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案發第三天·08

  從紙箱屋裡出來的謎樣的男性,在警察們面前老老實實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然後被繩之以法。

  當然,至此,警察們已沒有理由,再拘留鵜飼杜夫和戶村流平兩人,所以當場釋放了他們。

  「不過,我們有可能還需要找你們聽取證言,所以請不要玩失蹤啊。」

  砂川警部說著,似乎已經忘記之前是怎麼對待兩人的了。志木刑警則好像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只好先把兇手押上警車。而後,兩人便帶著兇手乘車離去。

  戶村流平看著車燈漸漸遠去,這才意識到,原來糾纏他三天的噩夢終於結束了。

  但是,噩夢結束,現實卻並沒有正常開始。戶村流平搞不清楚的事簡直如山一樣多,此時他的心裡還沒有湧出事件終於解決的真實感。

  兩個人坐上出租車,準備回鵜飼的偵探事務所。一回去,流平馬上就要求鵜飼說明事件的真相。那個連名宇都不知道的流浪漢,真的就是殺害茂呂耕作的真兇嗎?為什麼鵜飼會知道這一點?而為什麼他毫不抵抗,接受了警察的逮捕?

  「這很簡單啊。」鵜飼杜夫坐到事務所的沙發上,開始了說明。

  戶村流平就坐在鵜飼杜夫對面的椅子上,兩人面前擺著冒著熱氣的咖啡。偵探先喝了一口,將右手伸進西裝口袋裏,好像在尋找什麼一般。過了一會兒,他將手拿了出來,指尖上是一枚茶色貝殼一般的東西。

  「你還記得這是什麼嗎?」

  「開心果?」戶村流平歪著頭問。

  「沒錯,是開心果殻。昨天,我和你一起去茂呂耕作家的時候,我在隔音房裡發現的。這可是決定性的證據,我當時可沒想到能撿到它呢。」

  「為什麼說這是決定性的證據?」

  「你仔細想一想,為什麼這個堅果殼子會落在隔音房裡?是因為主人沒有及時打掃衛生,所以一週前的垃圾還在嗎?」

  「你在說什麼啊?」流平否定道,「那是前天的垃圾啊,我和茂呂前輩不是在那個房間裡吃過東西、喝過酒嘛。當時茂呂前輩買的下酒菜裡面就有開心果,所以是當時落下的。」

  「沒錯,是這樣的。」鵜飼點了點頭,「那接下來我們回顧一下,前天晚上,茂呂耕作拿回來的花岡酒館的袋子裡都有什麼。根據你說的,裡面有兩瓶『清盛』清酒,兩瓶汽泡酒,柿餅,薯條,鱈魚起司,還有開心果。你肯定記不清楚當時有哪些東西開封了,哪些沒開封吧,至少我沒聽你說過。不過開心果應該是開了封的,所以才會留下果殻。沒錯吧?」

  「沒錯,確實如此……然後呢?」

  「什麼然後呢?」鵜飼像在嘲笑流平的遲鈍一般說,「我們一共見過兩次花岡酒館的袋子。一次是你前天在茂呂家的酒桌上見到的。第二天逃走時,你害怕那些東西成為證據,而把它們收拾好帶走,扔到了幸町公園的垃圾箱裡。不過在你丟掉之後,馬上就被什麼人撿走了。據我推理,可能是住在附近的流浪漢幹的。你還記得嗎?」

  「嗯,記得。」

  「而花岡酒館的袋子第二次出現在我們面前,是在昨天晚上。我把你帶到金藏的住所,然後,他在我們面前拿出了花岡酒館的袋子。我們當時都認為那是被你當垃圾丟掉的袋子,轉了幾次手後來到了金藏這裡。事實上,裡面果然有四合一的『清盛』,柿餅,薯條,鱈魚起司。一些食物已經開封,可能是被金藏吃了。但是,有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那就是開心果的袋子並未開封。那袋開心果,是由我本人當時親手打開的。」

  「啊!」

  戶村流平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矛盾之處。的確,鵜飼是在自己面前取出開心果袋子,並開了封。也就是說,在那之前,開心果是未開封的狀態。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鵜飼試探性地問流平。

  「也就是說,金藏拿出的花岡酒館的袋子,並不是我扔到幸町公園的袋子。這是兩隻不同的袋子。」

  「沒錯。不過,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兩個袋子裡裝的東西是一致的,這絶對不是偶然。不過砂川警部已經解釋過這個詭計了,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茂呂一共弄了兩個花岡酒館的袋子。是吧?」

  鵜飼杜夫喝了一口咖啡,繼續說道:「簡而言之,看完《殺戮之館》後,茂呂耕作說『出去買酒和下酒菜』,實際上是去殺害了紺野由紀。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他提前準備了一隻花岡酒館的袋子,拿到你面前——那就是你前天晚上看到的袋子。到了第二天,你把它丟進了垃圾箱。但是,金藏拿出來的,卻是另外一個塑料袋,那麼它是從哪裡來的呢?」

  「金藏說是從隔壁的流浪漢那裡拿來的。」

  「沒錯,那個沒有名字的流浪漢。那麼,他是從哪裡得來的呢?」

  ……

  「說起來,按照砂川警部的說法,事件的最後是這樣的:茂呂耕作藉口洗澡,把你留在了酒桌上。自己則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而在晚上十點多去了花岡酒館。當然,他小心地購買了和之前一樣的東西。這不是很奇怪嗎?他買的東西去哪裡了?是在回來的路上扔掉了嗎?不可能。雖然他買東西只是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就算扔掉也沒關係,但他絶不會這麼做。因為茂呂耕作出門時碰到二宮朱美在門口修理車子,還對她說自己要去酒館買東西。所以他不可能在路上把花岡酒館的袋子丟掉,空著手回到白波莊。所以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袋子,從茂呂耕作的手上轉移到了那個無名流浪漢的手裡。可以這麼認為吧?」

  「我明白了。是他從茂呂前輩手裡搶走了袋子!那個不知道名字的流浪漢!」

  「是的,茂呂耕作從花岡酒館買了酒和下酒菜,然後加入看熱鬧的人群中,後來按照計劃,打算回家。在回家的途中,他一定是橫穿了幸町公園,因為這是從高野公寓到白波莊的最近路徑。這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一名流浪漢突然搶奪花岡酒館的塑料袋。那是二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也和今天一樣冷。在凍得渾身發抖的流浪漢面前,突然出現一個拎著酒袋的瘦小年輕男人。這時,流浪漢的心中閃過一絲邪念……」

  「於是,他為了奪走袋子而刺傷了茂呂。」

  「不,不是這樣的。」鵜飼果斷地否定了這一點,「那樣的話,就是搶劫殺人事件了。但事實並非如此,這甚至不能稱為一起殺人事件。」

  不是殺人事件?這麼說來,那個流浪漢在被逮捕時也說了同樣的話。

  「話說在前頭,我可沒有殺人,只是偷東西而已。」

  「我想那應該算正當防衛。當然,盜竊罪是逃不掉的。」

  「正當防衛?!」

  「沒錯,那個流浪漢算是選錯了對象。因為在他看來,偷走裝著酒和下酒菜的袋子,並不是什麼大罪。但在茂呂耕作看來,這袋子裡裝的可不只是『酒和下酒菜』。剛才我已經說過了,他回去時很可能還會碰到二宮朱美,如果空著手回去,就會引起二宮朱美的懷疑。因此,他絶對不能讓人奪走『酒和下酒菜』。對他來說,犯罪計劃好不容易發展到了最後階段,已經是最後一道關卡了,他會為了保護這個袋子而不擇手段。因此,他取出了刀子。」

  「就是刺殺紺野由紀的那把刀吧?」

  「沒錯。只要殺過一次人,第二次出手就很簡單了。當然,他並不是真心想刺傷這個流浪漢,不過是想把要搶走他重要物品的人趕走。然而,在流浪漢看來,這一行為讓他震驚。很難想像竟然會有人揮著刀子趕人,所以,茂呂耕作和流浪漢打了起來。兩個人在扭打之中,刀子意外地刺進了茂呂的右側腹。」

  「原來如此。」流平感嘆道,「刑警的確說過,紺野由紀和茂呂耕作前輩很可能,是被同一把刀子所殺。這也是他們懷疑我的原因。事實上,茂呂前輩是死在自己行兇的刀子之下啊。」

  「沒錯。然後,刺中了茂呂的流浪漢慌忙逃走。茂呂耕作被刺之後的行動,已經不需要再多作說明了吧?你已經聽過我的名推理了。」

  「啊?」戶村流平一臉迷茫地問,「名推理?什麼名推理?」

  「喂,你還要讓我再說一遍嗎?就是『內出血密室』推理啊。」

  「啊……感覺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完全忘記了。」

  「你還真是馬虎,這可是解開密室之謎的唯一可行理論。當然,我是一開始就推理出來了。」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偵探鵜飼杜夫聽了戶村流平關於密室的描述之後,馬上就說出了「內出血密室」理論。而後,這個推理被二宮朱美的證詞打翻。但是經過砂川警部「時間差詭計」的解釋,這個推理的可能性又再次復甦了。

  不枉鵜飼杜夫大偵探對這個推理如此堅持。

  「茂呂耕作去花岡酒館買東西,是十點鐘以後的事。而他在幸町公園和流浪漢發生爭執,被刀子刺中,已經是十點十分以後的事了吧。然後,他就像《人性的證明》中的黑人男性一樣,用右手按住身上的傷口,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回到了目的地白波莊。當然,他在門口碰到了二宮朱美。根據她的證詞,那時是十點十五分。他沒和二宮朱美打招呼,直接走了過去。如果朱美稍微觀察一下就會發現,他走路的樣子其實很奇怪,但她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相反,茂呂捂著右側小腹的姿勢被她誤以為成『右手拎著酒館的袋子』。實際上,他當時應該是用右手握著插在身上的刀子。而後,他回到家,掛上了鏈鎖。這樣密室就完成了!」

  鵜飼杜夫臉上露出一副難以形容的表情。

  「之後的就很簡單了。茂呂耕作將外套脫下來,掛在玄關的衣架上,而後晃晃悠悠地走進浴室,自己將身上的刀子拔了出來。恐怕他也是在這一瞬間死去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十七八分。而後,你發現了屍體,當時隔音房內的時鐘顯示是晚上十一點,但實際時間是晚上十點半。不,準確地說,是晚上十點三十五分。」

  「啊?」流平發出了疑問,「為什麼你說的時間這麼準確?」

  「難道你還沒弄明白嗎?你還記得二宮朱美是怎麼說的嗎?『晚上十點三十五分,四號室的浴室發出很大的聲響,聽到了咚的一聲』。一開始我們還以為那是茂呂耕作的死亡時間,實際上並非如此。」

  「啊!是這樣……」

  「沒錯。你發現屍體之後,暈倒在了浴室門口,二宮朱美聽到的,是你倒地的聲音。你是晚上十點三十五分昏倒的,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

  「嗯……」戶村流平嘀咕著,同時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也就是說,如果我沒有昏倒,而是馬上聯繫警察的話,就能察覺到時間的問題了。這樣茂呂前輩的詭計就會被識破——也就是說,把這起案件複雜化的,居然是我自己!」

  「是的,可以這麼說,不過也不完全是這樣。你別忘了,還有一個偶然因素。說不定是神的惡作劇呢,那就是——雷。」

  「雷?!」

  「是的,在你昏睡的晚上,白波莊附件有落雷。因此,這一帶停電了一段時間,錄影機裡內置的時鐘因此被重置了。也就是砂川警部所說的第十階段。雖然茂呂耕作已經死亡,第十階段無人實施,卻因為偶然的落雷而完成了。如果不是這樣,第二天我看到錄影機的三十分鐘時間差,一定也會察覺事件的真相。總之,是各種各樣的偶然結合在一起,才生成了這起奇妙的密室事件。」

  而後,鵜飼杜夫拿起咖啡杯,做了個乾杯的動作。

  「不管怎樣,我們終於打開了這個密室——咦,這個時間是誰打來電話?」

  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響起。鵜飼放下咖啡杯,走到桌旁,輕輕拿起聽筒。

  「哎呀哎呀,是警部打來的電話啊。」他大驚小怪地說道。看來打來電話的人是砂川警部。「那個流浪漢都老實交待了吧……原來如此,這就好。他主張自己是正當防衛吧……咦,你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別說傻話了,我當然早就看透了這一點。不不,不用謝。表?表彰?我嗎?哈哈哈,不用啦,我可沒這個興趣,我只是為了委託人而工作。那就這樣,下次有機會再見吧……」

  鵜飼杜夫話音未落,就扣上了電話。

  「鵜飼哥哥,」戶村流平有點在意地問,「是砂川警部打來的嗎?」

  「是的,事件就像我預料的那樣解決了。真不容易。」

  「可是……他說的表彰是什麼意思?」

  「說要給我發個紀念品什麼,真是夠小看人的。」

  「你拒絶了嗎?」

  「當然,我可不是拘泥於獎品和名譽的人。」

  「真是的,這不是浪費嘛。」

  「我又不是為了這個而協助警察的。」

  「我想你還是拿著好了。」

  ……

  「鵜飼哥。」

  「怎麼了?」

  「拒絶真的虧大了吧?」

  ……鵜飼杜夫頓時沉默起來,隨後他緩過神來,少見的豪邁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別開玩笑了。我可是私家偵探,怎麼能接受敵人頒發的表彰呢。我是不會為了一個獎狀就墮落的!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他心裡還有這樣的小算盤。可從他不自然的笑聲中,很明顯可以感到口是心非。這個瞬間,戶村流平看到了「在這不起眼街道上自尊心超高的男人」的真實寫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