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待多想,趕忙往衛寒遁逃之處追去。然而衛寒速度太快,左轉右拐,眼見將要跟丟。
洛穹一把抱起我,運起法力牢牢跟在衛寒身後。
衛寒疾步如飛,拐過無數個幽暗狹窄的巷道才停下,直將我跟得暈頭轉向。
待停下時定睛一看,卻見這是一個與其他巷道大同小異的巷道,也不知究竟身在何方。
衛寒站定後屏息靜聽周圍動靜。我連忙捂住洛穹口鼻同時屏住呼吸。衛寒片刻後似是確認安全,放鬆下來以刀支地,氣喘吁吁,卻絲毫不減凜然氣勢。
方才四散的眾人也已慢慢彙聚到此處,或坐或靠以恢復體力。看來此處是他們的一個秘密據點。
我從洛穹身上跳下,顯出身形走上前。
剛剛鬆懈下來的眾人頓時機警地霍然站起,持刀擺出架勢緊緊盯著我出現之處。
「衛大哥,是我。」我趕忙挪步到稍亮些的地方。
「小蘭?」衛寒看到是我,有一陣錯愕,繼而雙眉一擰,不快道,「你怎還留在此地?」
眾人聽他開口,敵意稍減,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見衛寒抬手一擺,便卸下防備,紛紛重新坐倒在地。
「放心,我可自保。」見衛寒要過來,我趕忙過去道,「衛大哥,你可有見過彥卿?」
衛寒目光一閃道:「你是出來尋他的?」
我點頭道:「我找不到他,怕他有危險。」
衛寒道:「放心,他無事。」
我聞言一下攥住他胳膊道:「你知他下落?他究竟在何處?」
衛寒望向我,淡漠的目光有一瞬恍惚,複又平瀾無波,開口道:「他被何相私禁了。」
聽他簡要向我道出事情原委,我這才知道,今日郭京率六甲兵出戰時,竟然要求大開城門並且撤下城上所有士兵,說是不願有人打擾做法。顧彥卿得知後極力反對,堅決不允,怎奈何㮚有意依郭京所言行事,怕顧彥卿壞事,便將其囚禁起來。而後六甲兵敗,金兵破城,便顧不上他了,恐怕至今未放。
聽他一說,我怒從中來。怪不得金兵佔據的那面城牆上毫無打鬥痕跡,怪不得金兵會輕而易舉破城,原來全都是郭京搞的鬼。
「這個禍國殃民的騙子!」我一腔怒火無處發洩,一拳捶在牆上。
周遭眾人見我如此,不禁有些動容。
「事已至此,先找到顧彥卿要緊。」洛穹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
「這位是?」衛寒眼神警惕。
我急忙道:「這是我哥哥洛穹。」
見他二人不緊不慢點頭作禮,我心中卻惦記顧彥卿的下落,忙又問道:「衛大哥,彥卿被關在何處?」
衛寒道:「便在外城中,由何相派人把守,我帶你們去。」
我怕耽誤他的正事,亦不願他因此涉險,忙道:「不用了,你告訴我在何處便可。」
衛寒卻依舊固執道:「我帶你們去。」說罷回頭與身後一位兵士交代了一番,便帶我們前往。
如今金兵已入外城,這一路頗多險阻。洛穹嫌麻煩,直接用了隱身術將我三人隱去身形。衛寒初見法術神效有些震動,然而未久便恢復鎮定,只默然領我們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衛寒帶我們來到一座民宅前,停下腳步:「大少爺便被關在裏面。」
說罷抽刀一砍,門鎖落。三人跨入宅內。
此間情形卻與原先設想的守衛森嚴截然相反。整座宅院靜悄悄,不見一人,或許守衛見勢不妙都已逃走。只是不知顧彥卿被關在哪間房中。
三人不敢大意,生怕周圍有金兵出現,又怕還有守衛沒走,壓低了聲音喊著顧彥卿的名字,一間間推門進去尋找,遇到落鎖的,為避免動靜太大,便由洛穹直接施法破開。
待走到一間耳房外時,忽聽裏面傳出一番淒冷含怒的話語:「敗了?為何就是不肯信我?」
我頓時心中一喜,沖上去壓低嗓音道:「彥卿,是我!」
「蘭兒,是你嗎?你怎麼……你怎麼會在這裏?」門內傳來顧彥卿的聲音,前一半驚喜,後一半責備。
未等我再開口,洛穹上前二話不說拉開我,掐指捏訣,向前一揮,只見一道青芒劃過,門鎖立開,旋即推門而入。
我一步沖進去擔憂地拉住顧彥卿道:「彥卿你沒事吧?」
顧彥卿卻不回答,自顧將我上下前後檢視一番,確定我無事,這才放下心來,又問一遍:「你怎麼出來了?我不是叫你呆在家中麼?」說罷卻神色不虞地望向我身後的洛穹。
「她聽說城破了,怕你出事。」洛穹上前替我解釋。衛寒也走上前來。
「你說什麼?城破了?」顧彥卿滿目震驚。
洛穹與衛寒同時點了點頭,將現今情形向他簡要敍述了一番。
「彥卿……」我看著他,感到異常不安。
得知城破後的顧彥卿身上散發出一種極度悲涼蕭索之氣,眸中流露出濃濃的沉痛之色。二十多年來,我從未在他身上感受過這種情緒。我心中堵得難受,鼻子一陣發酸,卻不得不強忍住奪眶的淚水。這種時候,哪能流淚?
顧彥卿回過神,見我滿面擔憂,放柔了語調安慰我道:「我不是好端端的在這裏麼?莫難過。」
我點點頭,勉強向他展顏一笑。
衛寒在身後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敘吧。」
顧彥卿聞言苦笑道:「守衛都跑光了,倒是不怕有人發現。」而後轉頭與我道,「你先與洛兄回家,莫再出來了。」
我緊張道:「你要去做什麼?」
「進宮。」顧彥卿凝眉道,「如今形勢,要棄城已是不能,必須設法重聚軍心,奮力一搏方有出路,否則……」他沒說下去,我亦明白他心中所憂。
然而正因如此,我更加不能這麼放他離去,遂緊拉住他的胳膊怎麼都不肯放。
「蘭兒……」顧彥卿無奈地輕歎一聲,道,「北方金人犯我國土,欺我京師,我身為大宋臣子豈能苟且偷安?有些事,我必須要去做,你可明白?」
「我明白,可是我放心不下。」這些道理我哪能不明白?我也知他心懷天下,不願獨善其身。可我的心只有這麼大,裝了他便裝不了天下。
「金兵再是兇狠,也不至於趕盡殺絕,況且如今只是外城破,還未到絕望的境地,勿需太過擔心。」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轉頭看向洛穹,目光凝重,「洛兄,拜託了!」
洛穹盯著他半晌,方清晰地點了點頭,道:「既然小八不放心,不若讓我二人送你們一程。」
「也好。」顧彥卿見推脫不過,終於答應下來。
衛寒見狀道:「何相此刻也應在宮中。在下還需儘快歸隊,就不送了。」
我不禁擔憂:「衛大哥,你孤身一人,恐怕不太妥當。」我未忘記來時路上不時遭遇的金兵。
衛寒一抿唇,淡淡道:「無妨,我自有計較。」說完似是想起什麼,轉頭與洛穹道,「兄台有如此神通,不知可願為我大宋效力,共驅金賊?」
洛穹神色冷淡:「天下攘攘,與我何干?」
衛寒被他堵得一時語窒。
我忙解釋:「我哥哥潛心修道,實不便參與俗世紛爭,還望衛大哥莫怪。」
衛寒搖頭道:「是我強人所難了。」繼而一抱拳,道聲「告辭」,先行轉身離去。
三人到得宣德門門口時,天色已暗,夜幕降臨。宣德門外各處升起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稱著此起彼伏的哀號哭泣聲,猶如人間煉獄。
我替顧彥卿緩緩整理衣襟,依依不捨。洛穹許是不忍打擾我二人短暫相處,背身走到遠處。
顧彥卿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伸手輕撫我的額發,我的耳鬢,許久才出聲道:「蘭兒,成親以來未能令你過上幾天好日子。我對你,虧欠甚多。」說話間,長睫下的雙眸滿溢著對我的歉疚與疼惜。
我笑道:「你我說甚虧欠?若你真這麼覺得,往後日子還長著,慢慢補償我便是。」
顧彥卿聞言雙睫低垂,掩去了眼中的神色,輕輕吐出一句:「蘭兒,回去吧。」
我撫著他的衣襟猶自不肯放手,心想拖得一刻是一刻。
正滿懷憂愁地盯著他衣襟上的紋飾,眼角瞥見手腕上瑩綠色的物事,心中豁然亮堂。是了,我怎沒想到這破天環?
我旋即解下腕上玉鐲,轉而套在他左腕上道:「我無法陪你同去,便讓它佑你平安吧。」猶覺不放心,又自額前引出一縷精魂導入他體內。從前洛穹怕驚嚇到我,便只將精血藏于玉鐲再轉贈我。我如今倒不必擔心驚嚇顧彥卿。
「那是什麼?」顧彥卿有些好奇。
「沒什麼,它能令我感知你的安危。」
「可會與你有妨礙?」顧彥卿皺眉。
「不會。」我搖頭淺笑道,「你定要小心,我在家中等你回來。」
顧彥卿看著我目光複雜,片刻後展顏一笑點了點頭。
既有破天環護身又有精魂感應,便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終於安心放他離去。
我剛喚回遠處的洛穹,忽見一名士兵快馬飛奔入內。
顧彥卿俊眉一擰,與我二人匆匆告辭,向內快步行去。
「發生了什麼事?」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還是免不了擔憂。
「放心,他們自會解決。」洛穹拉了我往回走。
回到家中,洛穹看著我空蕩蕩的左腕道:「你把破天環給他了?」
「嗯。」我輕輕應答,沒敢抬頭。那畢竟是洛穹送我防身之物,內中更有他的精血,我轉交于顧彥卿,不知他會否不悅。
「小八,跟我回鳳凰山吧。」不想他竟轉而重提此事。
「我不會走的。」我從未想過要離開顧彥卿,尤其在這個多事之秋。
「真的不走?」
「不走。」我轉念道,「哥哥,我知你不願理會這些個凡俗之事,不若先回去吧。你放心,我不會再像今日這般莽撞了。」
「你不走,倒要趕我走?」洛穹神色一凜。
「我不願勉強自己,也不願勉強你。」
「哦?」洛穹雙眼微覷,緩緩道,「既如此,那只能……」
我正等著他的下文,忽覺眼前青芒大盛,不及反應,已然失去了意識。
我又見到了墨璃。
隆隆天雷下,他支撐著殘破的身軀對我微微一笑……忽而畫面一閃,墨璃成了顧彥卿。他轉頭深深望我一眼,毅然撲向如蝗金兵,渾身浴血。我驚恐地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伸手想去抓住卻怎麼都無法觸及……
朦朧中有人抓住我的手,絲絲暖意透進我的身體。夢魘散去,我睜開雙眼,落進一雙擔憂的鳳眸中。
「哥哥……」我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洛穹用袖子擦了擦我的臉。我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出了一身冷汗,整個人如泡在水中一般。
「好些了麼?」
我微微點了點頭,坐起身來,終於發現不妥。
我們是在一顆古木的樹杈之間,上有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只容縷縷明媚的陽光透射進來,下有閑花野草,潺潺流水,四周啾啾鳥鳴,風吹草動。我所躺之處極為寬闊,幾可橫臥數十人。
這是鳳凰山,我住了千年的鳳凰山。
洛穹觀我神色,道:「小八,我們回家了。」
是的,這裏是我的家,我心中無法忘卻的一方淨土。可凡塵俗世儘管污穢嘈雜,顧彥卿也為我辟了一方天地,他之所在何嘗不是我的家?
我應該責問洛穹的一意孤行,應該關心汴京紛亂的局面,可此刻我卻提不起一絲力氣去追究。
「我想洗一洗。」我平靜說完,任由洛穹抱下樹去,看著我緩緩離開。
千林競秀,百鳥爭鳴,雲蒸霞蔚,飛瀑流泉,鳳凰山依舊是四百年前模樣。
我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滿腔馥鬱。
山腹中的溪澗依舊清澈見底,水草蔥蘢,小魚嬉戲擺尾,自由自在。
我脫去衣服,跨入及腰深的溪水中,看著水中魚兒親吻著我的腳趾,仿佛在歡迎我的回歸。待洗淨一身汗水污漬與疲乏,我化為小鴉,飛回洛穹懷中。
洛穹寵溺地梳理我烏黑的羽毛。
「哥哥,為什麼?」我蜷在他的懷中幽幽道。
洛穹的手頓了頓。
「你從來不迫我做任何事,為何這次不惜用法力將我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