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如果不是上午卓煒給他打的那通電話,霍星不會這麼著急。
陳晚沒回賓館,沒和學生在一起,她的課都排在上午,大晚上的,也不至於去學校。霍星騎著摩托車,在風聲裡迅速理清思路。
陳晚不熟悉這裡,保險起見,霍星去的第一個地點還是學校。
辰砂中學只有初三上晚自習,教學樓二樓亮了三盞燈,霍星一間一間地看,如他猜測,陳晚不在。
霍星騎著摩托又在街上轉了一圈,燈火如星,行人匆匆,他第一次覺得這座小城很大。霍星停車,支著腿,他想抽菸,一扒口袋,走得太急什麼也沒帶。
霍星頓時無比煩躁。
今晚沒有月亮,天空就像滿屏的濃墨。
他想起早上的電話。
「周丙回雲南了。」
「他這次豁出去,要從緬甸過境一批軍火。」
「他放話了,以後就走這道。」
「他還提到了你的名字,三年了。」
霍星閉上眼,原來都這麼久了。他發動車子,又往學校的方向駛去。
鑽進巷子裡,把車停在路邊。這是昨晚和陳晚吃麻辣燙的地方。剛過了飯點,人並不多,霍星來回走了兩遍,沒有收穫。
不安的感覺像是越聚越多的螞蟻,在心底爬了薄薄一層。
霍星想到陳晚,她說出的話,比她的臉難看幾百倍,刁蠻古怪,有時候還覺得輕浮。可越是這樣,她的形象越是清晰。
霍星拿出手機,再撥,還是忙音。
他低罵了一聲,四下環顧,就在瞥眼之間,他看到了。
陳晚從一家小店出來,一步一步地下台階,手上還拎著幾串烤肉,正往嘴裡塞。
原本暗著的路燈瞬間亮起。
霍星的心,突然安靜。
陳晚的烤肉停在嘴邊,她直直盯著霍星,不確定地說:「……咦?」
她聲音很輕,帶著一點迷糊,「你也來吃麻辣燙啊?」
霍星漠然,裝作偶遇,說:「路過。」
陳晚眸色一亮,笑出了聲,兩步追了上去。
「只是路過?你剛才看到我,明明是高興的。」
霍星腳步停住,皺眉,「哪隻眼看到我高興了?」
陳晚突然湊近,仰起頭望著他,烏黑的瞳孔像是沁了水,盈盈而閃。
她還衝他眨了眨,嘴角帶笑,輕聲道:「說,是不是來找我的?」
霍星被她的故意,弄得措手不及,他只能以更嚴肅的表情回報她。
話剛到嘴邊,陳晚的手就伸了過來,餵他吃了一串烤肉。
其實不叫餵,而是硬塞。
燒烤味佈滿口腔,霍星躲避不及,陳晚的手一抽,竹籤扯了下來,她憋著笑,「快吃。」
霍星被她徹底打敗。
「這就走了?」陳晚攔住他。
「不然呢?」
陳晚挑眉,「騎車來的?送我去醫院吧,我的車還停在那。」
霍星繼續往前走。陳晚小跑著追上去,先他一步攔在車前,「我和你說話呢。」
「讓開。」
「不讓。」
陳晚眉眼彎彎,歪著頭,「你想怎樣?打我嗎?」
霍星咬牙,「我不打女人。」
陳晚正經起來,一副哀求的模樣,說:「送我去吧,好晚了呢。」
霍星沉默立定,想抽菸,太想抽菸。
許久,他邁開腳步,拿出鑰匙,擠出兩個字:
「上車。」
**
摩托車加上了速度,霍星寬厚的背擋著,陳晚吹不到什麼風。
霍星的背真是很寬,她比劃了一下,不用張手,就能把自己包裹住。陳晚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完完全全地躲在霍星身後。
過了兩個路口,陳晚戳了下他的肩膀,「……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霍星說:「是。」
陳晚不確定地看了看後面,「你發沒發現……好像有車一直跟著我們。」
霍星半天才說:「沒發現。」
陳晚稍稍放心,她還是挺相信警察的專業水平。
又過了一個彎,霍星突然剎車。陳晚狐疑,「怎麼了?」
「你下車。往右走五十米,就是醫院。」
陳晚皺眉,「這麼點距離,你都不肯送?」
霍星猛的轉頭,語氣凶悍:「我要你下車!」
陳晚緊抿嘴唇,眼神也冷了下來,她動作乾脆,落地時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
「轟!」
霍星開車遠走。一語不留。
陳晚吃了一嘴的尾氣,對著霍星離開的方向一頓狂罵,「我要再找你,就跟你姓!」
**
夜黑無月。
霍星越騎越快,他摒棄大路,專往小道上開。但人民醫院附近的巷子雖多,可路的寬度也足夠汽車通行。
那輛白色面包車,像甩不掉的尾巴。
剛才陳晚沒有說錯。
霍星苦笑了一下,那女人被半路扔下,估計又氣瘋了。
他凝神,從後視鏡裡看到,面包車越開越快,來者不善,現在一定不能往家的方向走。霍星轉動車把,拐彎,向反方向馳去。
反方向是出城的路,越延伸越荒僻,那車目標明確,絲毫沒有減速之意。
霍星暗罵,「糟!」
面包車加速了!
這條路筆直,沒有躲藏的地方。油門已經擰到極限,馬力全開,卻也敵不過四個輪子。
誰的人?周丙?
他才回雲南,就迫不及待了?
霍星深知今晚這一劫難躲。他眼裡有了狠絕,躲不掉,就破釜沉舟!
霍星鬆手油門,再猛踩剎車,輪胎在水泥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尖銳刺耳。他迅速下車,摩托車推倒在路中央。
路的兩邊是矮坡隔出的大片田地,正是水稻苗生長之際,禾苗郁蔥。霍星的打算,是翻過矮坡往田地裡跑,面包車跟不過來。
他跳過車身,迅速跑動。
身後傳來輪胎摩地的剎車聲,很快,油門轟鳴。
轉頭一看,心猛跳,面包車往後倒退幾米,加速朝他開來。
霍星臉色剎白,深知自己逃不過。
突然,汽車鳴笛響徹夜空。一聲又一聲,急促,尖利。
不是這輛面包車的?
是輛黑色小車,飆速駛近,遠光燈直直照在面包車上。面包車的司機被打亂節奏,狠狠踩下剎車。
霍星抓住時間往前跑,但面包車很快反應,再次啟動。
「砰!」一聲巨響!
霍星停下動作,不可置信地轉過身。順著撞擊聲的方向,他看清楚了。那輛黑色小車,果斷地把面包車給撞開了。
陳晚坐在駕駛座,腦袋被撞的暈暈乎乎。但她沒有猶豫,提起氣,換擋,車子往後退了幾米,油門到底,如一頭猛獸,再次撞了上去。
一下。
兩下。
三下。
第三下的時候,陳晚撐著一口氣,把車調了方向,往後倒車,對準面包車的油箱蓋。她屏氣,好疼,她的全身都好疼。
怕嗎?
怕。
走嗎?
陳晚咬牙。
用力換擋,拉緊安全帶,對著面包車的油箱蓋狠狠地撞。
響聲震天,頭暈眼花。
對方的油箱蓋被撞爛,不多久,就聞到了濃郁的汽油味。
陳晚顧不上疼,對著霍星狂叫:「上車!」
霍星三兩步跳上車,看著陳晚,心口一窒。
陳晚知道自己現在很難看,她顧不上,甩動方向盤,逃離這個鬼地方。
「他的油箱被我撞壞了,汽油漏了,他不敢開車。」
陳晚聲音發抖,這話像是對自己說,安慰自己,安全了。
她的手也在發抖,小車的大燈被撞壞了一盞,只有一邊可以照明。
霍星捏緊拳頭,指甲掐進了肉裡,疼不自知。
他啞著聲音,說:「……你這個瘋女人。」
陳晚表情木然,還沒從驚險裡回過神。她重複他的話,「瘋女人……不都很難看麼……我這麼好看……哪裡像瘋子……」
霍星語塞,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堅定,果斷。
「陳晚,我們安全了。」
霍星的聲音,沉沉如夜,又像一盆碳火,把她的意識拉了回來。
陳晚心跳如雷,轉過頭盯著他,一字一字地問:
「安全了?」
霍星把她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
開回市區,燈明,月圓。
陳晚才敢相信,真的安全了。
「你為什麼會來?」
「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兩人同時問。
陳晚看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其實你早就發現有人跟著我們了,對不對?」
霍星沉默。
她一聲冷笑,「剛才我給你撿了條命。」
霍星看向她,重複地問:「你為什麼會來?」
陳晚別過頭,「吃飽了,撐的。」
為什麼要來?
難道告訴他,因為放心不下,因為你是霍星。
陳晚滑下車窗過風,身上很疼,臉上很涼,心裡很熱。多種感覺交雜在一起,就成了煩。
她丟下一句,「這車的修理費,你出。」
霍星點頭,「好。你把車停在這,我來處理。我先送你回去。」
陳晚不動。
「走吧。」霍星推車門。
「我走不了。」陳晚的聲音有點抖,但她依然克制著氣息,她閉著眼睛,說:
「我沒騙你,我受傷了……」
她穿著一件針織外套,很薄,右腰位置的布料,已經被血染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