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我見結界中的洛穹已化了人形,神色焦慮。
看來碧玉鐲中的精血已令他感知了我的險情,卻因重傷之身無力打開結界而徒自為我擔憂。顧家之人應當還不知洛穹底細,我放下心來。
見我撤了結界,洛穹忙拉住我的手急急問道:「小八,出了什麼事?」
他如今重傷在身,我既然無事,便不想他得知真相白白擔憂,便若無其事般拍拍他的手背道:「剛剛遇到個臭道士要收我,被我打發了。」
洛穹猶不放心,問道:「可有受傷?」
我搖頭笑道:「自然沒有。你妹妹道行不淺,一兩個淺薄的道士能奈我何?」
洛穹見我賣弄,終於放心,道:「無事我便放心了,卻還是要提防著些!」
我將他扶躺下。不多時,他便又變回真身,昏睡過去。顯然之前是在碧玉鐲內的精血牽動下生生醒轉的。
經過這番折騰,我亦疲憊不堪,就勢和衣倒在床上。
此事之後,顧彥淩一直未再出手。洛穹這一昏便是數日未醒。我白日渡元氣與他,夜裏便抱他到月下,借月之精華助他早日復原。
這幾日靜下心來,我思前想後,便覺出其中許多異常之處來。
到了第九日,洛穹傷勢已癒合了七八分,終於醒轉化為人形。
「小八……」
我忙擺手道:「莫說話,多休息些時辰。」
他搖了搖頭道:「不妨事,我已無大礙,就想與你說說話。」
我點頭不語,心中有那麼多話,卻不知從何說起。見他半撐起身體,忙替他拿軟枕墊了。
「小八,你之前問我為何不告訴你真相,其實我又何嘗不想早日與你相認。」他苦笑道,「我尋了你整整四百年,雖人海茫茫,杳無音信,可我依舊不想放棄,我不信你已……那年,我聽聞江州有一女子辨玉之能無人能敵,便盼著是你,之後特意以辨玉為名與你結交。那日初見你,我施引風術掀你面紗,見了你的面貌,便多了幾分篤定,可你卻不認識我。於是,我引你赴宴,暗中觀察你的飲食口味,又令你飲下瑩雪,趁你微醉之時探你元神,這才發現真正是你……
我笑道:「我記得那瑩雪後勁極大,你以前都不准我喝的。可那晚你也喝了不少,怎沒事?」
洛穹狡黠道:「我用了障眼法,其實才喝了一杯。」
「你……」我一窒,心中好笑,不知如何說他才好。
洛穹一歎道:「知道是你,你不知我當時有多歡喜,可我同時亦發現,你的元神不知何故竟已自我封閉,也因此塵封了你的往昔記憶,修為年歲亦無法增進。」我驚愕,我的元神何時封閉的,我怎不知?難怪這四百年來我的容貌毫無改變。
「你尚記得如何辨玉,我便斷定你的元神並未完全封閉,或許可借由舊事慢慢恢復。可我提起鳳凰山,你卻平靜如常,可見是記不得了……況且,對我也全無印象。」他看了我一眼又道,「我當時並不知你對我感到親切……我便想如何才能喚醒你的元神,令你恢復記憶。可一時又想不出法子。我見你元氣匱乏不堪,有減無增,亦無法修煉彌補,恐你再生意外,便去西域沙地尋了碧菱補你元氣,並可提升修為,亦對元神有助益。」
我插口道:「碧菱之事,你上次已與我說了。那碧菱不是凡物吧?」
洛穹點頭道:「沒錯,碧菱長於西域妖界之內,頗費了我一番功夫。」難怪那日見他那般疲累。
他繼續道:「這一千多年來,你已走失了兩次。此次尋到你,唯恐再將你弄丟,我便尋了法子將自身的一縷精血注入玉鐲內,借機令你戴在身上,如此,無論你去到何處,我再不會尋不到你。」他說完,悠然一笑,頗為自得。
我摸著手腕上的碧玉鐲,心中愧疚。他話語雖然輕鬆,可我卻知,每次我走失,他必定憂心如焚,並不好過。我輕輕道:「哥哥,小八對不起你!」
洛穹寵溺道:「說的甚傻話,你于我有何對不起可言?」轉而狡黠一笑道,「不怕與你說,這碧玉鐲也非凡物。」
我驚詫地看了看玉鐲,又看他。
洛穹得意道,「此物名喚破天環,危及性命時會自動加護,是極為難得的護身法寶。」
我更加驚訝:「哥哥,你從何處得來此物?」
洛穹道:「說來話長。那次去妖界尋碧菱,偶遇妖王,便與他鬥法。他輸了不甘心,之後又跑來找我比鬥。此物正是他後來那次輸與我的賭注。」
我訝道:「哥哥你還認識妖王?」
洛穹點頭道:「不打不相識。」
我抬起手腕看著毫不起眼的碧玉鐲,暗道這法寶果真低調。上次若非我先破了那陣法,最後關後定可一睹它加護的神力。
洛穹寵溺地望著我,頓了頓,又道:「小八,哥哥並非不想與你相認,只是見你已習慣了凡世生活,恐你無法接受神怪之說。況且,有些往事,在你恢復記憶之前知曉,只會令你平添憂懼。」
我轉頭望瞭望窗外道:「你不與我說那紫鳳仙之事,也是怕我無法接受神怪之說麼?」
洛穹笑道:「原來你已發現了。」
我亦笑道:「這幾日才發現的。那年在廬山上,你只告訴我人可修道,卻不說這世間生靈亦可修煉成精。」
「沒錯,」洛穹接道,「那紫鳳仙其實已成精,我也並非施了甚障眼法。前一日我送碧菱來時,一副心思全在你身上,並未注意院中的異樣。直到第二日前來,我才一眼發現那株紫鳳仙乃是一小小花妖,但道行低微,法力薄弱,看那樣子成精應不過百年。它被你從山中移至此地,定是元神受了些損傷,是以一直無力開花。我憐它成精不易,便替它渡了些元氣,助它復原而已。」
「原來如此。」
……
二人靜默片刻。
我打破沉默道:「哥哥,你這些年經常十天半月不見蹤影,便是為我去尋那修復元神的靈物了麼?」
洛穹點頭道:「沒錯,不過,我還有些瑣事纏身。」不待我問他是何事,他又道,「這幾年,我四處尋找開啟你元神之法,最終得知,在極北之地有至寶名喚朱果,一千年開花,一千年結果,不僅能修復元神,更能大幅提升修為。只是那朱果有惡獸鎮守,我近些年……法力有些不濟,無甚把握,是以一直未敢前去。」
「便是前幾日你給我吃的那紅果?」
洛穹點頭。
我望著他責怪道:「你既知法力不濟,怎還去了?惹得如今一身傷,萬一……你叫小八如何安心!」心中一痛,直是一陣後怕。
洛穹笑道:「這不是快好了麼。莫再擔心了!見你如今恢復,哥哥便可放心。」頓了頓又斂容道:「其實,我早知你對那顧彥卿已情根深種,只是你自己不覺而已。我急著去尋那朱果,也是不忍你繼續為情所傷。你若恢復了記憶,當知自己心中所掛。妖凡有別,該放下的便放下吧,莫再如此神傷……」
我總覺得方才洛穹並未盡言,突然心中一動:「哥哥,你道行如此高深,怎會法力不濟?究竟發生了何事?」
洛穹垂眸道:「這四百年來,為修補墨璃的真身,損耗了不少修為。」
我愕然:「什麼墨璃的真身?墨璃怎麼了?」
洛穹凝眉道:「你怎會不知?不是已恢復了記憶麼?」
我搖頭道:「我只記得那六道天雷,最後究竟怎樣了?」
洛穹不解道:「不可能啊,那朱果如此神效,元神當是徹底恢復了才對,怎還有事記不起……」
我急道:「哥哥,你先告訴我墨璃究竟如何了?他可有渡過天劫?」
洛穹搖頭道:「後來如何,我也不知……」
「你怎會不知?」我打斷道,「墨璃應劫之時,你也在場。」
洛穹看著我道:「後來的事,你當真全都記不起了?」我搖頭,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可未聽到洛穹的回答,總還抱著些盼頭。
他又問:「你將我彈出一丈之外的事,也記不得了?」
「什麼?」我茫然。
洛穹望著我眸光複雜,半晌將臉轉開道:「也罷,忘了便忘了吧。我當時倒在林中,昏迷未醒,並不知發生何事。待我醒來之時,已不見了你,而墨璃……」
我大氣不敢出,緊緊看著他。
洛穹歎氣道:「墨璃的真身碎了一地,恐怕是未挨過天劫,已經……魂飛魄散,不存於世了。」
魂飛魄散?不存於世?我登時腦中嗡的一聲,全身僵硬,呆立當場。
「小八!小八!」許久,我聽見洛穹在叫我,五感漸漸回復,渾身卻如墜冰窟一般,顫抖不止,竟連手指都在發抖。
「哥哥,你與我開玩笑的,對不對?」我淒然一笑,覺得自己的聲音如此飄渺,「墨璃怎會死?他說過不會有事,他不會騙我的。」
洛穹望著我神色哀傷:「我始終不去尋那朱果,也是怕見你如今這般。可左右要傷心難過,我卻更希望你為著墨璃。」
我滿懷期盼地望著他,心裏卻漸漸冰冷一片。
洛穹道:「可還記得我初來江州尋你時請你辨的那塊墨玉碎片?」
我渾身一震,絲毫不敢往下想。
「那便是墨璃的真身……當時,只是為試探於你。」
我顫抖地更加厲害,盈滿的淚水無聲滑落。其實,不是我不知,幾日來我早已想到那碎片,可我總不敢深想,總逃避去求證。
「墨璃……」我抑制不住痛哭出聲。一夢醒來,故人不在。墨璃,莫離,竟是真的離去了麼?我還想再見你,再與你相伴千年萬年,你怎能捨下我獨自離去?
「小八!」洛穹上前將我輕擁入懷,輕輕拍撫,無聲安慰。
我心中悲痛無法言喻,痛哭半日,直至嗓音嘶啞,才漸轉啜泣。
洛穹道:「哭出來總比悶在心裏好。」又拍撫片刻,與我道:「聚散離合本是天意,我們與他有千年緣分,已屬不薄,莫太難過了。哥哥有一樣物事給你看。」說罷伸手將那物事自七寶如意扇中取出,以法力催動浮於半空。
我抬頭一瞧,登時怔住。懸在半空的正是墨璃的真身墨玉璧。只見玉璧已經精心修補,可縱橫交錯的裂紋依舊清晰可辨,可見當日竟是碎成了千千萬萬塊。我強自按捺心中揪痛,一寸一寸撫過玉璧,待撫到一處殘缺,登時心中一凜。那殘缺處的形狀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