的笑了,低笑聲中修長的手指抵著眉掩飾了深深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夜月色突然有一種他很哀傷的感覺。

  「什麼樣的人?她不在了?」應該是吧,如果要透過別人來看她的話。

  「是啊,不在了。」白飛麟抬起頭來,也許是掩飾的太好,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悲傷神色。「什麼樣的人麼?應該說是太陽一樣的女孩子吧,又美麗、又活潑,每天都在笑,是讓人看到就覺得開心的女孩子吧。」

  眼前好像又浮現出那個少女如花的笑靨,總是像小尾巴一樣跟在他的身後叫著他:

  「飛麟哥哥,飛麟哥哥……」

  自己總是冷著面孔不理她,可是她還是那樣笑著追著自己。她也許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哭過了吧,可是在她的面前她永遠都是那樣燦爛。直到那一天她倒在血泊裡,洶湧而出的血甚至比她身上的紅衣還要紅,她還是那樣努力的笑著看著他。

  她是他心中永遠無法踰越的傷痛,但他連為她流露出痛苦都不能夠。看著眼前與她有著相似面孔卻清冷高貴的少女,使他更加深刻的明白那女子的存在是如何的無人替代。可是他已經永遠失去了她,從此之後他的心丟失了一塊,再也無法尋回。

  看著笑著笑著突然沉默的人,夜月色相信他有他的故事。不過……

  「你擄我來跟這個有關係嗎?」她記得他說過他是想會會蕭淩天的。

  「不是,你跟她長得有點像純粹是意料之外,我把你請來是想跟他交換一樣東西。」不過瞬間,那傷痛就被他深埋心底。作為蒼狼族的族長,他還有無可避免的責任要去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