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阿房宮一困五年,始終未等來墨璃有足夠的法力脫困。
一日,小八與墨璃正靠在一處擺弄一座勾連雲紋玉燈,忽聽房外遠遠傳來嘈雜的呐喊聲,哭叫聲。正在疑惑,片刻後隱約傳來劈裏啪啦的響聲,更有陣陣焦味飄入房內。
二人大驚,忙去開門,卻發現那門從外頭被鎖上,根本打不開。
小八靈機一動,如往常那般變回真身啄破窗戶,透窗而出。卻見方圓十裏火光四起,熊熊烈火映紅了半邊天,四處有宮人哭喊逃竄。那火勢正不斷向這邊蔓延。
小八暗叫不好,忙於暗處化出人形,跑去開門。可那鎖乃青銅所鑄,哪里那麼容易便打開。小八使勁拽拉那鎖,見掙不開,又回頭去開窗,墨璃亦在房內猛推。可窗紙盡破那窗戶依舊拽不動分毫,小八急得揮手向那窗上便是一記風刃,豈料竟直接劈斷數根窗櫺。小八愣愣望著自己的手,未想自己竟已如此厲害。
墨璃在內無法折斷窗櫺,忙喊道:「小八,再來一下。」
小八抬手又是一記,窗櫺盡斷四落。墨璃爬出窗,見到屋外光景,四處火光竟已無可逃之處。二人面面相覷。
「怎麼辦?」小八道。
「莫怕,總有法子出去。」墨璃握緊小八的手。
墨璃瞥見不遠處的荷塘,道:「你說過,水能克火。我們將衣服用水弄濕,沖出去。」
「好。」
小八與墨璃跑到荷塘邊上,打濕渾身衣衫,而後轉身往火勢薄弱處沖。兩旁火舌不斷卷來,熏得二人如身處火爐,可打濕的衣衫畢竟抵擋了些傷害。
陣陣濃煙襲來,二人不辨方向,只得用袖子蒙了嘴徑直往前沖。只聽「嘎啦啦」響起,一段燒焦的橫樑直砸下來。小八一記風刃過,許是橫樑太粗重,並未被劈斷,照舊砸下。墨璃忙抱著小八滾向一邊,堪堪躲開當頭落下的巨大橫樑。來不及心驚,拉了小八繼續往前沖。
前方火勢稍小了些,可看到些許四周狀況,然一看之下皆是殘垣斷壁,黑煙陣陣,屍橫遍地,時有宮人哭喊和淒厲叫聲響起,便如人間煉獄。
小八見那回廊附近無甚建築,火勢較小,便拉了墨璃沿著回廊跑。跑出一段,從旁襲來一陣濃煙,小八當即默念咒語,霎時風起,將濃煙逼開,繼續跑。可那風咒畢竟只能抵擋一時,風過濃煙又回。在這漫天大火中,隱身術、化身術皆無用武之地,二人只能拖了手拼命往前跑。
不久,回廊盡,眼前幾座殿宇皆火勢旺盛,殿宇間幾無去路。總不能坐以待斃。二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然。墨璃緊了緊與小八交握的手,毅然沖向那殿宇間的甬道。
身旁的烈火,灼得人皮膚生痛。倏然一條巨大火舌直舔過來。小八正要用風咒抵擋一陣,突覺眼前一黑,方才的灼燒煙熏之感與嘈雜之聲盡數消失,一時不知身處何地。
還未等小八反應過來,眼前又一亮,光明複現,身前卻已無方才的熊熊烈焰。
「墨璃。」小八狠狠捏了捏墨璃的手,確認他還在身旁,扭頭一瞧,卻見墨璃渾身是土,可謂灰頭土臉,不禁一愕。
墨璃亦雙眼迷茫,不知身在何處。
二人回頭,才發現自己站在那駭人火勢之外,尚不足三尺遠,嚇得忙又疾跑出半裏地,愣了愣,方意識到已經平安。
因之前遭煙熏得太甚,二人很是嗆咳了一陣,渾身虛脫坐倒在地。
「方才,怎麼回事?」小八想起那莫名其妙的變故。
墨璃茫然道:「我也不知。……當時心急之下隨便念了句咒語。」
小八扭頭看他:「你念了哪句?」
墨璃道:「便是你教我的風系術法的咒語,不過……情急之下,好像沒念對。」
小八看著灰頭土臉的墨璃,驚詫道:「這應是土遁術。墨璃你竟然會土系術法!」
「土遁術?」墨璃茫然看小八。
小八恍然道:「對了,我怎麼沒想到。你是山石所化,習那土系術法自是得心應手。我真笨,還一直教你風系術法……」小八懊惱不已。
墨璃道:「不管怎樣,我們終於逃出來了。」
二人抬頭望向遠處的熊熊烈火,心有餘悸,想不到最終是用這種方式逃出了那華麗的牢籠,亦不知那場火之後燒了整整三月,內藏珍寶無數,富麗華美的阿房宮付之一炬。
後人不知,在那場火中,有一塊無價的墨玉璧倖免於難,卻也從此下落不明。
鳳凰山上依舊飛瀑流泉,鳥語花香。
小八帶著墨璃回到山中,親切熟悉之感撲面而來,那凡間的二十餘年竟如幻夢一場。
「哥哥!」小八飛奔向常年棲息的林間,驚起飛鳥一片,「哥哥——!哥哥——!你在哪里——?我們回來了——!」
墨璃趕來站在小八身旁。
四周鳥雀喳喳,倏忽間一陣狂風起,一隻黑鴉從空中斜刺而下,青光過後,水藍長衫微拂間,已化為一名俊朗男子,手持摺扇翩然而至。
「小八!」那黑鴉化形的男子驚喜呼喚,上前雙手握住小八臂膀,細細端詳後,又一把抱住,「你終於回來了!」
「哥哥……」
男子忽又放開小八,面色一沉道:「這些年你去了何處?」
「我……」當年未說一聲便追著墨璃離開山林,一去便是二十餘年,哥哥定是十分擔憂。小八心中頓感愧疚,偷瞧墨璃一眼道,「當年墨璃被人帶走,我無力將他救回,只能跟著去,沒來得及告訴哥哥。」
小鴉哥哥雙眼微眯,望向墨璃:「墨璃化形了?」
二人點頭。
「既然無事,這許多年為何不回來?你可知這世間何其兇險,當今天下正逢亂世,稍不留神便有喪命之憂,若是遇上那捉妖的道人,更是……」說到此處,小鴉哥哥想起這些年的驚恐憂懼,竟不能語。那日到了夜裏仍不見小八回來,他照例去山崖尋找,不想卻見到崖上巨坑,而墨璃與小八均不知所蹤,心中之惶恐無法形容。他當即外出搜尋,然夜間山林茫茫一片如何尋得到。之後二十餘年,一次次外出均無所獲,心中已趨絕望。如今雖驚喜小八回來,可多年的憂懼頓時化為憤怒。
墨璃上前道:「此事因我而起,要怪便怪我吧。這些年並非不想回來,而是因為我沒化形,無法逃脫……」遂將這些年遭遇向小鴉哥哥一一道來。
小鴉哥哥聽完道:「這麼說,你們這些年除了那場大火,便未遇何兇險?」
墨璃點頭。小八想起那次被抓去差點當成早餐,甚是丟臉,於是也默然點頭。
小鴉哥哥喟歎道:「幸好你習過些自保之術,也幸而你們一直被困在宮中,未遇上世間高人,算是萬幸。」前一句是對小八說的。
「哥哥你不生小八的氣了?」小八問得小心翼翼。
小鴉哥哥瞥了一眼小八道:「氣又能如何?無恙便好。如今回來了,便莫要再出去涉險。」
小八與墨璃二人使勁點頭。
小鴉哥哥又道:「墨璃乃玉石化形,自當習土系術法。我鴉族習的均是風系術法,不適合你。待我改日尋些土系之術傳你。」
墨璃喜道:「謝謝哥哥!」
「哥哥?」小鴉哥哥眉梢一挑道,「我叫洛穹。」
墨璃知趣改口:「洛……師父。」終是不敢直呼洛穹之名。
嗯?收個徒弟也不錯。洛穹滿意點頭。哥哥這個稱謂,除了小八,怎容他人亂叫。
山中無歲月,匆匆數百年過。洛穹擔心凡世多兇險,在小八二人有足夠道行之前堅決不放二人下山。
無聊之時,墨璃便攜了小八滿山跑,若是遇見裸|露在外的玉石,便與小八細究一番,有時也會告訴小八何處山石之下藏有美玉。經過墨璃幾百年的指點,小八不知自己在辨玉一道上的造詣已當世難及。
洛穹已習慣了他二人的形影不離,也當墨璃如一家人般。只不知這兩小無猜的二人卻是何心思。
自封神一役後,眾神均居於九天之上,而妖族亦退至深山老林之中。凡間先天靈氣漸失,妖與人修煉均日益艱難,是以世間精怪日趨減少。這鳳凰山上除了洛穹三妖,其他成精的靈物極為少見。
六百年後,臨近小八千年天劫。三人緊張萬分,洛穹更是全力以備,可又過了將近三百年,那天劫依舊不知所蹤,洛穹十分不解,小八倒是兀自欣喜。而距離墨璃的天劫卻越來越近了。可應劫之日究竟是哪天,卻是任誰都算不准的。
「墨璃,你說那天劫當真那麼可怕麼?一不留神,就會灰飛煙滅?」小八倚著墨璃,幽幽道。
「我也不知,但師父說必當全力以對。」
「為何要有那天劫?墨璃,我不想你有事……」
「我不會有事,你放心。」墨璃緊了緊放在小八肩側的手。
「墨璃,可是我心裏害怕。」一想起那迫在眉睫的天劫,小八心裏便一陣恐慌。若是墨璃因此受傷,她定會十分難過。若是墨璃消失於這世上,小八覺得自己的心定會碎成一片片。小八不知自己對墨璃為何如此執著,只知這種執念與對哥哥那般的親情又不同。只覺一千多年來的相伴,已不能失了彼此。倘若哪日一方有難,另一方定不能獨安。
「莫怕,以我如今的法力,抵禦一般的天劫尚有把握,況且師父為我尋了法寶玲瓏尺防身,也能增加不少勝算。」
小八心裏安定了些,歎氣道:「當年以為我天劫將至,哥哥也是要借我七寶如意扇一用的,哪知那天劫竟未發生……你說這次會不會又如我那次般……」不免抱有些僥倖的心思。
墨璃笑道:「尚未發生的事,怎去猜,總是早作準備的好。師父曆了幾次天劫,不都好端端的麼?我也未必有事。」
小八稍放了心,只抬頭望著墨璃。墨璃的容顏依舊如初化形時那般俊美不凡,如個二十歲的少年郎一般,未有絲毫改變,許是玉石成精有別於生靈之處。自己卻已長至凡人十六七模樣。
「你既然叫哥哥做師父,為何總不肯叫我一聲師叔?」
墨璃睨了睨小八,沒說話。
小八撒嬌道:「好墨璃,好墨璃,你就叫一聲吧。」
墨璃道:「要我叫你師叔,再過一千年也休想。」
小八不滿地癟嘴。那一聲師叔,也不是非聽不可,不過是與墨璃打個趣,卻不想墨璃如此執拗,這麼多年來,便未聽他服軟叫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