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三個人,一台戲

什麼莫要食言?

我猶自無法理解眼前狀況,卻感覺左手一暖,被人抓在了手中。抬頭見顧彥卿笑著與我道:「蘭兒,跟我來。」我渾渾噩噩跟了他去,未發現人群中顧彥淩古怪的眼神。

顧彥卿拉著我越走越快,出了前院便飛奔起來。我被他拽著不住奔跑,將滿堂百態丟在身後,穿過花園,繞過荷塘,沿那小徑一直到了他的東院之中。小院裏桃樹依舊,屋舍依舊,似乎還是當年模樣,可又有些不同。

他拉我到院中一隅,笑語晏晏:「蘭兒,你看!」

我望著眼前一片姹紫嫣紅,終於知曉這小院有何不同。院中辟出的這塊地上,種滿了各色蘭花,春蘭、寒蘭、蕙蘭、墨蘭、四季蘭……比我在江州所種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番心意,我不是不感動的。

我回頭看他,他笑道:「喜歡麼?」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他一手拉了我,另一隻手將我吹亂的發絲輕輕別至腦後,只望著我笑,卻不說話。

被他的灼灼目光盯著,我終於受不住,惦著今日的鬧劇,出口道:「你沒有其他的話與我說麼?」

他依舊笑著道:「蘭兒,你今日真美!」

我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縮了縮脖子。我今日並未施粉黛,哪里美了?是這身衣服麼?

我岔開話題道:「方才在廳堂上……」

他點頭道:「你送了我蝶戀花。」

我本不是說這事,被他一攪,頓覺澀然:「你的婚禮……」

他接道:「暫時取消。」

「那紀二小姐……」

「你吃醋了?」

「不是,我……」我想爭辯,見到他發亮微彎的雙眸,卻羞得雙頰發燙,低了頭道,「今日這般,你要如何向雙親交代?」

「你沒發現我爹娘已應允我們了麼?」

「什麼?」我聞言大吃一驚。

他狡黠一笑,旋即與我娓娓道來,卻令我越聽越驚訝,既惱怒又歡喜。

原來當日他回到揚州,便已經覺出不對勁。於是派了人來江州打聽。聽人回報方知洛穹與我多年來一直兄妹相稱,根本無任何曖昧,更得知了我那段時日的種種異狀。我想起拼了命地繡蝶戀花之事均被他知曉,尷尬不已。

他一邊打聽我的境況,一邊決定如我所願,先參加科考,接著在高中之後答應父母第二年成婚。那段時日,顧夫人將各家千金的畫像打了包送到汴京讓顧彥卿從中擇一為妻。他選中紀二小姐並稟告父母後,便與父母提出,若是在最後禮成前等來我回心轉意,便定要娶我,若我未出現,便乖乖聽父母安排,可倘若他二人不願接受這一約定,他便寧可終身不娶。他言語輕鬆,我卻知他與顧家雙親的此番談判定是艱難無比。

「你就這麼肯定我會來?」雖這麼問,想到自己不顧一切趕來揚州,一番舉動卻與他的打算不謀而合,不免暗暗慶倖。

他眨了眨眼道:「你這不是來了麼?」

「若我不來,你便要娶了那位紀二小姐麼?」我卻不知這話中已含醋意。

他笑道:「我怎會真娶她人?就算你沒來,這親也成不了。」

原來他之所以相中紀二小姐,也有隱情。顧彥卿暗中瞭解到這紀家的二小姐早已心有所屬,可惜對方一屆落魄書生,父母始終不允。他便決定趁此將計就計,提出能令紀二小姐與那書生得償所願,卻要紀二小姐在婚禮上幫他演這出戲。若我今日不來,這禮也是行不下去的。

我氣餒道:「原來你都設計好了。」

他搖著我的手,委屈道:「蘭兒,你如此死心眼,教我無從下手。不得已只能破釜沉舟出此下策。」說罷,偷偷瞧了瞧我,小聲道:「還有樁事。」

我看他,他於是吞吞吐吐告訴我,那日我在鋪中得知他的婚訊也並非偶然。那兩位婦人是他安排的,連李伯也有份參與。難怪那日李伯想方設法留我,那只貔貅活該斷腿。

他道:「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婚訊能及時趕來,卻不想你會因此大醉。」他拿眼瞟瞟我,又垂下眼去,睫毛一顫一顫。

「你……」我羞憤交加道,「還有何事是你不知的?」

他抬起眼看了我片刻,目光竟轉為哀傷而自責:「我這一番安排,本以為萬無一失,卻沒想到會令你身陷險境。」

與紀家商定婚期後,他便火速遣人到江州通知我他的婚事。卻不想先前與父母的約定亦埋下了隱患。顧彥淩不知從何處得知此事,竟貿然對我下手,意圖徹底斷絕顧彥卿的後路。

「我當真未防他會如此……如此……」顧彥卿到底說不出那兩個字,攥著我的手微微發抖,面色慘白如紙,「我當日得知便如墜冰窖,至今後怕。」

我回握住他的手,默然無語。他的手出了層薄汗,冰冰涼。見他這般模樣,心中的惱怒怨氣霎時煙消雲散,再不忍心苛責埋怨。

顧彥卿緩和了下,續道:「我從小看他長大,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行徑。我心中雖恨,可畢竟是我弟弟……我已責罰過他,料他以後再不敢如此妄為。蘭兒,此事是我思慮不周,險些連累你……你要怪便怪我吧!」

我笑道:「他還不能拿我怎樣,你不必憂心。」

我明白在大多凡人眼中,妖精本就該殺,千百年來皆是如此,也不差一個顧彥淩。我不想怪他,並非因我有多麼寬廣的胸襟,只不過未將他的伎倆放在眼中罷了,況且,那畢竟是他的兄弟,他最重要的家人,又怎可叫他難做?

他望著我正色道:「蘭兒,今後我定當想盡法子護你周全,再不讓你受一絲委屈!」

他先前為了我步步為營,甚至還冒了背負不孝罪名的風險,此番說辭定是情真意切的。我感動於他護我之心,卻還是不敢頭腦發熱全然相信。一來他在這府中尚無顧夫人的權力與威信,此前次次失利皆由此,二來,若真起爭執,我也不能令他為我而棄雙親不顧。

我聽了他的話,雖臉上發燙,然轉念間又想到一事,忙問道:「你既然得知了此事,也應當知曉我……不是凡人了?」

顧彥卿毫不猶豫地點頭。

見他神色自若,我鼓起勇氣,將我千年烏鴉精的真實身份和盤托出,道:「我最近才恢復記憶得知這一切。你我畢竟妖凡有別,若是無法接受……」

「到如今,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麼?」顧彥卿望著我目光灼灼,「我不管什麼妖凡有別,我只知你是我的蘭兒。從今往後,我再不會放你走了。」他緊緊攥住我的手。

我怔怔望著他,心中感動不已,卻也頗為歉疚。我先前一直瞻前顧後,退縮不前,被自以為的那些阻礙困住了腳步,他卻早已排除萬難,只等我跨出這一步。

想起此行的目的,如今能得如此結果,夫複何求。

顧彥卿將我另一隻手也攥在手中,笑著與我道:「蘭兒,你的心思我都明瞭。我已定好了日子,我們下月初八成親,可好?」

見他如此輕易便說出了我的心事,我不禁有些羞惱,當即沖口而出道:「我此番前來本是為送扇子,可不敢奢望……」

「蘭兒,」顧彥卿截住我的話道,「事到如今,你還忍心讓我傷心難過麼?」

見他眼中有受傷之色,我心中一軟,便止了話語。

我輕聲道:「我怎忍心讓你難過?我從來只願你平安快樂,莫受這世上的苦痛,卻不想最終令你憂心的竟然是我。」

顧彥卿搖了搖頭,將我擁在懷中,那樣輕柔,如護珍寶。我又想起那年的中元節,他在江邊緊緊抱住我,他的懷抱那麼可靠那麼安心。我竟然開始貪戀這種感覺,悄悄伸了雙手,繞到他身後環住他。他的腰身纖細卻堅韌有力,顯然是多年習武的結果。我忍不住緊了緊雙手。

他笑出聲來,輕輕撫摸我的頭。我順勢將頭靠在他肩上,正沉醉其中,神情恍惚,依稀聽他問我:「蘭兒,我們下月初八成親可好?」我模模糊糊點了點頭,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方才說了什麼,驚得一把推開他。他不解看我。

我意識到自己行為過激,有些懊悔,咬了咬唇,半天才想出話來:「哥哥還在門外等我,我去尋他。」

「哥哥?你是說洛穹?」顧彥卿神色看不出有何異樣。

我卻莫名一陣心虛,忙解釋道:「洛穹是我哥哥,一直都是,我倆就像你與彥淩、彥亭那般。這也是我最近恢復記憶才知道的。」

「你是說他一千多年來一直是你的哥哥?」

我懇切地使勁點頭。

「一千多年,這麼久啊……」顧彥卿的神色暗了暗。

看他如此,我很想對他說你的前前前……前世也伴了我一千多年,可我知道,那是不能說的。

再回到顧府門前時,洛穹正斜倚在牆上拋他的七寶如意扇玩,那輛馬車早已不知去向。我望著一上一下的寶扇,心肝一顫一顫,就擔心被他一個不慎摔倒地上,粉身碎骨。他見了我,悠然一笑,收了扇子走上前道:「如何了?」

我將事情經過說與他聽,又吞吞吐吐說了答應顧彥卿求婚之事,最後說顧彥卿將我二人安置在他城西的一處別院,待下月大婚時再正式迎娶我進門。洛穹平靜聽我說完,點了點頭,竟然無半分驚訝。

我二人與顧彥卿指派的一眾隨從,以及日常用具裝了幾輛馬車,浩浩蕩蕩駛去別院。到了別院,隨從們捧著東西先進去佈置了。我跟著洛穹四處閒逛。

待走到無人處時,洛穹狀似不經意道:「方才的婚禮我溜進去看了,很精彩!」

難怪他适才如此閒適,聽我說後也毫不驚訝,我那時的所為定是全被他瞧去了。

我差點沒挖個坑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