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飛來一隻小鴉棲于黑石上。
「小黑，我又來看你啦！」
「……」
「哥哥不讓我出來，所以好幾天都沒法來看你。今日哥哥有事外出，我就偷偷出來了，嘿嘿……」
「……」
「小黑，你知道這是哪里嗎？哥哥說這裏叫鳳凰山，相傳很久以前，天外飛來一隻紅色的鳳凰，落到這裏載歌載舞，流連不去，從此以後這座山就叫鳳凰山了。」
「……」
「小黑，你孤孤單單地在這裏會不會寂寞？我就很寂寞，他們都不理我，總是我一個……」
「……」
「我們做朋友好不好？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
「嘻嘻，我就知道小黑最好了。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啦，我會經常來看你的。」小八趴在黑石上，拿腦袋蹭了蹭，「你好涼快呀，就像……林中的山泉一樣涼爽。」說罷又蹭了蹭。
「……」
「哥哥說我修為不夠，所以只能說人話，還不能化人形。等我化了人形，就來給你看。」
「……」
小八絮絮叨叨半天。
「小黑，我要走啦，再晚可就要被哥哥發現了。下次再來看你。」小八說罷，撲棱棱飛走了。
日升月落，五十年後。鳳凰山，崖上黑石旁。
「小黑，我可以化形啦！你看你看！」小八身周青芒一閃，化為一名垂髫女童。
「……」
「你喜歡我原來的樣子還是化形後的樣子？」
「……」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都喜歡，嘻嘻……」小八俯身趴在黑石上。
「……」
「這麼多年你還是老樣子。」小八伸出手摸摸黑石。
「……」
「哥哥說我功力還不夠，就算化了形也維持不了多久。」
「……」
「哥哥還教了我一些法術，說可以用來自保，以後就不怕天敵了，可我法力低微，要是遇到厲害些的，還是得跑。」
「……」
「為什麼林中那麼多雀兒，只有我和哥哥能化人形呢？」
「……」
「小黑，要是你能和我說話該多好……」
「……」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其實這樣也挺好，我知道你一直在聽我說話。」
「……」
「好累呀！」青芒一閃，小八又變回真身，繼續喋喋不休。
又過一百年。
小八化身後已狀如十歲稚童，仍舊趴在黑石上自言自語。
「小黑小黑，哥哥為什麼總是那麼忙，每日除了教我法術就不見人影。我好想和他多說說話……」
「……」
「為什麼偏偏是他當首領？」
「……」
「不過不要緊，我悶了就來找你說話，你永遠都不會嫌我煩。」
「……」
「小黑，你還是這麼黑……好像比原先……亮了些……」小八伸手摩挲黑石，觸手沁涼，細膩溫潤。
「你打算摸我多久？」
「誰在說話？」小八嚇了一跳，坐起身茫然四顧。
「小八，是我。」聲音自下方傳來。
小八低頭看著黑石，半天後：「啊！是你？」又摸摸黑石，欣喜道，「小黑，你會說話了？」
「嗯，剛才不知為何，突然就能發出聲音了。」
「呵呵！小黑能和我說話了，小八好開心！」小八高興地又蹦又跳。
「其實這些年我都能聽見你說話，就是不能發聲。」
「真的嗎？你果然能聽見我說話！那你能看到我嗎？」
「不能……我只能感覺到你，聽到你說話，卻看不到你的樣子……」墨璃的聲音有些沮喪。
「沒關係，你如今能說話了，說不定以後也能化形，那樣就能看到我了。」
「真的嗎？」
「嗯！哥哥說，我們這樣叫做開了靈竅。你既然能說話，以後肯定能化形。……啊，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哥哥……」小八撲棱棱飛走了。
傍晚山林內，百鳥歸巢。
「哥哥，哥哥，小黑能說話了！」
「莫瞎說，那石頭無靈無識，怎會說話。今日又飛去哪里了？」
「……就去了小黑那裏，沒去其他地方。哥哥叫我莫亂飛，小八知道的。」
「嗯，知道就好。你如今雖可化形，也有粗淺法力護身，可隱身逃遁，但林外危機四伏，難保不會遇到難纏的敵手，除了山崖，莫去其他地方。」
「小八知道了。哥哥，小黑真的能說話了。」
「真的？」
「千真萬確。哥哥，你說小黑會不會化形？」
「……」小鴉哥哥思忖片刻道，「明日我與你一道去看它。」
第二日，山崖上，兩隻小鴉一塊黑石嘀嘀咕咕。
「石頭說話，千古未聞。」小鴉哥哥盯著黑石，若有所思，「應是經年累月吸取日月精華，偶然間開了靈竅成了精。」
「哥哥，那小黑也能和我們一樣化形了？」
「若真是開了靈竅，只要修煉得當，應能化形。」
「真的嗎？那我就能看到小八了。」小黑欣喜。
「不過何時化形，卻要看你的機緣。……既是成了精的靈石，世所罕見，卻不好繼續叫這麼俗的名字。你通體墨黑，狀如美玉，不若叫墨璃吧。」
「墨璃……好，我以後就叫墨璃！」
兩百年後。
小八再次飛到崖上，卻不見了墨璃的身影，地上只剩下一個碩大的窟窿。小八頓時驚懼莫名，飛到高處四下眺望。
「墨璃！墨璃！」小八高聲呼喚，卻只聽到遠山傳來的回聲。
「墨璃，你去了哪里？……難道他化形了？不對，若他化了形，定會等我，絕不會不辭而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八驚慌地穿過樹梢，飛過河流，林中的雀啼，瀑布的轟響都不再如往昔般美妙。天色漸暗，百鳥漸漸歸巢。
「我要去找哥哥幫忙……可萬一墨璃有危險，會不會來不及……」小八左思右想，心中擔憂無比，最終拍拍翅膀，轉身往山下沖去。
日落月升，鳳凰山上幽靜昏暗，月色照耀下，只聞夜蟲和夜梟偶爾的鳴叫。小八橫衝直撞，到處尋找，心中愈發焦慮不安。這時忽然瞥見山腳小徑上一個模糊的人影，似乎拉著什麼東西，走得十分吃力。
小八趕忙飛上前，卻見那人身後拉著正是黑石墨璃。竟是將墨璃整個挖了出來！他要將墨璃帶去哪里？
小八不敢在人前開口說話，急得呱呱亂叫，上前用翅膀拍打，又用爪子狠拽那人的衣服，不讓他走。那人被纏得不耐煩，手一揮，直將小八打飛出去。小八跌在地上，一時渾身疼痛，眼冒金星。待清醒過來，那人已走遠。
「怎麼辦？以我的法力自保還行，要救回墨璃卻不可能，此時再回去叫哥哥已經來不及。怎麼辦？怎麼辦？」小八急得團團亂飛，見那人越走越遠，就快看不見，忙聚起渾身氣力，揮動翅膀向前飛去。
小八一路遠遠綴在那人身後，直下了山到了一座小鎮。已是夜半時分，鎮上十分安靜。那人來到一家客棧門口，敲門入內。小八忙施了隱身術停到墨璃身上，見那人要了一間下房，進門後將身後的黑石放在床邊，簡單收拾後上床躺下，不久響起淺淺鼾聲。
小八顯出身形，輕輕叫墨璃的名字。可墨璃卻無絲毫動靜。
「墨璃你怎麼了？是不是受了傷？」小八心中焦急，卻又無計可施。喚了半日忽見那人翻了個身，登時嚇得不敢稍動，亦不敢再出聲。慢慢睡意襲來，小八趴在墨璃身上沉沉睡去。
小八再醒來時，一睜眼便看到一張放大的臉，正是那帶走墨璃的人。
「哎呀，忘了隱身！」小八大驚，正要飛走，卻見那人大手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翅膀。「放開我，放開我！」小八嚇得呱呱直叫，卻無論如何掙脫不開。
「哪里飛來的烏鴉，真晦氣。不過正好當我的早餐。」那人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小八嚇得渾身一抖。
那人鎖上門，拎著小八往客棧的廚房走去。此時天已經濛濛亮，小八被他提著翅膀晃來晃去，晃得頭昏眼花。
「嗚嗚嗚，小八要被吃了……哥哥快來救我……」小八心中無限悲哀，可此時哪里尋得到小鴉哥哥。小八腦中急轉，使勁想逃脫的法子。
路過庭院時，小八瞥見一處鬆軟的泥土，心中一動，默念口訣。頓時一陣狂風起，夾帶著塵土向那人襲來。那人不備之下被吹迷了眼，忙抬手擋風揉眼睛。小八趁機奮力掙扎。那人不覺鬆了手，小八逃出掌控，趕忙飛出庭院，只聽那人口中尚自罵罵咧咧個不停。
「還好小八我機靈。」逃離被當做早餐的厄運，小八驚魂未定，自我安慰。這下可不敢再疏忽了，小八趕忙施了隱身術，遠遠跟了那人原路回房，停在房門口，不敢弄出絲毫動靜。
那人呆了片刻，鎖上房門下了樓，卻不見帶走墨璃。小八心中好奇，也跟去瞧了瞧。原來那人是去吃早飯了。樓下傳來食物的陣陣香味，饞地小八口水直流。雖說修煉之途可不進凡食，但食欲卻還是存在的。
她好奇地張望人間飲食，見那人向店家要了幾樣吃食，沒過多久便上了桌。抵受不住食物的誘惑，她略一思忖，找個地方化了人形，也下樓找個桌子坐下，拿稚嫩的嗓音叫道：「店家，我要和那桌一樣的。」伸手指了指那人桌上的食物。
此時的小八已是凡人十三四歲模樣，雖不算太小，可這麼點年紀的姑娘家，獨自一人在外就餐卻是少見。況且衣著寒磣，不像有錢人家的孩子。
那店中夥計看見她，雖心有疑惑，卻依舊上前道：「姑娘一個人？」
小八點點頭。
「那麼多你一個人可吃不了，給你上一半分量可好？」
「好。」小八又點頭。
吃食很快便上來了。小八吃得很是開懷，待吃完抬腿便要走。
那夥計趕上前道：「姑娘，一共三釿。」
「什麼？」小八莫名其妙。
夥計道：「你還沒給錢，一共需三釿。」
小八傻眼，原來吃飯還要給錢。錢是什麼？唔……好像聽哥哥說起過，凡間物什要用錢換。小八抬眼瞧了瞧先前那人那桌，只見那人也恰好吃完，從懷中掏出一串鏟狀物事，嚷嚷著付錢。那夥計只得先去了那桌。
小八趁人不備，偷偷拿了幾支筷子，使出障眼法，待那夥計回來時，遞過去三枚變出來的布幣，趕緊溜之大吉。
小八自此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早餐，這世間，什麼都要用錢買。
那人再出門時，將墨璃背在了身後。小八仍舊隱了身形遠遠綴在那人身後，見他下了樓，出了門，將墨璃放在更為結實的一輛板車上，拉著往前走，便悄悄飛落在車上，靠著墨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