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來人往，漸漸熱鬧起來。小八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到凡世見到這麼多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一雙眼睛骨碌碌轉來轉去，卻也不敢妄動。
如此夜宿日行過得十餘日，墨璃始終無半點動靜。小八想過用障眼法將墨璃換走，可是之後如何帶回山中，卻是苦思不得其法。
一日來到一座稍大的城鎮，那人將小八帶到一座高門大宅中，與其中的一名中年男子談了片刻，拿了一大袋錢樂滋滋地走了，卻將墨璃留在了那裏。那中年男子將墨璃小心安置在一間大屋子中，連帶著墨璃身上隱身的小八一起關門上了鎖。
待到無人時，小八輕喚墨璃，可墨璃依舊毫無動靜。
到得明月當空，四周寂靜一片，小八趴在地上，傷心地瞅著眼前的黑石。
「墨璃，我好想你呀，你為什麼還不和我說話？」
過久的寧靜使得小八昏昏欲睡，卻在此時依稀聞得極微弱的一聲呼喚。小八心神一震，頓時清醒，又細細辨聽。
「小八……」這次聽清了，是墨璃的聲音。
小八欣喜異常：「墨璃，墨璃，你終於能說話了！你怎麼樣了？」
「我……沒力氣……」
「沒力氣？」
「我被……挖出來……元氣……大傷……」
「啊！」小八終於醒悟過來，「怪不得你一直不說話。」
小八想了想道：「你得汲取月華方能復原。我背你過去。」
說罷化了人形想將黑石抬到窗前月光下。可黑石巨大，哪里是一個十三四歲的稚童抬得起的，急得小八眼淚汪汪。
「莫急……沒有月華……我慢慢……也能……復原。」
「那得多久呀！」小八終於掉下了眼淚。
「莫哭……我沒事……就是……沒力氣……說話。」
小八抹掉眼淚道：「嗯，墨璃，我會一直陪著你，我一定會想法子將你帶回去。」
「我……信你。」
小八破涕為笑。
次日，墨璃被小心裝上一輛華麗的馬車，身下鋪了厚厚的墊子，駛離城鎮。小八緊緊依偎著墨璃，寸步不離。
如此又是晝行夜宿，一路急趕。途中，小八想出了法子，每夜汲取月華後，度些元氣給墨璃，説明他復原。墨璃漸漸能連貫地說話了，聲音聽來也有了中氣。
十餘日後，馬車緩緩駛進了一座宏偉的府邸，穿過一條綿長寬闊的青石路，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前停下。有人上前，將黑石抬入殿中。
殿中兩側恭敬立了數人，一位身著紅色華服的男子威嚴地坐在大殿深處。
黑石被小心放在正中央，帶黑石來的中年男子卑躬屈膝道：「君，臣下給您帶來一塊千古罕見的極品墨玉。」
身居上位的國君默然點頭，目光卻顯然被碩大的黑石吸引。殿中一時交頭接耳。
眾人交涉一番，最終一致對被稱為墨玉的黑石讚不絕口。國君走下座位到得殿中央，摸了摸墨玉，頻頻點頭，許了那中年男子不少獎賞，又命人將墨玉抬了下去。
一月後，墨玉被精心琢成一面碩大精美的玉璧，雕有繁複紋飾，抬到司禮監庫房安置。墨璃元氣損傷更巨，再次陷入沉默。
小八起初依舊夜夜汲取月華，用於彌補墨璃的損傷，可惜入不敷出，差點使得自身元氣衰竭。「這絕非長久之計。」小八疲累地望著墨璃，苦思冥想，卻苦無良策。
一夜，小八望著圓圓的玉璧，豁然開了竅。她上前輕輕將靠於牆上近一人高的玉璧豎直，待穩定後，沿那弧線緩緩推動，一直滾到窗前月下，再牢牢扶住。瑩白的月華傾瀉在墨玉璧上，映照出柔潤的光澤，小八不禁看得癡了。
自此，小八每日一入夜便將墨璃悄悄推至窗下汲取月華，助墨璃加速復原。
在漫長的等待後，墨璃終於再次開口。小八心中又是喜悅又是委屈，不禁嚶嚶哭泣。急得墨璃連聲勸慰，更是自責不已。
小鴉與墨玉便如此在這座府邸的一隅彼此相伴，一經數年。有時，會來一些人將墨璃捧出去，小八便也隱了身形跟著出去，看一大群人跪半天，然後又將他捧回來。後來方知，墨玉是被製成了祭天的禮器，那是在祭天。
白日裏，小八會飛到各處尋找逃脫的可能，可始終無所獲，倒是因此見識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景象，頗感稀奇。她見過美貌女子或身著錦衣對鏡梳妝，或扭動腰肢翩翩起舞，見過那位國君或左擁右抱大快朵頤，或面相威嚴殿中議事，見過府邸中各色人等來來回回不知所忙何事，也見過有人受刑或被處死。小八不明白那些人為何歡樂為何痛苦，在她的世界中，只要與墨璃在一處，便是快樂的。
有一日，她飛到一處從未到過的地方，聽到屋內傳來朗朗悅耳之聲。她心下好奇，不禁飛到窗邊往裏一瞧。只見屋內一排排架子上整整齊齊堆放著眾多竹簡，其間有一華服少年端坐桌前，手持一卷竹簡高聲朗讀。少年讀得並非什麼高深之物，不過是些先賢訓誡。但在小八聽來卻是新奇的。小八憑窗聽了一炷香時間，有人入內，那少年放下竹簡，跟著那人走了。
小八見無人再來，便輕輕飛到房內，化了人形，瞪大雙眼瞧那滿架子的竹簡，又伸出手輕輕取出來像那少年般翻看。那些竹簡上所書有些能看懂，有些卻完全不知所云。小八挑挑揀揀，看得興致盎然。忽聽得房外動靜，忙變回真身匆匆逃遁。
自此，小八如同發現了一個新世界，每每得空便往那處飛，待到無人時便取了竹簡翻閱，回到庫房後，更將所讀之物說與墨璃聽。
小八想：「那竹片上會不會寫了怎麼離開這裏呢？」
可惜還沒等她尋到答案，這座宏偉的府邸便遭到了滅頂之災。
數年後，無數身著鎧甲，手持刀劍的人闖入這裏，一路燒殺搶掠。他們將墨璃與其他珍寶一起長途跋涉帶到另一座更大更恢弘的府邸。小八施法將自己變成祭天的白玉琮，也被一起帶到了這裏。
這個府邸的主人人稱始皇帝。府邸中人多著黑袍，垂掛黑色帷幕，莊嚴肅穆。
「好黑呀！可都沒有墨璃漂亮。」小八想。
十四年後，墨璃再次遭遷徙，移入一座異常華美的宮殿，宮中匠人稱之為阿房宮。十餘年中，小八始終緊緊相隨，不離不棄。
小八想：「便是暫時救不出墨璃，也定要和墨璃在一起。」與此同時，她發奮修煉，誓言要將自己變得更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墨璃，儘管目前還是一隻空有三百多年修為的小菜鴉。
一夜，小八依舊撐著墨璃坐在窗前。墨璃經過多年修煉，已能自行控制身形，直立不倒。月華如洗，小八絮叨一番後已有些瞌睡，倚著玉璧腦袋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八……」朦朧中聽見有人輕喚，「小八，快醒醒！」
「不要推，真討厭。」小八睡意正濃，抬手揮掉推她肩膀的手。手？哪來的手？小八瞬間意識回籠，睜眼一瞧，只見眼前一名玄衣少年正俯身笑眯眯望著自己，那少年貌似弱冠之年，面如冠玉，眸若點漆，雙瞳墨黑深邃，容顏俊美不似凡人。
我在做夢嗎？小八揉揉眼睛，少年笑容依舊。小八愣愣看著少年。
「小八，是我。」少年笑得眉眼彎彎，發出的卻是墨璃的聲音。
「墨璃？」小八震驚之下倏然站起，雙眼大睜，環顧一周，確實不見玉璧。
「呵呵，你還不信嗎？我變回真身，你可要扶住我。」說罷，玄光一閃間，少年已成玉璧。
那玉璧一時立不住，搖搖晃晃，嚇得小八忙上前抱住。玄光再閃，玉璧又化人形，正是方才的玄衣少年，這下正被小八抱個滿懷。懷中是實實在在溫熱的身軀。
小八抬頭望向少年：「墨璃你能化形了？」
墨璃微笑點頭。
小八放開少年，伸手使勁捏自己的臉，頓時痛得要叫出聲，卻被墨璃一把捂住了嘴。
「外頭有看守的宮人，小心些。」墨璃壓低聲音道。
小八點點頭，眨眨眼，又伸出手去扯墨璃白玉般的臉龐，直扯到變了形，墨璃依舊不吭聲，索性兩隻手一手一邊一起扯，墨璃眼中水光閃現，卻還是不吭聲。
「痛嗎？」小八問。
「痛……」墨璃含含糊糊應道。
「痛你怎麼不吭聲？」小八放開手，輕輕揉墨璃紅腫的臉龐。
「不能被人聽到。」墨璃答。
小八怔怔看著墨璃，猶自難以相信：「原來真的不是做夢。」
墨璃咧嘴笑，露出整齊的白牙。
小八喜道：「太好了，這下逃跑有望了！」
墨璃笑不出了：「可是我還不會法術，總不能這樣走出去。」
小八道：「不怕，小八教你。等你學會隱身術，化身術，就可以和我一起跑了。」小菜鴉師傅信誓旦旦。
「嗯！」墨璃點點頭，依舊望著小八不動。
小八雖心智尚幼，一時也被盯得滿臉通紅：「墨璃，你總看著我作甚？」
墨璃不滿道：「小八看了我三百多年，我卻是第一次見到小八。我就想多看會兒……」
小八咧嘴道：「那小八好不好看？」
墨璃抿嘴點頭：「好看。」其實墨璃從未見過人，哪知道區別容貌，只不過無論小八長成什麼樣，在墨璃看來卻都是好看的。正如對小八而言，無論墨璃是石是玉，都是漂亮的。
「奇怪……」小八歪著腦袋看墨璃。
「奇怪什麼？」
「你的真身黑乎乎的，為什麼化了形卻這麼白？」小八又去扯墨璃的臉。
墨璃邊躲邊道：「小八的真身也是黑的，化形之後也不見黑啊？」
小八想起自己的黑羽毛，嘿嘿乾笑。
墨璃雖能化形，但道行薄弱，法力低微，連化形後的身形亦維持不久，更勿談施法了。小八每每趁無人之際教墨璃自保的入門法術。墨璃將咒語背得滾瓜爛熟，卻終究因法力太弱而無法施放自如。小八又將自己擅長的風系術法教給墨璃，墨璃卻更是無法施展分毫。
「為什麼會這樣？」小八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放棄，令墨璃專攻自保之術。
許是自身為玉石所化，墨璃天生熟識各種玉石，只要看一眼，再摸一下，便知此玉品性來歷。關著墨璃的這間房內堆置了眾多瑰寶珍器，其中不乏珍貴玉器。墨璃平時無事，便抱了它們向小八一一解說。聽得多了，小八也漸漸摸出些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