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鵜飼偵探慢慢站起身來,說了一句「我想看看現場」。說到現場,指的就是白波莊四號室了。那可是流平非常不想去的地方。
畢竟他才剛從那裡逃走,為什麼又要折返回去啊?!如果非要看現場不可,流平寧願把地址告訴對方,讓偵探一個人去調查。
但鵜飼杜夫卻不依不饒。
「偵探必須調查現場,在這種情況下,也少不了華生的配合,沒錯吧?」
「我是華生嗎?我明明是委託人啊。」
「好了,別胡攪蠻纏了,總之,你得和我一起去。」
到底是誰不講道理啊,戶村流平露出不滿的表情。
「你看,以前不是有句老話嘛。」偵探又拿「格言」來說事了。
「什麼格言?啊,我知道了,是什麼『要去一百遍現場』吧?」
「不是那個,」鵜飼爽快地回答,「是『兇手總會回到現場』。」
「我說啊,鵜飼先生……」流平深吸一口氣,說,「我不是兇手啊!我為什麼非得回現場不可啊!」
「啊,好吧,」鵜飼安撫著委託人的情緒,「因為我們得確認真相啊,如果兩個人一起調查,說不定會有新發現。等警察封鎖了現場,我們可就沒法調查了。別輕易放過這次機會。」
「總歸會有辦法的……可一定得去現場嗎?」
「當然了,必須好好確認一番。」
「難道說,鵜飼先生,您其實只是想親自體驗一下密室殺人現場?」
「怎、怎麼會……你怎麼會這麼想?」
「這就怪了……你剛才不是說沒遇到過密室殺人事件嘛。」
「當然沒有了,這不是很自然的嘛。」
「所以你想體驗一下,對吧?」
「不是!別開玩笑了!只不過,實際體驗一下也不錯就是了。」
鵜飼杜夫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首先,就算沒有親身體驗,關於『密室』這種東西,我們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了。當然,我說的是某種假想中的體驗。比起現實事件,那些由先人們所創作的『密室』更具獨創性,也更豐富。」
「你是指偵探小說吧?」
「沒錯。到現在,我讀過的偵探小說不計其數,裡面有大量的密室內容。關於這起案件,只要是推理小說愛好者,都能猜出個大概。我之所以想去現場,是想對自己的假設加以確認,可不是為了看熱鬧似的春遊!」
「這樣啊……那你說說看,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現在還不能說,要等我親眼看看現場才行。」
就這樣,流平不得不同意了偵探的提案。偵探這種人真的比普通人聰明也說不定,反正最後的結果是,流平和鵜飼一起回到了現場。委託人再次回到現場,這種情況也是經常發生的嘛。
兩個人坐上事務所的雷諾車出發。雖然偵探事務所的生意不景氣,偵探卻還是擁有一輛法國名車。鵜飼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在流平心中始終是個謎。
「哎呀,別看是雷諾,不過是大眾車型而已嘛,和思域或卡羅拉—類的沒什麼太大的差別,價錢也不算離譜。」
「那你買思域或者卡羅拉不就好了啊。這種車子用著不覺得太顯眼嗎?」
「那可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偵探啊。」鵜飼用在說常識一般的語氣說道,「偵探開國產大眾車嗎?別開玩笑了。偵探的車子可是相當於名片的東西,就算事務所再缺錢,也不能在車上節約。這可是偵探行業的榮耀。」
原來如此。不過在這裡「榮耀」二字應該和「面子」劃上等號。
在車裡,流平戴上了鵜飼準備的棒球帽和墨鏡。流平原本覺得這樣多少能擋一下臉,結果朝後視鏡一看,發現這才是「毫無疑問的被通緝的嫌疑人」裝扮,心情也因此變得沉重起來。搞不好會造成反相效果,不過總比什麼都不戴走到街上強一些吧,流平終於妥協了。
「啊,不錯,很適合你嘛。」鵜飼看著前方的路況說。這是在誇獎自己嗎?還是隨便說說的?反正無論怎樣,流平和鵜飼這個二人組合怎麼看都透著古怪,搞不好會被路過的巡查盤問,流平擔心地想著。
兩人在幸町公園附近停下車,然後若無其事地肩並肩走著。等走到公園裡的時候,鵜飼問:「你逃走時把酒菜丟到了哪個垃圾箱?」
「垃圾箱?」流平沒想到偵探會對這個感興趣,有點不知所措地回答,「在那邊,你看。」
戶村流平指著公園中央一個生了鏽的鐵垃圾箱說。現在它的樣子和幾小時前流平所見到的沒什麼太大的不同,上面還是堆了一大堆塑料袋、瓶瓶罐罐、舊報紙和其他雜物。總之,就是個普通的垃圾箱。
鵜飼杜夫一路小跑過去,湊上去看了起來。
「……印著花岡酒館字樣的塑料袋。嗯,找不到了,看來已經被什麼眼尖的人拿走了。」
「我說……鵜飼先生,您在做什麼啊?」流平望著在垃圾箱中翻找的鵜飼,驚恐地問道。
「反正不是在裡面找什麼寶貝。」鵜飼抬起頭說。
「垃圾箱裡也沒有寶貝。」
「哎呀,你這傢伙還真是糊塗啊。」
被這麼說的戶村流平,還是完全一頭霧水。
「什麼意思?」
「你還沒想明白嗎?我是在努力尋找被你丟掉的證據。」
「證據?」
「沒錯。不過看來找不到了。真可惜啊,不過我覺得應該不會被警察找到。」
「為什麼要找那個啊?」
「你仔細想一想。為了隱瞞昨晚你曾和茂呂一起喝酒的事實,你銷毀了證據,這情有可原。不過,把塑料袋和酒菜都扔掉有些做過頭了。畢竟昨天晚上茂呂耕作曾去花岡酒店買酒菜是雷打不動的事實,只要警察著手調查,就一定能得到酒館工作人員的證詞。那麼,如果他們在茂呂的房間裡找不到這些東西,就會心生懷疑,對吧?而你卻把這些東西扔進了垃圾箱,所以我才來找的。不過看來沒辦法了。肯定是被流浪漢撿走了。對他們來說,那些酒菜可是再好不過的食物。沒辦法啊。」
……
確實如鵜飼偵探所說,流平只顧著銷毀犯罪現場的痕跡,卻造成了反效果。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同時,在與鵜飼的交流中,他發現原來對方的偵探能力如此之強,果然向他求助是正確的選擇。
而後,鵜飼和流平向目的地白波莊進發,據他們觀察,這附近沒什麼特別的——停車場裡停著車,郵筒裡裝著報紙,晾衣桿上晾著衣服。誰也不會想到白波莊四號室的浴室裡居然有一具屍體。
「玄關的鎖怎麼樣了?」
「沒鎖。我只是把門帶上了。」
「那就直接進去吧,你也跟著。」
反正流平也不敢一個人在外面等。二人確認周圍沒人,就馬上進入了四號室。
鵜飼杜夫從西裝口袋裏取出兩副白手套,並把其中一副遞給了流平,這是為了不在房內留下多餘的指紋。鵜飼戴上手套,扭動門把手,進屋後把門從內側鎖上。
「這麼做可以讓人以為茂呂耕作出門了,現在家裡沒人。比較安全。」
「那麼,若此時有人來訪,我們就假裝不在,對吧?」
「當然。」鵜飼有力點點頭,「我們趕緊去檢查屍體吧。啊!」
「怎麼了?」
「你還好意思問?」鵜飼上下左右看了看房間,「你從這裡離開的時候是不是沒關燈?玄關、走廊,還有浴室,全都亮著燈,這也太不小心了,居然這麼浪費電——」
鵜飼杜夫好像打從心底裡感到吃驚。
然而,流平反駁道:「不,等等,這是因為我逃走的時候停電了,我才會以為燈都關了,就直接出了門。」
「那你也不能否認自己注意力不夠這個事實。」
「好吧,我承認。不過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檢查屍體?」
戶村流平帶領鵜飼向浴室走去。
更衣室、洗衣機、洗衣籃、玻璃窗——一切都和早上流平離開時一樣,就連空氣也和早上一樣冰冷。
「你就在這裡過了一晚上?」
「是的。」
「沒感冒?」
「沒有吧……屍體就在那邊。」
鵜飼杜夫往浴室裡張望著,流平在他身後也往裡看去。裡面有從昨晚開始就以不自然狀態躺著的茂呂,他還在冰冷的地板上睡著。
戶村流平不想再看一次了。這是他第三次確認這具屍體,這三次分別是——昨天晚上,今天早晨,還有現在。
本以為第三次看到時會稍微習慣一些,可事實並非如此。不管看幾次,流平都被嚇到連話都不敢說。只要一看到那副光景,他就覺得喉頭發乾、膝蓋發軟。他努力抑制自己的恐懼,為了仔細觀察而拚命集中注意力。但可惜的是,流平的努力沒有能夠成功。
相比之下,鵜飼的態度則要淡定許多。不過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沒意識到事件的嚴重性,他好像完全不怕屍體一般,冷靜地觀察著。
「嗯,原來如此,確實和你說的一樣。死者的右腹部被刺,兇器則是……嗯,是這個,非常鋒利……體積小卻很鋒利。把手的部分比較大,原來如此……」
偵探自言自語了一番之後,又說道:「還真是巧啊。」
「你說巧,是什麼意思?」流平乘勢追問。
「我們接下來去看看家庭影院那個房間吧。是在這邊?」
對於流平的問題,鵜飼像耳邊風一樣無視了。
無奈之下,流平只好跟著他走進家庭影院房間。
當然,這裡也維持著昨晚的樣子,除了酒菜已被流平收拾乾淨了以外,其他部分都和昨晚一模一樣。
鵜飼杜夫大偵探一進入房間,就被房內巨大的投影牆和豪華設備嚇到了。每個第一次來這個房間的人大概都是這種反應吧。
「本來我並沒當回事兒,可沒想到這裡居然和真的電影院差不多,厲害厲害!」
這是典型的「第一次來這個房間的人發出的感慨」。
「而且房間打掃得非常乾淨,一絲塵土都沒有,不管哪裡都閃閃發光啊。看來茂呂耕作是個一絲不苟的人。啊,這是什麼?」
鵜飼杜夫從地毯上撿起一隻小貝殼一般的東西,似乎是什麼東西的碎片,流平也產生了興趣。
「這是什麼啊?是開心果殻嗎?」
「什麼?」聽到戶村流平的提問,鵜飼杜夫反應強烈地說,「你還好意思問嗎?就在這個瞬間,我已經把你從危機裡拯救出來了,知道嗎?至少也該說句謝謝吧。」
戶村流平半信半疑地想,要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啊。
「什麼意思?救了我是什麼意思?」
「這個開心果殻,是昨天晚上下酒菜的一部分,也就是茂呂耕作從花岡酒館買回來的,對吧?」
「沒錯。」
「那麼,吃它的就是你或者茂呂耕作了吧?」
「那當然。」
「也就是說,這上面一定有茂呂耕作或者你的指紋。」
「啊,沒錯!」
「如果這上面有你的指紋——這種可能性占二分之一——並被警察發現了,那你可就麻煩了。因為這是你昨天晚上待在這裡的證據。」
的確如鵜飼所說,那樣的話會很危險。
鵜飼杜夫撿起開心果殻,放進西裝口袋裏,而後轉向流平。
「你去隔壁拍一下牆,我想看看這堵牆到底有多厚。」
戶村流平按鵜飼所說,走到隔壁的起居室,拍了幾次起居室和家庭影院之間的牆壁,等著對面的反應。然而,那邊的鵜飼沒有任何回應。流平又拍了兩次之後,回到了作為家庭影院的隔音房內。
「怎麼樣?」
「你拍過牆了?沒拍錯吧?」
「我拍過了啊,沒聽到響聲嗎?」
「完全沒有,我什麼都沒聽到。嗯……」鵜飼發出欽佩的聲音。
「看來這裡的隔音設施非常完美。真是巧了。」
「你總說『巧了』,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是起居室和廚房。」偵探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
……
鵜飼杜夫又將流平的提問當成學校花園一角的兔子,完全無視了。不,沒準兔子還能吸引他多一點的注意力呢。
戶村流平心中帶著沮喪,跟隨偵探來到起居室。
在起居室裡,鵜飼有點神經質地東張西望了一番,然後趴到地上,觀察沙發四周。可能是在確認兇手是否留下了什麼證據吧?流平心想。不過從鵜飼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並沒有什麼收穫。
鵜飼杜夫維持趴著的姿勢,將搜查範圍擴大到廚房的地板上,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幾分鐘後,鵜飼終於釋然地站起身來,用手揉著膝蓋說:「不行,找不到,應該不在這裡,難不成……是在玄關?」
面對歪著腦袋的偵探,流平第三次老老實實地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請您說明一下吧,你說的『巧』是指什麼,『找不到』又是什麼意思?」
這次,鵜飼聽到問題後馬上給出了回答。
「我說的巧,是指兇器和空間,『找不到』的是血跡。」
「什麼意思?」
「好吧,我來詳細說明一下,你聽了也就能明白我要求看現場並不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