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天定風流之笑忘歸·回家

  他死死盯著君珂的臉,已經忘記自己原先要做什麼,眼神滿是驚訝和不可置信。

  日頭已經升起來,明亮燦爛,白花花的一片,那一片逼人的白,任何人在那樣的直射光中都會被消弭暗淡,她的光彩卻絲毫沒有被掩蓋,更亮更清更潤澤,是天下最極致的美玉,海底最完美的珍珠,日光打在輪廓上鑲嵌一道金邊,不抵她自內而外散發的蘊藉光華。

  如一捧無人履足的山巔初雪,或一道未曾舌嘗的碧澗流泉,皎皎純淨,眼睛直視嫌褻瀆,捧在掌心怕污濁。

  納蘭述眼底泛出迷惑,緩緩伸手輕觸,指尖將要觸及,卻又觸電般彈回,做夢般喃喃道:「是你麼?」

  他神情近乎恍惚——眼前的她還是她,五官眉目如此分明,深刻心版,永無偏移,然而似乎又不是她,沒有了瑕疵,沒有了風霜,三年時光未曾於她容顏上鏤刻印痕,她的肌膚比三年多前更細緻玲瓏,眉宇卻比三年前多了幾分成熟韻致,那種成熟與幼嫩交織的獨特風情,珍貴得讓他不敢碰觸。

  君珂瞟一眼旁邊,一支箭斜斜插在地面,想必剛才是流矢,自巨鵠翅膀縫隙中穿入,打擾了納蘭述的進程,這讓她鬆了一口氣,畢竟她對於野地嘿咻實在有心理障礙,醜福他們就在前面不遠處呢!

  君珂即使來自現代,但自小的枯燥單一研究所生活,使她沒機會接受過多外界誘惑,還算是個保守性子,內心裡,她對新婚之夜十分重視和期待,剛才情熱心疼,覺得就此交付也沒什麼大不了,此刻清醒一些,看看四周滿染鮮血遍地死屍,頓時便覺得打斷也是幸福的。

  「君珂……」納蘭述似乎也冷靜了些,指尖小心翼翼在她臉上虛空一寸處盤桓,一副想摸不敢摸的樣子。

  君珂含淚笑起來,拉過他的手指,輕輕擱在自己臉上,「納蘭,看見我了嗎?喜不喜歡?」

  納蘭述眼睛發直,幾近熱淚盈眶,嘴裡低低不知道在喃喃什麼,君珂豎起耳朵,才聽見他感激地道:「老天爺,你終於待我厚道了一次,童顏巨乳,這就是傳說中的童顏巨乳啊!」

  君珂:「……」

  惱恨之餘卻又歡喜,納蘭的情緒已經慢慢恢復,她的靈動痞氣的納蘭又回來了。

  「我變美了,你卻醜了。」她皺起鼻子,牽著他的手去摸他的臉,「你瞧瞧你,瘦成什麼樣子?天啊,這麼深的眼眶,這麼高的顴骨,這麼硬的骨頭!你這麼醜,好意思站在我身邊?限你三天之內,迅速給我美回來!」

  「就這麼醜,你敢不要我?」納蘭述把臉埋在她的肩窩裡,貪婪地嗅她的香氣,「不過你的建議朕還是會採納的,就從現在開始,嗯,第一階段采陰補陽,來吧!」

  他的唇,慢慢又移了下去,移向他現在很滿意的那個部位……

  「啊你這色鬼!」君珂一聲驚笑,趕緊伸手去擋,實在沒想到納蘭述居然不肯放棄還要提槍上馬,披風已經不夠遮擋了啊!

  隱約俯在她身上的納蘭述一聲低笑,君珂忽然覺得這笑有點冷,隨即聽見他含糊地道:「你早就這副模樣了?」

  「嗯……」

  「很多人都看過了?」

  「嗯……」

  「我最遲?」聲音已經隱隱有點危險。

  君珂猶豫了一下,把披風向上扯扯,主動想去吻他,「……沒關係,以後只給你一人看……」

  納蘭述又笑了一聲,笑得陰陰的,君珂汗毛一豎,正想這傢伙怎麼這麼古裡古怪的,隨即聽見他森然道:「看!看!看你妹啊!」

  呼地一聲他忽然飛身而起,身子一卷已經把披風都捲了過去,本來聽見那一句十分潮流的罵人正傻眼的君珂,立時一聲驚呼,慌亂地要找衣服,納蘭述卻已經在飛身而起的那一霎腳尖一踢,將自己的袍子踢在了她身上,遮得嚴絲合縫,一點春光都沒洩。

  君珂也顧不得去找自己的衣服,趕緊穿好他的袍子,仰頭一看,納蘭述身影如火,竟然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從巨鵠翅膀之下穿過,手一抄已經抄住了地下掉落的一柄長槍,振臂一揮,長槍電光一閃,直奔對面人群中而去。

  長槍飆射,因為速度過快,摩擦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四面似風動水波般微微震盪,迎面的大慶士兵猝不及防神色驚慌,一人反應快捷躍起想擋,身子躍到一半就被長槍貫穿而過,發出一聲慘呼,血雨蓬蓬星花飛濺裡頹然墜落,其餘士兵更是連擋的機會都沒有,如被巨杵劈天,紛紛向兩邊跌開,密集的人群出現一條分裂的弧線,現出最裡面一個手持長弓面容普通的人來。

  劈面金風,厲光奪人,那人霍然抬頭,幽深眼眸冷光一閃,忽然抬手,也不見他如何作勢,一把便抓住了來勢兇猛的長槍。

  長槍被抓住卻去勢未絕,依舊一寸寸向前,那人手腕紋絲不動,近乎冷酷地看著長槍上附著的真力拚死向前,槍身和手掌摩擦發出嗡嗡的細聲,眼看長槍慢慢逼近面門,他並無驚慌之態,唇角依舊一抹笑意,果然長槍在即將靠近他鼻子之前停止了最後一絲震動,發出一聲戛然長吟,在他手中徹底安靜。

  那人唇角的笑意更柔更淡更冷,輕輕道:「納蘭述,你很奸詐,還知道迷惑我再突然出手,不過……」他冷笑著,笑得似乎有幾分煩躁,隨即隨手將長槍往身邊一扔。

  「轟!」

  驀然一聲巨響,血肉飛濺黑雲騰空,慘叫聲裡殘肢斷臂飛上半空,那槍竟然爆炸了!

  巨響聲裡,納蘭述翻身躍上巨鵠頭頂,大笑,「如何?沈夢沉?朕還有更奸詐的!」

  君珂先是一喜,隨即又一驚——沈夢沉來了?剛才那箭是他出手?

  一眼看見納蘭述居然踩上巨鵠頭頂,頓時大驚失色,巨鵠性情凶惡,不是主人可不能擅自乘騎,正想招呼他下來,不想那巨鵠剛仰起頭,納蘭述腳跟狠狠一踩,那鳥發出一聲委屈地嗚咽,脖子一縮不動了。

  君珂無語——三年不見,這傢伙凶比猛禽哪……

  煙塵漸漸散盡,君珂瞪大眼睛看著對面,她此時已經明白納蘭述為什麼會在箭射之後還若無其事,一副要繼續嘿咻的模樣,原來不過是察覺沈夢沉潛入,先故意麻痺他,才突然出手,那槍估計他抄起的時候,已經往裡塞了一顆火藥彈,他算準別人接不下這槍,而沈夢沉無論是劈手打飛,還是空手去捉,都難免引爆那顆塞進去的雷彈子。

  君珂心跳了起來——沈夢沉死了嗎?似乎這人沒這麼容易死,但納蘭那麼陰險,爆炸那麼近……

  煙塵一收,天地一清,一條人影飛速後退,手中還頂著一個已經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士兵,看見納蘭述看過來,沈夢沉微笑拋開手中的擋箭牌,輕描淡寫地道:「不過如此。」

  那士兵在千鈞一髮之際被他拿來擋爆炸,此時已經不成模樣,沈夢沉也沒好到哪裡去,一身的黑灰鮮血,隱約胳膊上一個血肉模糊的洞,似乎也被炸傷。

  「大慶皇帝真是愛兵如子啊。」納蘭述居高臨下站在鵠頭上笑,「作為你的士兵,能夠隨時為你擋火藥為你死,實在是件太榮幸的事。」

  大慶士兵的臉色已經有些變了,他們曾經親眼看見納蘭述和他的護衛生死與共,如今卻被自己的帝王拿來擋災,兩相對比,難免寒心。

  「陛下似乎也不必費心挑撥。」沈夢沉若無其事,偏偏頭道,「傳令,紅門軍四營三隊小隊長甄旗,護主而亡,著追封勇武將軍,賞金一萬兩,母或妻一人誥封五品誥命,賜南城外宅子一座,子擇一人補紅門軍南營校尉職。」

  「遵旨!」

  大慶士兵的眼色又變了,充滿豔羨驚訝之色——如此厚賞,十年軍功也掙不來,封妻蔭子房產銀兩齊全,便死又如何?

  何況陛下似乎也並非那麼絕情——他連甄旗這樣一個小隊長都認識,名字一口便報了出來!

  納蘭述挑撥不成也不沮喪,挑眉笑道:「陛下剛趕過來的?瞧這簡樸模樣,輕車簡從想來給朕收屍?真是抱歉,讓您失望了。」

  「不急,等得。」沈夢沉含笑看看納蘭述胸口。

  君珂此時才注意到納蘭述胸口似有濕潤,紅色的披風上有深色痕跡,心中不由一緊——他也受傷了?

  想起趕到時確實看見槍尖入肉,因為她的突然飛降,那些士兵愣住,殺手停了停,也不知道傷得怎樣。

  納蘭述給她一個「放心」的眼光,一直仰著頭的君珂眼神一鬆,兩人相視一笑。

  一個簡單動作,自有脈脈溫情,君珂心思都在納蘭述身上,也沒注意到自己公然穿著納蘭述的袍子,對面沈夢沉遙遙笑看著,唇角的弧度像是刻上去的,眼神很深。

  隨即他拂拂衣袖,一招手,一排士兵潮水般湧過來,各自從腰間一翻,翻出一排摺疊盾牌,密密將他圍護住,像一個巨大的鐵桶向後移動。

  此時戰場上已經是一邊倒的態勢,大慶那邊雖人數眾多,但從來沒有對敵這種新型空軍的經驗,箭射不上去,槍投不到半空,大刀只能砍到空氣,偶有膂力超強的,能射到那些巨鳥,但那些鵠羽毛油光水滑,箭射不住,足爪堅硬,刀槍幾乎不能傷,而鵠族士兵騎在巨鳥背上,靈活飛動,忽左忽右,剛才還在戰場左邊,轉眼就對右邊進行空投,每個人都能掌控一大片地域,完全彌補了人數的不足,一開始大慶士兵人群扎堆,鵠騎一柄短矛射下去便能糖葫蘆似地連串數個,後來眾人便開始驚慌四散,雖然避免了密集被殺,但陣型又被打亂,一群鵠騎,便將數萬大慶士兵趕得狼奔豕突,無處躲藏,慘叫聲連綿不絕,陣型漸亂。

  「投射!」一直在上空盤旋的醜福,眼看鵠騎攜帶的短矛漸少,看準方向,對沈夢沉方向一指。

  短矛如雨,青色的光在雲間一閃便到了那些人頭頂。

  唰一下土黃色的盾牌被翻上來,在上頭的視野裡鋪就如厚實大地,將那些經過改良更加尖銳流線的短矛擋住,噼噼啪啪一陣銳響,短矛四射,將四面的大慶步兵傷了不少,但對盾牌兵毫無作用。

  君珂皺起眉——沈夢沉好謹慎,這麼必勝之局,還備了這麼精銳的盾牌兵。

  她趕來太急,雲雷大軍還在後頭,也來不及準備太多武器,這一批一千五百鵠騎所攜帶的短矛,已經是雲雷城的全部庫存,剛才狂風驟雨地投一陣,現在已經不足以對數萬大慶軍隊造成全面殺傷了。

  看樣子大好機會必得失去,君珂暗下決心,鵠騎還是需要好好磨練,目前完全就是散兵游勇,還沒能完全掌握這種超前的作戰模式。

  土黃色的鐵桶陣在慢慢後移,被保護得水洩不通的沈夢沉,悠悠閒閒的聲音從人群中清晰地傳出來,「納蘭述,今日算你運氣好,靠女人拚死趕來救你活命。不過,不會每一次都這麼好運氣的。」

  「那是,我運氣好。」納蘭述毫不生氣,得意洋洋挑起眉毛,「我最樂意被小珂救了,多救幾次也無妨,就是她跑得太快,我都沒來得及殺你,小珂,」他轉向君珂,一本正經地道,「下次別跑這麼快了啊,小心跌跤……」

  君珂很想呸他一口,想想當這麼多人面還是給他點面子,翻翻白眼,道:「好!」

  「……小心摔壞了我的孩兒。」在她那聲「好」出口的同時,納蘭述接完了他的後半句話。

  君珂嗆得一陣咳嗽……

  君珂清脆的回答響在戰場上空時,沈夢沉唇角微微一扯,聽見後一句,那點冷笑的弧度微微凝固,隨即恢復正常,淡淡笑道:「如此,恭喜。」

  隨即他揮揮手,身邊的將領發出一聲命令,大慶士兵開始退兵,納蘭述和君珂都收了嬉笑之態,凝神站在高處凝望退兵的大慶隊伍,希望能趁大慶退兵時尋到出手的機會,然而他們失望了,大慶的退兵甚至比進攻還要齊整有序,人群由四面向中央有序集中,但又保持了適當的距離,避免了高處鵠騎的大面積殺傷,眼看著他們逐漸收攏了隊伍,無隙可乘地緩緩退後。

  君珂嘆了口氣,看一名將領的本事和一支軍隊的素質,行軍佈陣固然是主要,但退兵時的狀態也是關鍵,沈夢沉不僅擅毒,看來也善兵,他和納蘭述雖然性格不同,但其實都是心思深沉狡獪多智那種人,兩人又太瞭解彼此,誰也不會輕易上誰的當,看來納蘭述的復仇,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解決的,除非另闢蹊徑……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她還是覺得,今天的沈夢沉草率了一點,以他的性子,喬裝普通士兵潛入戰場,自然是因為得到了納蘭述將死的消息,忍不住要來察看,即使如此,他也進行了喬裝,可謂謹慎,既然他這麼謹慎,為什麼卻要在發現鵠騎這種強力兵種之後,還要貿然出手,試圖射殺納蘭述呢?

  納蘭述心有靈犀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看出她眼底的疑惑,微微一笑,卻沒有解釋——為什麼?人總有失態的時候,即使是沈夢沉也不例外。沈夢沉今天就是失態了,所以他故意不管那冷箭,做出繼續和君珂親熱的模樣,果然那廝本來想走的,又站住了,這才給了他偷襲的機會。

  不過這樣的機會可一不可再……納蘭述微微出神,隨即一笑——管它呢,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珂既然已經回來了,他就要更好地活下去,用一輩子的時間,和惡人慢慢磨!

  大慶的軍隊消失在視野裡,卻根本沒有管所謂的友軍西鄂軍,那些軍隊就沒有大慶軍隊的本事了,散亂地四處逃跑,被鵠騎各自兜住,做了俘虜。納蘭述毫不意外——這些西鄂軍一萬人,其實是一支忠於西鄂皇帝的大將部下,為了奪回皇權,和大慶私下勾結,妄圖借大慶力量扳倒柳咬咬的盟友,柳咬咬早已將這些人的動向看在眼底,她正好想清除異己,把敵對勢力都趕上戰場送死,便和納蘭述定下計策,故意放他們開關出關,一石二鳥,做出堯帝被圍的陷阱,只不過柳咬咬也不知道,納蘭述心志如此決絕,竟然是要以自己的死作為誘餌。

  「來,小珂。」戰場基本清掃乾淨,納蘭述招手喚君珂,「咱們看看你的鵠騎。」

  「咱們不追擊了麼?」

  「當然要追。可以逼他不能隨意改換路線,也不方便設置陷阱。還可以完全掌控他的動向。」納蘭述揮揮手,「不過沈夢沉既然看見了你,又看見我沒事,應該就能猜出我原先的計畫,下面要想他入套不容易。」

  他攬著君珂的肩,認真地看完了每一頭鵠,認真地對每一頭鵠的體型羽毛身材眼睛足爪做了細緻完整併包含個人見解的評價,鵠騎的騎士們都降落了下來,笑吟吟地目光左右掃射,眼神很有幾分詭異,君珂一開始還沒察覺,只是有點奇怪納蘭怎麼這麼瑣碎,隨即便覺得四面眼光不對勁,咦,他們在望著哪裡呢?為什麼一直盯我身上……

  君珂忍不住低頭對自己看了看,隨即一聲尖叫險些逸出咽喉——袍子!

  天殺的,她穿的是納蘭述的袍子!

  光天化日之下她穿著納蘭述的袍子而納蘭述裹著一襲披風兩人走遍了鵠騎……

  君珂哭了——為什麼三年不見,某人無恥陰人喜歡到處昭告曖昧的伎倆還是沒有丟下啊……

  「村長!」費亞飛得比較遠,此刻才顛顛跑過來,「餓(我)殺人啦,餓(我)殺人啦!好噁心……咦你素(是)誰?」他偏頭盯著納蘭述攬住君珂的腰的手,呆了一呆,勃然大怒,「你這個醜男,竟然敢木(摸)漂亮村長的腰!」

  君珂迅速退後一步——可憐的費亞,你竟然敢罵納蘭述醜男,你完了……

  「我素你們村長的夫。」納蘭述微笑看著他,「兄台真是長相橫空出世,氣質疏影橫斜,令人振聾發聵,就憑兄台如此風神,你的臂彎裡,也應該有個更漂亮的才對。」

  「素地素地。」費亞眉開眼笑,頻頻點頭,瞬間忘記剛才的怒氣,拉著村長她夫的袖子就開始訴苦,「村長夫,你管管,村長騙能(人),她說好多漂亮妹子……一個都沒見著……」

  君珂托著下巴,深沉地想,這聲村長夫聽起來真是各種特別啊,乍一聽很像「村長夫人」啊……

  果然納蘭述的臉色黑了黑,笑得更親切,柔聲道:「原來是這樣啊……確實是你們村長不對,這樣,朕會賜給你一個漂亮姑娘的,放心。」

  「啊真的嗎?」費亞兩眼放光,抓住「村長夫」還要表達他的具體要求,「村長夫」已經攬著村長走了開去,一邊頭也不回款款道,「放心,那姑娘絕對是那一群中最漂亮的。」

  「她叫什麼名字啊?」費亞衝他背影大喊,「餓(我)好去提親!」

  納蘭述頓了頓,微笑,一瞬間君珂彷彿看見惡魔附體,「叫費文麗!」

  君珂一個踉蹌……

  「這誰?這誰?」半晌她怒氣衝衝地問,「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姑娘?嗯?」她斜眼打量納蘭述,「該不會是某位陛下,後宮裡還沒來得及開封的妃子吧?」

  「我的天,小珂你走了三年,這樣的話也會說了。」納蘭述駭笑,「皇后陛下在上,你還沒給我開封,我敢開誰的封?」

  君珂這才發覺失口,臉紅紅呸了一口,心中卻在想——費文麗是誰呢?

  君珂讓幹勁十足的費亞帶領一部分鵠騎升空,追蹤沈夢沉動向,其餘人選了一處合適的地形紮營,在此處等待後方攔截大慶軍隊的消息,危險既然已經解除,納蘭述讓人找回戚真思,護衛卻回報戚真思不見了。

  她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護衛還昏迷在原地,君珂聽說了有些擔心,納蘭述卻默然良久,笑著搖搖頭,「這倔強的女人啊……」語氣惆悵。

  君珂默然,心中明白真思是知道她回來了,便功成身退,或許還有怕她吃醋的意思?可是她怎麼會?眼見著護衛架起帳篷,習慣性在角落鋪了個地鋪,看了她一眼,慌忙收起,她便明白,那個地鋪,想必就是往日給戚真思睡的,既然行軍都如此,那麼這三年,他和她想必同吃同宿,寸步不離。

  然而君珂沒有一絲一毫嫉妒,有的只是滿滿感激——如果沒有真思,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出現,納蘭是不是已經身化飛灰?這個內心桀驁剛強的女子,無論走或者留,從來都是為了納蘭為了自己,不需要她時默默隱身守護,需要她時勇敢站出,做盡一切,卻驕傲到連一個感謝的機會都不給她。

  想著她從此天涯羈旅,繼續過那寂寥飄零的日子,君珂眼眶微紅,阻止了將地鋪收起的護衛,慢慢蹲下,撫摸著那已經睡舊了的褥子。

  納蘭述柔和地注視著她,眼神一刻不曾稍離,像注視自己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回來了……」君珂對著褥子慢慢說,「從今天開始,我來照顧你,做她為你做的一切,不,做得更多,更好……」

  「不。」納蘭述將她抱在懷裡,輕輕用下巴摩挲她的髮頂,「你回來了,就必須給我機會好好照顧你,當初登基之前,你不得不離開堯國,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不好,是我無能……」

  他的話被君珂堵上,用唇。

  納蘭述喉間低低喘息一聲,伸開雙臂,抱緊了她,輕憐輾轉,恣意品嚐她的溫柔,闊別三年,她比當年更美好,行走天下時颯然如風,伴於他身側則柔情似水,她輕輕踮腳送上她自己,芬芳便一瞬間瀰漫了他的天涯。

  香氣透膚而來,如水浸潤入肌骨,納蘭述閉著眼,唇角一抹淡淡笑意……他的小小姑娘,在長久的別離後,終於長成。

  先前的瘋狂此刻散去,兩人都淡淡寧靜淡淡歡喜,寧願這般柔和繾綣,將美好的感覺拉長,纏綿柔細,牽扯無休。

  不知道多久之後,兩人都大喘一口氣,同時分開,各自臉上都泛起紅潮,君珂晶瑩嫣紅,瑩潤欲滴,看得納蘭述如色狼兩眼發直,君珂被這種目光看得微羞,輕拍他一下,伏在他肩頭。

  風掀開帳篷簾子,外頭的護衛正在整理同伴的遺物,納蘭述的護衛只剩下十幾個,其餘都死在這一戰中,君珂攬緊了納蘭述的背,忽然明白他此刻背對帳篷外的心情,她心中也不好受,想著他一心赴死那一刻,該是怎樣的淒涼?而指下的肩驚人的單薄,日光重重打下來,那肩都似一時難以承載,然而正是這男子的雙肩,擔起了她離開後的絕望,擔起無盡的責任,擔起這北陸江山,短短數年,安堯國,收羯胡,納西鄂,坐擁大陸近半,隱然當世雄主。

  「納蘭……」

  「嗯……」

  「我想家了……」

  「嗯。」納蘭述輕吻她的額角,「我們回家。」

  風從山崗吹過,掠起彼此的衣角,翩飛如鳥,被一抹霞光染亮。

  ※※※

  明泰四年冬,明泰帝視察堯國南境,在五丈營被大慶西鄂聯軍圍困,七日後突圍,以三千對十萬,力戰將覆時,忽堯後乘神鳥自天而降,以一批奇形鳥兵,敗十萬大軍,將大慶西鄂追兵逐於南野,之後大慶皇帝在火恆原附近被圍,血戰始出,回國時殘兵不足千人,此為第一次慶堯之戰,時日雖短,卻影響深遠,不僅拉開了兩國之爭的序幕,也令鵠騎第一次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那些巨鳥在戰場上空振起的翅膀,在之後的數年之中,掀動了大陸風雲,掀起了三國之間,逐鹿不休的復仇之戰的開端。

  在史書裡,這一段是這麼記載的。

  「……四年冬,帝困於五丈營,扈從三千而敵軍十萬,血戰至寥寥數幾,將喪……忽天際出五色虹霓,起鳳鳴之音,後乘彩凰自天而降,鏤霞裁雲,如沐神光,示以天命所歸之言,萬軍震慄,兩股戰戰,退而伏地,敗走百里……我主天命所授,是有神靈之啟,助我大堯萬年……」

  無論史書裡怎麼美化粉飾,按照封建皇權的心意加以神授的光環,在大陸上,在各國的傳聞裡,這一場戰爭依舊是神秘的,親眼見過鵠騎的人諱莫如深,沒有見過鵠騎的人則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有那麼巨大的,還能被人駕馭的戰鳥,何況聽人描述那不過是水鳥,水鳥怎麼可能有桌面大?八成是戰敗的人,為了面子胡扯的!

  不過不信歸不信,世人對於那位銷聲匿跡三年,已經快要被人淡忘的雲雷統領大堯皇后的記憶,終於再次被引動,在忍不住讚一聲「這女人就是會搞事」的同時,也有很多人詫異地道:「她不是一直在堯國皇宮,說是重病三年多了嗎?怎麼忽然出現在堯國南部戰場?難道這三年,她竟然不在皇宮?這這這……這一國皇后到處野跑?不太好吧?她和堯國皇帝之間有什麼問題嗎?」

  這消息自然也傳到堯國朝廷,百官們並不清楚納蘭述當日計畫,不明白那日千鈞一髮,也不知道差一點他們就成了沒主的官,把關心的焦點都集中到了皇后身上——原來她三年不出根本不是生病,而是逃婚逃宮?好端端地這是怎麼回事?聽聞她是去了雲雷,甚至去了大燕皇陵,聽聞她和大慶皇帝大燕皇太子在雲雷都有交往?還有好事之徒想得更加深遠——皇后「病」三年,大燕那位皇太子也「病」三年,皇后突然回來,大燕納蘭君讓聽說也在最近病好,並被封為皇太子,據說可能還會很快繼位。這個這個……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堯國朝廷百官們最近無心朝政,一群一群人紮在一起討論這驚天新聞,竄來竄去神情緊張地竊竊私語,一小部分人擔心皇后的人品貞潔,一大部分人則想得更多,他們擔心皇后是否和敵國有勾結,是否還忠於堯國,還有她出現的時機,和那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鳥兵,怎麼都透著一股詭異,這樣不從君命的皇后,是否還配做皇后?咱們好容易安定下來,可不要為一些意外事件毀了祖宗基業……

  就在君珂和納蘭述整頓軍隊,帶著後續的雲雷軍,滿心歡喜回京時,堯京勝堯城,一場暗中針對「叛逆無道皇后」的龐大行動計畫,正準備轟轟烈烈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