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灌頂,霍星清醒。
「看路。」他坐直腰板,把手鬆開。
陳晚騎上了癮,開得飛快,小馬達轟轟響,通體舒暢。
這條路貫通南北,一條直道,陳晚騎了十來分鐘,就把車停下,說:「你來吧,風吹得冷。」
霍星點頭,兩人交換位置。
發車前,霍星堅持把安全帽遞給她,陳晚捧著這頂帽子放手上轉了個圈,然後戴在了頭上,又硬又磕,她搖頭晃腦,檢查帽子是否戴緊。
「走吧。」
車子轟的一聲,陳晚往後一倒,又往前一撲,撞上了霍星的背。
「我有個弟弟,他也有一輛小電驢,我每次坐在車上,都有一種赴黃泉的感覺。」陳晚聲音很大。
霍星問:「現在呢?」
「很爽。」
陳晚把手張開,像雙翅膀,手心有風。
她側著腦袋:「你這次休假有幾天?」
「五天。」
陳晚哦了一聲,「你為什麼當警察?」
「工作穩定。」
陳晚又湊近了些,大聲問:「這個職業好危險,你怕不怕?」
「你好吵。」
陳晚笑起來,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車速沒有減慢,但她感受到了他突然的僵硬。
陳晚不以為意,按著他的肩膀,「你妹妹多大?」
霍燕?
「二十二。」
原來和陳朝陽同歲。
頭髮隨風飄,天上有星,最亮的那顆當空掛。
陳晚問:「她這個病,什麼時候的事?」
車速放緩,霍星的聲音清晰了許多,回答說:「有幾年了。」
「每月要做好多次透析吧?」
十字路口遇紅燈,車停,風止。霍星的臉如同這黑暗初降的夜。
他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我有個朋友,她父親也是這個病,前年做了腎移植,恢復得很好。」
陳晚說這件事的本意,是給他一個有希望的事實舉例。但霍星卻回過頭,神色漆黑,他說:「你的錢,我會盡快還給你。」
陳晚被唾沫噎了一下,劇烈地咳嗽,「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平氣,看到他拒人之外的表情又覺得慪氣,語氣不善地說:「當然,錢肯定是要還的。」
霍星打燃火機,默默點了根菸。
陳晚坐在後座,戳了戳他的肩。
「嗯?」
霍星回頭。
「好嗆。」
陳晚捂著鼻子,故作誇張,指著他手裡。
霍星別過頭,嘴上叼著煙不動,十幾秒後,菸頭像是忽明忽滅的星,一道短弧落在了地上,他微伸腿,腳底在菸頭上踩了個圈,滅了。
他的這個舉動,讓陳晚的心情瞬間轉晴。
「霍星。」
「怎麼?」
「有沒有人說過你好悶。」
「有。」
陳晚試探,「女人說的?」
霍星說:「是。」
陳晚語氣微沉,「多少人這麼說過?」
霍星語氣平靜,「一個。」
「她怎麼說你的?」
霍星猛地停車,轉過頭,眉頭深皺:「你剛才怎麼說我的,嗯?都忘了?你說我悶。」
像是一個圓,陳晚自作聰明轉圈,卻被霍星帶回原點。
只有一個女人說我悶。
就是剛剛的你。
陳晚的一口氣舒舒坦坦地順了出來,同時,心又被某種東西塞得滿滿。
霍星故意忽略她泛紅的耳垂,要笑,不笑。
「戶口查完了麼?」
陳晚眨了眨眼睛,「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女朋友?」
路到盡頭,是一片廢墟,沒有路燈,沒有旁人。
霍星仗著夜色欺人,盯著她。
陳晚被他看得有些不是滋味,咳了一聲,移開眼睛望別處。
「有沒有,都和你沒關係。」
返回之前,霍星不咸不淡地丟下這句話。
陳晚覺得有點冷,心想回去要換件厚點的外套。
**
霍星把人送回賓館,陳晚摘下安全帽,頭髮起了靜電,呲啦亂飛,她使勁搖了搖頭,把毛理順,頭髮隨動作飛起的時候,霍星想到了捲毛狗。
陳晚平復起一晚上的亢奮,對霍星愛理不理。
她轉身走了幾步,身後的人沒動靜,她再走幾步,後邊連一句「再見」都不說。
摩托車轟轟發車,陳晚咬牙,回頭,「喂。」
轟鳴聲變小。霍星側目。
「上海有幾家福利性質的基金組織,只要情況符合,可以申領救助,而且有合適的腎.源消息,會第一時間通知。」
霍星不作反應。
陳晚背對著他,不看他一眼,邊走邊說:「我把聯繫方式發給你,要不要隨你便。」
陳晚沒回頭,所以她沒看到霍星的眼睛。
灑進了白月光。
**
這次實習之旅還算順利,唯一的遜色,就是辰砂中學的伙食了。
和大部分學校食堂一樣,不管什麼菜式,都是大鍋水煮。
周蜜純當減肥,陸林和莫海威囤了一箱方便麵。
今天中午供應雞腿,每人限量一隻。周蜜的雞腿被陸林搶了去,莫海威後悔手慢了一步。周蜜扒飯粒,小聲問陸林,「你爸認識陳老師的男朋友?」
陸林點點頭,「有業務聯繫的,但是沒有直接認識,也就是從負責的部門經理那瞭解一二。」
「帥不帥?」
陸林本不想八卦,但周蜜讓了雞腿給他,肉食之歡,該給回報。
於是透露,「你知道宋氏的宋明謙嗎?」
周蜜眼睛都直了。
宋氏是典型的家族闊企,宋姓旁支幾乎全部從商,到宋明謙這一輩,已經能用帝國來形容。宋明謙不能單純用商人概括,更像背景人士,高深莫測。
越厲害的人,*流露的越少,只在一些專業的金融報刊上偶有專訪,但他的存在感,不會因為曝光少而降低。
陸林扯了下周蜜的衣角,「霍隊長是和陳老師以前認識?」
周蜜說:「沒有吧。」
「可我覺得他們兩個……你們覺不覺得啊?」
周蜜嚴肅起來,「我們忙完實習就要回去了,也就五天不到,且不說交朋友是很正常的事,還有啊,我們不瞭解情況,本來就不嚴謹的話再被人捕風捉影,最後會變成什麼樣?管好自己的嘴巴,別給陳老師添亂。」
莫海威贊同:「我覺得周蜜說得對。」
陸林靠了一聲,「幹嘛呢,當我是長舌婦啊。」
周蜜:「你不是。但別人是不是就不知道了。總之,不准告訴你爸爸。」
**
陳晚是在排隊打飯時,碰上的霍燕。
霍燕每次看到陳晚,都很高興。
「陳老師,昨天我突然有點不舒服,就沒來和你吃飯了,對不起呀。」
陳晚把她從頭看到腳,「好些了嗎?」
霍燕說沒事,兩人挑了個空桌坐在一起。
「陳老師,你下午還要去圖書室找資料嗎?我下午不上班,如果需要,吃完飯我就去找給你。」
陳晚吞了口飯,兩頰微鼓,問她:「你下午請假啊?」
霍燕點點頭,「我下午要去醫院哦。」
陳晚明白了,尿毒症病人每週固定兩三次血液透析。她看著霍燕,這個女孩,沒有一點頹廢和恐懼,永遠是淡淡的笑和溫和的談吐。
「一個人去?」
「不是,我哥陪我。」
陳晚點點頭,聽見手機響。
霍燕接聽,「李醫生。」
說完事後,她掛了電話。
「醫院說我可以提早去,正好空出個床位。」霍燕收好手機,吃飯的速度加快了。
陳晚吃了幾口,放下碗筷,說:「我有車,送你吧。」
霍燕感激地拒絕:「不麻煩你了,醫院有點遠的。」
「你吃好了嗎?」陳晚看著她空了的飯碗,像是沒聽到她說話,站起身。
「走吧。」
**
車上。
陳晚設了導航,其實霍燕說,她可以指路,因為並不難走。但陳晚還是固執地相信科學技術。霍燕轉看另一邊車窗,吐了吐舌頭,這個固執勁,和哥哥倒是很相似。
「陳老師,你家是哪裡的?」
「上海。」
霍燕眼神驚喜,「開過世博會。」
陳晚笑,「好多年前的事了。你去過嗎?」
霍燕撓撓頭,「我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大理,我哥剛參加工作的那一年,他接我去玩了兩天。」
「挺不錯,我們來大理還得坐飛機,折騰來折騰去。」
霍燕咯咯笑,「我哥看我從來沒出去過,也是圓了我的心願呢。」
陳晚打動方向盤,向右拐,她彎嘴:「你哥對你還挺好。」
「我哥很不容易。」霍燕聲音小了小去。
「生活都不容易。」陳晚看她揪著手指,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的話說不出,只道出一句,「……別多想。」
霍燕眼睛有點濕,她吸氣,把情緒倒逼回去。
再過一個紅綠燈就到醫院。陳晚轉彎的時候,看了一眼後視鏡,排在後面的,是輛藍色出租車。
進醫院的時候,霍燕覺得陳晚有些心不在焉,她總是往門口看,但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一次透析要兩三個小時,但她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霍燕做完出來,臉色蒼白,行動遲緩。陳晚扶住她,下樓的時候,她往窗口瞥了一眼,幾不可見地擰了下眉。
「霍燕。」
「啊?」
陳晚說:「我還有點事,不能送你回去了。」
「沒,沒關係。」
「我送你去坐出租車。」陳晚語氣平靜,「抱歉了。」
反而是霍燕覺得不好意思,連忙搖頭:「沒有沒有,麻煩你一下午。」
她剛想走,被陳晚叫住,「……我們從後門吧。」
**
扶霍燕上出租車,幫她把門關上。
陳晚走到駕駛座,微微彎腰,遞上五十塊錢,「麻煩您了,開車吧。」
她給付了車錢。
霍燕的話還沒喊出口,車子就滑出了幾米遠。
陳晚目送車子駛遠,掏出手機。
「霍燕下午四點半從醫院回家,車牌號:9515k。」
收件人:
霍星。
發完信息,陳晚沿原路去取車。她留意到,那輛跟來的藍色出租車,已經不見了。
陳晚想,大概是自己太敏感。
一聲苦笑,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
霍星打完球回來,滿身大汗。
飯菜已經上桌,燉了魚湯。
「吃飯啦!」霍燕正添置碗筷,轉頭對他笑。
霍星洗完手,把出門前充電的手機拔下來,點開。
「陪你去醫院的朋友,是陳晚?!」
霍燕抬起頭,「對啊。」
她下午給霍星發了個短信,告訴他時間提前,有朋友陪她一起,不用過來了。霍星以為是和她從小玩到大的老同學,經常如此。
霍星臉色難看,他一遍一遍地撥陳晚的號碼。
一遍一遍地提示忙音。
霍星又翻出了通話記錄,陳晚生病的那晚,是她學生周蜜打的電話。
「咦?霍隊長?」
「你們老師呢?讓她接電話!」
「不在呀,她一直沒有回賓館呢……喂?喂?」
心如靜湖,投石四濺。
霍星拿起衣服,飛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