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穹道:「我想,墨璃雖然已經……若能留下它,於你總是個念想。當日他的真身破碎四散,還有一些落下山崖。之後我一直在設法搜集,然後以法力為基將其逐漸融合為一,就想著有朝一日能將它交給你,解你心傷。」
「可尚缺一塊。」我喃喃道。
洛穹看著那處殘缺,歎道:「可惜,這些年我搜遍整座鳳凰山,甚至翻遍方圓十裏之內,依舊沒有這塊碎玉的下落。」
「我知它在何處。」我的心不自覺怦怦猛跳。
「在何處?」洛穹看我。
我深呼吸穩住聲音道:「在彥卿身上,我見過。」
「在他身上?」洛穹驚詫不已,「顧彥卿遠在揚州,與鳳凰山相距何止千里,怎會在他身上?」
「我不知。」我搖頭道,「哥哥,我與你說一樁事。據彥卿說,顧夫人與他講過那玉來歷。她在生了彥卿幾日後,曾做夢夢到那塊碎玉,在夢中聽人說那玉與彥卿有緣。數日後,真有一游方道士前來送玉,說是贈與有緣人。」那正是顧彥卿與我說的原話。
「竟有這等事?」洛穹驚訝。
我道:「還有一事,據我所見,彥卿身上的那塊碎玉製成現今玉墜模樣已有四百年,亦被使用了四百年,恰好是墨璃渡天劫到現在的這段時間。」
洛穹猶豫道:「那塊碎玉究竟有何際遇?莫非……顧彥卿與墨璃真有甚關聯?可他明明只是一介凡人,並無任何異常之處。」他不解搖頭。
「墨璃或許並未離去。」半晌,我抬頭望向洛穹,見他亦望著我難掩激動之色。
我道:「哥哥,我必須去一趟地府,查一次生死簿。」
「不可!」洛穹變色道,「地府是你想去便去的麼?鬼帝為人冷酷無情,鐵面無私,豈能容你亂來?我們再想其他法子。」
「還有甚法子可想?墨璃即便真轉了世,我們也不法探知他現世身份。如今唯有此法可循,無論如何我都要一試。」
「你當真決意要去?」
我堅定點頭。
少頃,洛穹道:「既如此,我陪你去。」
「不可!」我急道,「哥哥,你重傷未愈,怎能擅動?此事小八一人便可。」
洛穹道:「怎麼說墨璃也是我的徒兒,怎能不管?我意已決,莫多說了,今日休養半日,明日啟程。」
我見洛穹執意如此,只得答應。
次日,二人出發沿那正西的黃泉路到得地府大門,卻見內裏陰氣森森,鬼差鎮守,無法入內。我與那鬼差好說歹說皆無用,這種境況倒是早在意料之中,二人只得催動法術,硬闖入內。我少說也有千年道行,洛穹道行更高出我甚多,修為雖有折損,卻也未動根本,二人仗著高深法力一路攻向秦廣王殿,直殺得地府眾鬼差鬼哭狼嚎。
「何方小妖,在此放肆!」只聞一聲大喝,聲如洪鐘。迴響不絕間,一名黑臉判官趕至。
眾鬼差停了手,將我二人團團圍住。
洛穹抱拳道:「這位可是孫判官?在下洛穹,這是舍妹小八,我二人並非故意驚擾地府,只因有要事相求卻無法入內,情急之下出此下策,還請孫判官恕罪!」
那孫判哪里忍得下,怒道:「我地府是你等小妖說闖便闖得的?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身周鬼差正欲上前,洛穹陡然收拳挺身,藍衫飄動間卻是威勢逼人,身周數人盡皆不敢寸動。
只聽孫判冷哼一聲道:「全都退下!讓本判來親自擒你二人。」
說罷,判官筆一出縱身上前。四周鬼眾紛紛退至一旁。
未及我稍動,洛穹站至我身前,手執七寶如意扇接住孫判進招。青光墨色間已鬥在一處。我正待上前相助,洛穹不回頭與我道:「快去秦廣王殿!」說話間又接下一招。
「哥哥!」雖說我急欲見秦廣王問個清楚,卻如何捨得下洛穹在此以命相搏。
「哪里走!」孫判迅捷收勢後退,判官筆在空中疾揮數下,墨色連成一字,玄光閃耀間,那墨字被他用掌一推,陡然變大,向我逼來。
我心中一驚,逃之不及,正欲全力一拼,卻見眼前金光一閃,墨色頓時消散。定睛一看,原來洛穹已祭起七寶如意扇,從未打開的扇面現已完全展開,金芒一片,耀花人眼,方才正是他趕至我身前揮扇消了孫判的咒文。
孫判頓時色變。
洛穹對著孫判悠然而立,輕聲與我道:「我有法器相護,勿需擔心,快走!」
孫判聞之,又攻上前。兩人再次纏鬥在一處。我看洛穹寶扇揮灑間一派從容,顯見是雖有餘力卻不欲傷那孫判,便轉身往秦廣王殿跑去。
身周鬼差攝於我二人之前威勢,不敢上前阻我。卻也有少數不怕死的依舊向我欺來。
我施動法術將眾人逼退,亦不欲多傷鬼眾,與地府結下甚仇怨。
眼見將至殿門,便見殿內緩緩行出一人,長袍寬頻,大腹便便,絡腮長須,右手持笏。鬼眾見狀,停止攻擊,遠遠將我圍住。我望著那人驚疑不定。
那人走至我身前十步開外,面無表情道:「如此大動干戈,尋我何事?」
這便是秦廣王?一路闖到這裏,真正見著了卻又頗感不真實。我收斂心神,抱拳略略躬身道:「閣下可是秦廣王?小女子小八,因不知親友下落,欲借生死簿一閱,望秦廣王通融!」話雖說出口,心中卻頗有些惴惴。聽聞地府中人皆冷情冷面,又怎會平白借我那生死簿呢。雖無把握,卻又必須一試。
秦廣王聽完漠然道:「生死簿事關天下蒼生生死大事,豈可由你說借就借。回去吧!」說罷揮了揮手,令那鬼眾退散,轉身欲回殿內。竟是毫無商量餘地。
我上前幾步,急道:「若無法相借,可否請秦廣王告知我親友下落?他名喚墨璃,當年乃玉石成精,不知是否尚在世上。」
秦廣王頓下腳步道:「恕難奉告。」之後繼續往殿內行去。
此行當真要一無所獲麼?我不及多想,當即雙膝跪地道:「望秦廣王通融!若能相告,要小八做什麼都可以。」聲音淒婉,除此之外,再無他法了。
秦廣王似有些動容,腳步又是一頓,可片刻之後繼續前行,未再理我。
「唉,何必如此執著。」這一句雖是感歎,聽來卻毫無情緒可言。前一字還在遠處,後一字卻已至跟前。
我跪在地上,扭頭一看,見一人紫袍錦帶,面如刀削,雙目炯炯,肅然立於身前。
「起來吧!」
我聞之,不由自主地站起。
「殿下!」已至殿門的秦廣王回身朝那人恭敬一揖。
我心神一凜,能令秦廣王如此尊敬之人,地府可只得一個。
「你當真如此想知墨璃下落?」那人沖秦廣王一點頭,轉頭問我。
我望著他誠懇點頭,眼露期盼,躬身道:「懇請鬼帝殿下告知!」
鬼帝沉默不語,半晌道:「既然如此,也不是不可相告。」
「殿下,豈可為她破例……」一旁秦廣王道。
鬼帝擺了擺手,眼望遠處,雙眸微覷,似是在回憶:「當年墨玉仙墨璃因故真身破碎,元神衰竭,但卻並未消亡,而是轉入了輪回。」我頓時激動難以自製,腦海中只不斷迴響四個字:墨璃還在!完全未注意鬼帝話中蹊蹺。
鬼帝繼續道:「四百年來,他已歷經七世。這第七世,正是揚州顧家的大少爺,顧彥卿。」
我雖心有準備,當得證實的這一刻依舊渾身巨震,心頭劇跳。
我勉力鎮定心神,抬手一揖道:「多謝殿下相告!小女子無以為報,但憑殿下差遣!」
鬼帝清臒的面龐神色不變,略一勾唇道:「之所以告知與你,只因你與墨璃有未了之緣,不必如此介懷。如今既已得知原委,本府就不多留了。」
我知鬼帝已是在下逐客令,當即對鬼帝與秦廣王各行一禮,轉身離去。卻未及深思,如此冷面無情的鬼帝,怎肯不追究我二人硬闖地府之罪,還肯這般輕易告知一切。
我沿來路疾奔,心情卻已與來時大不同,直可用雀躍來形容。
洛穹尚在與那孫判纏鬥,長時間鬥法加之重傷未愈,已是面色蒼白,可那孫判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聞得呼呼喘氣,已是疲累不堪。洛穹聽我說已得知真相,當即揮扇一格,抽身而退。
孫判不甘,正待再上前,卻被隨後而來的秦廣王擋住,只得忍怒退下。秦廣王當即放我二人離去。
我一路將見秦廣王與鬼帝的情況與洛穹說了,洛穹聽後疑道:「鬼帝怎會輕易告訴你這些?」
「我也不知。」我茫然搖頭,他便未再追問,我亦未深究。
回來的路上,我回想起前塵舊事,只覺一切說巧合卻又勝似巧合。二十多年前,為何我會鬼使神差跟了顧老爺去顧府?為何顧彥卿尚在繈褓便獨獨認准了我?或許這一切冥冥中早已註定,就像有一根線將我與他緊緊相連,引我最終遇到他,與他相伴,與他有了這番糾纏不清的情緣。
回到宅院已是深夜,洛穹跟著我來到房門前,我停了腳未進門,他也不離去,似是在等待我的表態。
我打破沉默,抬頭道:「哥哥,我要去揚州。」如今,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就知你有此打算。」洛穹搖頭苦笑道,「本想你恢復了記憶,便能了斷與顧彥卿的牽扯,誰知會有這番因由。」他一歎道,「可他即將成親,你去又能怎樣?」
「不管結果如何,我必須讓他知曉我的心意。」我道:「說我自私也好,怎樣都好,哥哥,我只想任性這一回。倘若當真事不可為,只願能遠遠看著他,守著他。」雖然會心痛,卻比不上見不到的苦。
「小八,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墨石精。先不說妖凡有別,世俗難容。凡人一生短短數十載,如白駒過隙,他總會離你而去。到他百年之後,你打算如何?」
「我不想他死。可若天命無法改變,我會再去尋他,然後守著他,生生世世。」我的話擲地有聲,未有絲毫猶豫。
我與墨璃難分難舍了千年,卻始終情智未開,不解他眸中柔情繾綣,語中暗含深意,以致平白辜負。或許我封閉了元神來凡世走這一遭,正是老天要我還他這份情。
洛穹望著我眸光閃動:「你就當真這般舍不下他?即便滄海桑田,相見不相識,即便他無法與你做夫妻,你還要守著他?」
「是!」我望著洛穹,面不改色。
洛穹喟歎道:「小八,何苦如此?」
「哥哥,你應當最瞭解我。」
洛穹看我。
我道:「小八失憶了幾百年,與哥哥相見不相識。哥哥可有捨棄過小八?」
洛穹神色稍動。
我繼續道:「倘若有朝一日,小八成了另外一人,哥哥可會不再理小八?」
洛穹道:「自然不會。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終究是我的妹妹。」說完這番話,洛穹似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