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生死劫,魂夢回

小八尚對墨璃的天劫抱著僥倖的心理,以為亦會像自己那次般逃過一劫,然世事難料,卻不會有那麼多的例外。

數十年後一日,原本萬里晴空突然便烏雲密佈,直令天地間一片昏暗,仿若九天陰霾皆彙集於此,那密集黑雲中隱有紫色電芒亂竄。

「是雷劫。」墨璃望著漫天烏雲,正色道。

「雷劫?誰的雷劫?」小八心中雖有些明白,可仍有些懷疑。雖說正是墨璃的千年之期,可自己的天劫已拖了三百年,要說是自己的,卻也未必不可能。

墨璃轉眼四顧道:「不可應在此處,會牽連眾多生靈,我們去山崖。」說罷,拉了小八往山上跑。

那烏雲層層疊疊,聲勢浩大,籠罩在鳳凰山上。眾鳥獸見此異象,皆驚恐四竄。

二人跑到山崖附近,墨璃停下道:「小八,你呆在這裏,不論發生何事,都不要離開。我去崖上。」

「不!」小八緊緊抓住墨璃手臂不鬆手,心中恐懼蔓延,難以言述。

墨璃看著小八,眸光柔和:「小八,不管我們誰應劫,若在一處,總會連累另一人……等下若是你應劫,記得全力以對,不可慌張,我會想法子助你。放心,我們都不會有事。」說罷,深深望了小八一眼,硬生生拉開她緊抓的手,轉身跑向山崖。

小八很想追上去,可墨璃的話尚在耳邊,便不敢輕舉妄動,迫使自己收回目光,催動法力在身周築起一道護盾。

便在此刻,只聽「嘩啦啦」一聲,一道紫電直劈山崖,正打在墨璃剛剛築起的護盾之上,瞬間將那護盾擊得粉碎。

果真是墨璃的雷劫!

「墨璃!」小八腦中空白一片,身周護盾頓散,即刻便想沖上前。橫裏伸出一隻手,將小八生生一擋,卻是堪堪趕至的洛穹。

「是七重雷劫!」洛穹收回望向劫雲的目光,神色凝重地站在小八身前。

雷劫最高是九重。七重雷劫已屬罕見,七道天雷一道比一道猛烈,最後一道威力更是之前的十倍不止。适才方是第一道天雷,其兇險可見一斑。

「哥哥,墨璃會不會有事?」小八憂心如焚。

「一切在他的造化,我們幫不了他。莫要輕舉妄動,令他分心。」

小八抬眼望向墨璃。只見墨璃重新以玲瓏尺運起法力相護,那第二道天雷又至。「嘩啦啦」一聲,天雷擊穿護盾,尚未收勢,又擊在墨璃身上。墨璃饒有玲瓏尺護身,依舊被擊得口吐鮮血。

「不要!」小八眼見墨璃受傷,如何還能鎮定,直欲撲上前,去替墨璃受那道道天雷,卻被洛穹死死縛住,動彈不得。

天雷一道道打下,山崖處已一片焦黑,墨璃渾身浴血,漸漸不支。小八心如刀割,淚水簌簌而下。

六道天雷一過,盤踞山頭的黑雲轉而越聚越厚,層層下壓,內裏電芒閃現更是先前數倍不止,隆隆聲不絕於耳。那聲勢直如焚天滅地。

墨璃倒在地上,衣衫破碎,烏髮散亂,玲瓏尺已被天雷擊折。他半支起身,轉頭對小八微微一笑,笑容不見半分痛苦,半分淒然,那般從容美好。可看在小八眼裏,就像在對自己做最後一別。

盯著這般景象,小八無限惶恐,發瘋一般掙扎扭打,可洛穹不知用了何方法,竟是半點掙脫不開。

「啊——!」絕望之際,小八突感顱內有股熱流猛然溢出,在體內四處奔騰,竟是控制不住有破體之勢,不禁仰天長嘯。

……

「不要!」我驚懼之下大喊出聲,驀地睜開雙眼,夢境戛然而止,映入眼簾的是洛穹疲憊蒼白的面龐和寵溺憂慮的眸光。

「哥哥!」我望著他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我都想起來了,我苦苦追尋的過往,我遺失的記憶。我不止活了百年,更是已活過千年歲月。我竟真是應了顧府之人所言,是只不折不扣的妖精。烏鴉精小八便是我,我便是夢中的小八。

「小八,你終於恢復記憶了!終於認得哥哥了!」洛穹語聲微顫。

「哥哥,對不起,小八讓你擔心了!為何這些年都不告訴我真相?墨璃呢?墨璃在哪里?」我急得抬手去抓洛穹的肩膀。卻聽洛穹悶哼一聲,面現痛苦之色。

只見洛穹身影虛晃,那影像竟有些不真實。我凝眸一看,卻見影像一變,洛穹一身整潔水藍長衫霎時破敗不堪,血跡斑駁,右臂疲軟下垂,明顯已斷,肩上一道傷口更是猙獰可怖,如猛獸所咬,不知傷及多深。周身血跡皆已暗紅凝固,卻不知內裏更有多少傷。

「這……怎麼會這樣?」我驚叫起來,嚇得不敢再碰,想不到洛穹之前竟是對我用了障眼法,掩去了他一身觸目驚心的累累傷痕。

洛穹輕聲道:「小八,你想知道的哥哥都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哥哥……撐不住了,先歇息一下。」說罷青光閃過,竟變出黑鴉真身,跌倒在床。

我忙俯身將其抱置床內側,用薄被輕輕蓋了。不想哥哥受傷如此重,竟是撐不住化出了原形。轉念一想便明白了,那果實既非凡物,豈是那麼容易得的,定是他以性命相搏奪來。想到這裏,不禁又紅了眼眶。

敲門聲響起,我忙將床簾放下。有人推門而入,似乎愣了一下喚道:「洛公子?」是金盞的聲音。切不可讓她看到哥哥的樣子。

我在簾內道:「金盞,洛大哥剛剛出去了。」

卻聽「啪」的一聲,似是瓷器落地,繼而響起金盞一聲驚呼:「小姐,你終於醒了!」

聽見她跑過來的聲音,我趕緊微撩起床簾下了床,又將床簾牢牢掩上。

「小姐你沒事吧?」

我回頭見到金盞擔憂的容顏,微笑道:「我能有什麼事,不過小睡一會兒。」

「小睡一會兒?小姐,您可睡了三日三夜,要不是洛公子攔著,我便要去找大夫了。」

三日三夜?我這一夢竟已這麼久了麼。哥哥定是在床榻前陪了我三日三夜未合眼,他受了如此重傷,還要勉力支持三日,如何還撐得下去。

「金盞,我真的沒事,許是之前有些累,便睡得久了些,如今已無礙了,倒是有些餓。你替我去做些粥湯吧。」

我打發了金盞,回到床邊撩起簾子,替洛穹接回右翅,又替他渡了些元氣。妖族受傷雖可自愈,可傷勢過重,復原卻也極費時,且會損耗大量真元。我如今食了那果實,不僅恢復了記憶,體內元氣更比當年充沛,一身修為也隱隱有增強之感,替他輸多點元氣應也無礙。

次日,我正替洛穹輸元氣,金盞在門外稟告,說是有客來訪。我不願此時受人打擾,便推說有事不見,誰知金盞回報說那人自稱是我的故人,途經此地特地來見我一面。

還有哪個故人知我在此?是彥卿麼?不會是他,他即將成婚,又豈會在此時千里迢迢跑來江州。

我苦澀一笑,著金盞將其迎至廳堂,俯身用薄被蓋住洛穹身子,拉下床簾,又施法在四周布下結界,才放心地戴上面紗離去。

方跨入廳堂,便見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子身著素色綢衫,綰了個簡單的婦人髮髻坐在廳側。她聽見響動,抬頭朝我望來,疑惑地打量我。

我有些驚愕,走上前道:「小穗,你怎會來此?」

「蘭姐姐?」小穗聽到我的聲音激動地站起,又似乎不甚確定,躑躅不前。

我解下面紗,她盯著我,目中詫異之色一閃即逝,似乎有些拘謹,雙手交疊在身前搓了搓,笑道:「真是你……夫人准了我一家子回鄉過日子。我聽大少爺說你在江州,正好回鄉途經此地,便順道來看看你。」

「是這樣。」我拉了她重新坐下。碰到她身子之時,她僵了僵,卻沒說什麼,順勢坐了下來。

見她如此作態,我略知緣由,不免有些黯然,但想起她在顧府與我相伴的十六年始終對我真心相待,並不似他人那般另眼瞧我,心中又不禁軟了下來。

我在她不遠處坐下,故作輕鬆地與她敍舊。聽她一說,我方知當年在我離府後,小臻便不安分去勾引顧彥卿,顧彥卿一怒之下稟報顧夫人將其逐出了顧府。這些年來,顧彥卿院中一直未舔新人,就小穗一人服侍他。我聽了這些,心中不免一絲落寞一絲痛楚。每每談及顧彥卿,既不敢聽,又忍不住去聽,矛盾得很,只能儘量避了他去說其他事。

二人相談片刻,經年的生疏漸漸消弭,言語間變得如當年一般熟絡。

我與她談笑了一陣問道:「既然一起回鄉,怎不見你的夫君與孩子?」

她愣了愣,笑道:「外人與兩個孩子在城外等著我,我等下也該動身了。」

我失落道:「這就要走了麼?」

她期盼道:「蘭姐姐若是捨不得我,不如送我一程吧。」

那聲「蘭姐姐」叫得我心中一軟,幾乎就要答應。可一想起躺在床上的洛穹,又有些猶豫。

她歎了一聲道:「當年蘭姐姐在顧府時,可是我最貼己的人,這些年我一直惦記著你呢。如今難得見著一面,這一別,也不知何年能再相見。」

我對她的確頗為不舍,想著床周布下了結界,應當無礙,去城外也不是很遠,便點頭答應了。戴上面紗出門時,尋了個由頭要金盞莫去我房中。

我陪著小穗一路閒話來到了城外。

小穗遙遙一指道:「外人與孩子就在那裏等我呢。」

我抬頭眯眼眺望,便見一面旗子在午後的烈日下迎風招展。走得近了,方看清那破舊的旗子上寫著「老布茶鋪」四字。看來是供旅人歇腳的鋪子,不過地方實在隱蔽。

小穗快步走進茶鋪,我也跟了進去。

這茶鋪裏的客人寥寥無幾。選在這等地方,又哪里能有好生意。

小穗往鋪子內瞧了瞧道:「他們許是去附近閒逛了,我出去找找,你先歇會兒。」說罷,叫小二進來給我上了一碗茶,便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