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其實,如果不是上午卓煒給他打的那通電話,霍星不會這麼著急。

  陳晚沒回賓館,沒和學生在一起,她的課都排在上午,大晚上的,也不至於去學校。霍星騎著摩托車,在風聲裡迅速理清思路。

  陳晚不熟悉這裡,保險起見,霍星去的第一個地點還是學校。

  辰砂中學只有初三上晚自習,教學樓二樓亮了三盞燈,霍星一間一間地看,如他猜測,陳晚不在。

  霍星騎著摩托又在街上轉了一圈,燈火如星,行人匆匆,他第一次覺得這座小城很大。霍星停車,支著腿,他想抽菸,一扒口袋,走得太急什麼也沒帶。

  霍星頓時無比煩躁。

  今晚沒有月亮,天空就像滿屏的濃墨。

  他想起早上的電話。

  「周丙回雲南了。」

  「他這次豁出去,要從緬甸過境一批軍火。」

  「他放話了,以後就走這道。」

  「他還提到了你的名字,三年了。」

  霍星閉上眼,原來都這麼久了。他發動車子,又往學校的方向駛去。

  鑽進巷子裡,把車停在路邊。這是昨晚和陳晚吃麻辣燙的地方。剛過了飯點,人並不多,霍星來回走了兩遍,沒有收穫。

  不安的感覺像是越聚越多的螞蟻,在心底爬了薄薄一層。

  霍星想到陳晚,她說出的話,比她的臉難看幾百倍,刁蠻古怪,有時候還覺得輕浮。可越是這樣,她的形象越是清晰。

  霍星拿出手機,再撥,還是忙音。

  他低罵了一聲,四下環顧,就在瞥眼之間,他看到了。

  陳晚從一家小店出來,一步一步地下台階,手上還拎著幾串烤肉,正往嘴裡塞。

  原本暗著的路燈瞬間亮起。

  霍星的心,突然安靜。

  陳晚的烤肉停在嘴邊,她直直盯著霍星,不確定地說:「……咦?」

  她聲音很輕,帶著一點迷糊,「你也來吃麻辣燙啊?」

  霍星漠然,裝作偶遇,說:「路過。」

  陳晚眸色一亮,笑出了聲,兩步追了上去。

  「只是路過?你剛才看到我,明明是高興的。」

  霍星腳步停住,皺眉,「哪隻眼看到我高興了?」

  陳晚突然湊近,仰起頭望著他,烏黑的瞳孔像是沁了水,盈盈而閃。

  她還衝他眨了眨,嘴角帶笑,輕聲道:「說,是不是來找我的?」

  霍星被她的故意,弄得措手不及,他只能以更嚴肅的表情回報她。

  話剛到嘴邊,陳晚的手就伸了過來,餵他吃了一串烤肉。

  其實不叫餵,而是硬塞。

  燒烤味佈滿口腔,霍星躲避不及,陳晚的手一抽,竹籤扯了下來,她憋著笑,「快吃。」

  霍星被她徹底打敗。

  「這就走了?」陳晚攔住他。

  「不然呢?」

  陳晚挑眉,「騎車來的?送我去醫院吧,我的車還停在那。」

  霍星繼續往前走。陳晚小跑著追上去,先他一步攔在車前,「我和你說話呢。」

  「讓開。」

  「不讓。」

  陳晚眉眼彎彎,歪著頭,「你想怎樣?打我嗎?」

  霍星咬牙,「我不打女人。」

  陳晚正經起來,一副哀求的模樣,說:「送我去吧,好晚了呢。」

  霍星沉默立定,想抽菸,太想抽菸。

  許久,他邁開腳步,拿出鑰匙,擠出兩個字:

  「上車。」

  **

  摩托車加上了速度,霍星寬厚的背擋著,陳晚吹不到什麼風。

  霍星的背真是很寬,她比劃了一下,不用張手,就能把自己包裹住。陳晚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完完全全地躲在霍星身後。

  過了兩個路口,陳晚戳了下他的肩膀,「……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霍星說:「是。」

  陳晚不確定地看了看後面,「你發沒發現……好像有車一直跟著我們。」

  霍星半天才說:「沒發現。」

  陳晚稍稍放心,她還是挺相信警察的專業水平。

  又過了一個彎,霍星突然剎車。陳晚狐疑,「怎麼了?」

  「你下車。往右走五十米,就是醫院。」

  陳晚皺眉,「這麼點距離,你都不肯送?」

  霍星猛的轉頭,語氣凶悍:「我要你下車!」

  陳晚緊抿嘴唇,眼神也冷了下來,她動作乾脆,落地時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

  「轟!」

  霍星開車遠走。一語不留。

  陳晚吃了一嘴的尾氣,對著霍星離開的方向一頓狂罵,「我要再找你,就跟你姓!」

  **

  夜黑無月。

  霍星越騎越快,他摒棄大路,專往小道上開。但人民醫院附近的巷子雖多,可路的寬度也足夠汽車通行。

  那輛白色面包車,像甩不掉的尾巴。

  剛才陳晚沒有說錯。

  霍星苦笑了一下,那女人被半路扔下,估計又氣瘋了。

  他凝神,從後視鏡裡看到,面包車越開越快,來者不善,現在一定不能往家的方向走。霍星轉動車把,拐彎,向反方向馳去。

  反方向是出城的路,越延伸越荒僻,那車目標明確,絲毫沒有減速之意。

  霍星暗罵,「糟!」

  面包車加速了!

  這條路筆直,沒有躲藏的地方。油門已經擰到極限,馬力全開,卻也敵不過四個輪子。

  誰的人?周丙?

  他才回雲南,就迫不及待了?

  霍星深知今晚這一劫難躲。他眼裡有了狠絕,躲不掉,就破釜沉舟!

  霍星鬆手油門,再猛踩剎車,輪胎在水泥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尖銳刺耳。他迅速下車,摩托車推倒在路中央。

  路的兩邊是矮坡隔出的大片田地,正是水稻苗生長之際,禾苗郁蔥。霍星的打算,是翻過矮坡往田地裡跑,面包車跟不過來。

  他跳過車身,迅速跑動。

  身後傳來輪胎摩地的剎車聲,很快,油門轟鳴。

  轉頭一看,心猛跳,面包車往後倒退幾米,加速朝他開來。

  霍星臉色剎白,深知自己逃不過。

  突然,汽車鳴笛響徹夜空。一聲又一聲,急促,尖利。

  不是這輛面包車的?

  是輛黑色小車,飆速駛近,遠光燈直直照在面包車上。面包車的司機被打亂節奏,狠狠踩下剎車。

  霍星抓住時間往前跑,但面包車很快反應,再次啟動。

  「砰!」一聲巨響!

  霍星停下動作,不可置信地轉過身。順著撞擊聲的方向,他看清楚了。那輛黑色小車,果斷地把面包車給撞開了。

  陳晚坐在駕駛座,腦袋被撞的暈暈乎乎。但她沒有猶豫,提起氣,換擋,車子往後退了幾米,油門到底,如一頭猛獸,再次撞了上去。

  一下。

  兩下。

  三下。

  第三下的時候,陳晚撐著一口氣,把車調了方向,往後倒車,對準面包車的油箱蓋。她屏氣,好疼,她的全身都好疼。

  怕嗎?

  怕。

  走嗎?

  陳晚咬牙。

  用力換擋,拉緊安全帶,對著面包車的油箱蓋狠狠地撞。

  響聲震天,頭暈眼花。

  對方的油箱蓋被撞爛,不多久,就聞到了濃郁的汽油味。

  陳晚顧不上疼,對著霍星狂叫:「上車!」

  霍星三兩步跳上車,看著陳晚,心口一窒。

  陳晚知道自己現在很難看,她顧不上,甩動方向盤,逃離這個鬼地方。

  「他的油箱被我撞壞了,汽油漏了,他不敢開車。」

  陳晚聲音發抖,這話像是對自己說,安慰自己,安全了。

  她的手也在發抖,小車的大燈被撞壞了一盞,只有一邊可以照明。

  霍星捏緊拳頭,指甲掐進了肉裡,疼不自知。

  他啞著聲音,說:「……你這個瘋女人。」

  陳晚表情木然,還沒從驚險裡回過神。她重複他的話,「瘋女人……不都很難看麼……我這麼好看……哪裡像瘋子……」

  霍星語塞,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堅定,果斷。

  「陳晚,我們安全了。」

  霍星的聲音,沉沉如夜,又像一盆碳火,把她的意識拉了回來。

  陳晚心跳如雷,轉過頭盯著他,一字一字地問:

  「安全了?」

  霍星把她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

  開回市區,燈明,月圓。

  陳晚才敢相信,真的安全了。

  「你為什麼會來?」

  「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兩人同時問。

  陳晚看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其實你早就發現有人跟著我們了,對不對?」

  霍星沉默。

  她一聲冷笑,「剛才我給你撿了條命。」

  霍星看向她,重複地問:「你為什麼會來?」

  陳晚別過頭,「吃飽了,撐的。」

  為什麼要來?

  難道告訴他,因為放心不下,因為你是霍星。

  陳晚滑下車窗過風,身上很疼,臉上很涼,心裡很熱。多種感覺交雜在一起,就成了煩。

  她丟下一句,「這車的修理費,你出。」

  霍星點頭,「好。你把車停在這,我來處理。我先送你回去。」

  陳晚不動。

  「走吧。」霍星推車門。

  「我走不了。」陳晚的聲音有點抖,但她依然克制著氣息,她閉著眼睛,說:

  「我沒騙你,我受傷了……」

  她穿著一件針織外套,很薄,右腰位置的布料,已經被血染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