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小八此生最慶倖之事便是有你這個哥哥。你待我雖非親兄妹卻勝似親兄妹,小八永遠感念在心。」
「你說什麼?」洛穹聽我說完雙眼大睜。
我笑道:「小八早就知道了,哥哥不需再瞞我。以哥哥的修為來看,恐怕不止兩千年吧。」我至今已有一千七百年的道行,而在我初有意識之時,洛穹已能化形且修為不淺,生靈修煉成人形豈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又怎可能有比我大上百年甚至千年的親哥哥?
洛穹望著我凝眉不語,片刻後展眉道:「不錯,你並非我親妹妹,卻與親人無異。」
「在我心裏,哥哥也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我道,「我還知道,哥哥為了我,始終不願位登仙班,以致拖至今日。是也不是?」
洛穹望著我,鳳眼中瞳燦若星:「小八,你果然已非當年的小八。」
我明白洛穹話中之意。當年在鳳凰山的小八心思單純無暇,哪會想到這許多。對墨璃的感情之事便可見一二。可如今在這凡塵俗世行走幾百年,尤其這幾十年來,見多了人間百態,飽曆了人情冷暖,思慮便也多了些複雜了些,有些事又豈會繼續無知無覺。
我拉了洛穹衣袖道:「哥哥既然能待我如此,應當也能明白我的心思。哥哥,我舍不下他,就讓我任性一回吧。」
洛穹搖頭歎息道:「看來我再勸也是無用了。」旋即釋然一笑,盡顯灑脫風流之色,「顧彥卿初六成親,今日已是初三了,尚餘三日。你我法力大耗,不可再妄用術法。若是走水路,沿江順流而下,或能趕至。」
分別之際,我依稀聽得洛穹輕喃:「我真是妒忌墨璃。」
次日淩晨,我將玉石鋪交托金盞,與洛穹雇船前往揚州。許是老天垂憐,這一路順風順水,竟真讓我在第三日趕到揚州。
我素顏著一襲鵝黃色禮服長裙下了船,實則心急如焚。望著頭頂的日頭,知道時間所剩不多。我不敢在此地擅用法術,又不懂騎馬,只得雇了一輛馬車,與洛穹飛赴顧府。
車夫見我們架勢,邊駕車邊與我們道:「兩位是去赴顧家長公子的喜宴吧?如今這喜事在揚州可是街知巷聞啊。據說這顧大公子要取的紀家二小姐可是極有來頭,紀家在汴京是鼎鼎有名的富商之家,紀二小姐本人不僅貌美如花,還兼通琴棋書畫,可謂才貌雙全,顧大公子可真有福氣!」
看來傳言不假,顧彥卿真要成親了。
洛穹隨口應著,與車夫攀談,時而望我一眼。我皆當做沒看見,心裏卻不由得泛酸。
馬車在顧府門前不遠處停下。我望著門前高懸的大紅燈籠,反而猶豫不安起來,遲遲不敢下車,心中慌亂,不知該如何面對一身喜服的顧彥卿,該如何與他言說,這便是所謂的近君情怯吧。
洛穹道:「若是後悔,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不,我要去!」我撫了撫衣襟下的物什,拋開一切雜念,下了馬車,「有些事,我總要獨自面對。」
我要洛穹留在車上等我,不顧洛穹擔憂的目光,轉身走向大門。
大門虛掩,一門之隔,聞得府中嗩呐鑼鼓聲喧天,一派喜氣和樂。難道已開始行禮了?
我深吸一口氣,叩響銅制的門環。
門「吱呀」一聲打開,有老僕探出頭,眯了眼細瞧我。我認出那人正是當年已在顧府的鄭老伯,許是花了眼,一下未辨出我來。
我此行並未覆面紗,特地以真容相見,恭敬與他道:「小女子是顧大少爺的故人,聽聞喜事前來道賀,望鄭伯放我入內。」
那老僕許是終於看清了我的容顏,驀然雙眼大睜,滿臉震驚恐懼之色,縮了頭便要掩門。
我略略施力抵住那門,道:「請放我進去!」
老僕不理我,扯開嗓子喊人。立馬又過來兩個年輕的家丁,一左一右用力一推,大門「砰」地關上,很快響起閂門聲。
我皺了皺眉。以我的法力,完全可翻牆入內,可我此行勢必要堂堂正正地進去。
這便想擋住我了麼?我催動少許法力,往那門縫間輕輕一劈。門閂應聲斷裂。我猛力一推,趁那大門洞開,迅速抬腳入內。周遭響起了僕從們的驚呼聲,有人上前意圖阻攔。我不欲暴露真實身份,借著粗淺的功夫夾雜不顯眼的微末術法將眾人擊退,繞過影壁向內快速行去。眾人見擋不住我,便指了人前去報信。
我逕自往裏走,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如此熟悉,不同的是如今皆披了紅裝,入眼火紅一片,好不喜慶,還有些……刺眼。
再往裏,是滿座的賓朋,高亢的嗩呐聲,和一聲高呼:「一拜天地——!」
一對新人身著鮮紅華麗的喜服身朝堂外,盈盈拜下。
我強自鎮定,自懷中取出一物,緊緊攥了,緩步上前。
身著喜服的男子一拜而起,依舊那般俊逸不凡,紅色華服掩映下氣色豐潤,更顯俊秀英挺。他似有所覺向我望來。二人目光相對的刹那,他神情微動,身形微不可見地一滯,卻仍然與新娘一同轉身朝向堂內。
我心中一陣揪痛,呼吸難繼。此時身旁射來兩道淩厲的目光,我直覺渾身不適,扭頭一看,卻是顧彥淩。只見他端坐在親屬席上,望著我神色陰晴不定。我將頭撇開,眼望堂上行禮的新人,心中矛盾掙扎。若待到雙方禮畢,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四下裏已漸起竊竊私語,顯然都對我的出現十分意外。坐在上首的顧老爺神色難辨,顧夫人臉色則已難看至極,其中還略帶懼色。恐怕我稍有輕舉妄動,她就要崩潰。
「二拜高堂——!」
我走到堂前站定,眼望那對新人朝裏向雙親拜下。
這種時候,顧夫人亦不願輕易打斷,是以忍我到現在。顧彥卿手牽紅綢,緩緩起身,轉身面對新娘。我望著他,心如擂鼓,雙眼卻一眨不眨。
四座賓朋已有些騷動,顧夫人如坐針氈。
「夫妻對拜——!」
「且慢!」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交疊在一處。我一愣,方才另一個聲音是誰?
堂上的新人面對面僵立當場。喜樂聲止,四周霎時鴉雀無聲。顧夫人憤然站起指向我道:「來人,將她給我叉出去!」
兩名家丁手執木棍上前來。
我邊掙扎邊固執道:「彥卿,可還記得我欠你一把扇子?」
顧彥卿身形微顫了下,回頭望我。
顧夫人見狀,急道:「還不快叉出去!」
家丁手中用力,我使勁掙扎,狼狽不堪,被叉出一段路暗暗施了個法術,身形一矮,自那木棍下鑽出,跑回堂前高高舉起手中那把綢扇。
我望著他大聲道:「蝶戀花我已繡成了,你看!」
說著「唰」地一聲打開綢扇,一幅蝶戀花栩栩如生,燦燦生輝,瞬間映亮了顧彥卿的雙眸。也灼瞎了在場眾人的眼,四下裏一片譁然。
顧夫人大喊:「還愣著作甚?快給我叉出去啊!」
那兩名家丁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再次欺近。
「住手!」這一聲卻是出自新郎之口。四周複又寂靜無聲,眾人皆看向新郎。我只望著他,怔然不語。
顧夫人壓低聲音道:「卿兒,莫忘了你的身份。」
顧彥卿置若罔聞,放開紅綢,輕撩衣袍跨出廳堂,不緊不慢走到我面前,直直盯著扇面上的蝶戀花,問道:「給我的?」
我依舊望著他愣愣道:「本就是你的。」
他接過扇子,忽然便笑了。那一笑仿若霜解冰融,百花盛開,生生壓過滿堂喜色。
我還沉溺在他的笑中,他已回身朝堂內深深鞠了一躬道:「父親,母親……」隨即起身望著上首二位雙親,也不說話。我迷茫看他。四周嗡嗡聲再次響起。
「卿兒,你真要如此逼我?」顧夫人端立座前,氣地渾身發抖。
「孩兒不敢!」顧彥卿微微躬身,眼簾低垂,面上卻是桀驁之色。
顧夫人道:「莫忘了現下是什麼時候。只差一拜便要禮成,珍兒還在等著你!」
我看看顧夫人,又看看顧彥卿。這二人在打甚啞謎?
顧彥卿默然不語。滿座賓客交頭接耳。
顧夫人略略提高嗓音道:「已到了這一步,就算我與老爺答應,你的妻子也不會答應!」
「禮未成,怎能算是妻?」只見原先立在堂上不言也不動的新娘一把揭開蓋頭,面向上首,微微一福,「顧老爺,顧夫人,我答應。」
四下裏豁然寂靜,落針可聞。我只覺新娘的聲音頗為耳熟,倏然想起方才與我同時喊出的那聲「且慢」。我盯著她火紅嬌弱的背影,感覺有什麼要浮出水面,耳畔只聽見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
顧夫人登時色變,對新娘道:「珍兒,你這是作甚?我們顧家豈會做背信棄義之事?我這便讓卿兒與你繼續行禮。」
紀二小姐道:「顧夫人,珍兒恐怕要讓您失望了。顧公子不願娶我,我也不願嫁他。珍兒在此……請求退婚!」說罷盈盈拜下。
滿座譁然。原先以為新郎要反悔,未想新娘也如此大膽,眾人議論紛紛,皆猜測這郎無情妾不願的唱的是哪出戲。
「你們,好啊……好……」顧夫人跌坐在椅,仿若被抽去全身力氣。
「孩兒不孝,請母親恕罪!」顧彥卿一撩袍擺跪倒在地。
「看來,終究是我兩家無緣。夫人,子女姻緣之事,莫再強求了。」一直在旁觀望的顧老爺幽幽開口,起身向滿座賓客抱拳道,「今日婚禮就此取消。諸位實在對不住,還請用過膳再回,顧某改日再登門致歉!」話雖如此,那臉色卻是黑如墨。他看了眼顧彥卿,歎了口氣,扶起顧夫人便走。
顧彥卿從地上站起,轉身望著我笑。那廂紀二小姐亦轉過身來,徐徐走至我二人身前。我此時方看清她的容顏,只見她瓜子臉,丹鳳眼,柳葉眉,真真一個清秀佳人。
紀二小姐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詫異,繼而轉頭與顧彥卿道:「你可莫要食言!」
顧彥卿點頭道:「紀二小姐請放心!」
紀二小姐未再說話,錯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