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她受傷了,傷到的地方是腰。

  霍星大駭,迅速找到出血口,薄薄的線衫貼著肉,血糊了一片,一截金屬突了出來,霍星扶住陳晚的肩膀。

  「撐得住嗎?」

  陳晚點頭,「能!」

  霍星看著她的臉:「忍著,去醫院。」

  他叫了輛出租車,扶著陳晚往車裡走。

  陳晚抓緊他的手臂,一走動,神經末梢都集中在傷口上,疼得她氣喘不平。

  陳晚聲音虛弱,「霍星。」

  他低下頭看她。

  「一個警察沒駕照,遜斃了。」陳晚聲音很弱,半指責半調侃,臉上還有笑。

  到了急診,值班醫生是個小年輕,看到陳晚嚇了一跳,「這根釘子都扎進去了,得趕緊拔.出來。」

  陳晚問:「打麻藥麼?」

  護士已經在做準備,醫院特有的味道充斥鼻間,陳晚看著護士拆針管,一陣發虛。

  如果說還有什麼能把自己嚇倒,一定就是打針了。

  從小到大,她對護士有一種莫名的畏懼。尤其是塗抹碘酒消毒的那一刻,恨不得臨陣脫逃。

  「會用點藥,但不是全麻,釘子拔.出來的那一下有點疼,忍忍吧。」

  護士戴著寬大的口罩,聲音隔開,像喊廣播。

  霍星站在邊上,問:「你怕打針?」

  陳晚咬著唇,「怕。」

  她的眼神三蹦兩跳,一直盯著護士的舉動。

  霍星在一旁,學她的語氣,涼涼地說:「這麼大的人還怕打針,遜斃了。」

  陳晚恨不得剜了他,「你給我閉嘴,我要是不去,你還能站在這說風涼話?!」

  霍星就真的閉嘴了。

  「先給你打針消炎的,來,褲子扯下來點。」

  陳晚盯著護士手上的針一動不動,霍星自覺地轉過身,背對著。

  「疼,疼疼疼!」

  「……我還沒扎進去呢。」

  陳晚扭頭一看,「還沒打啊……」

  話還沒說完,護士的手一推,細長的針管便全部埋了進去。

  「打好了。」

  過了一會,霍星回頭,憋不住的笑瞬間收攏。

  陳晚眼眶通紅,癟著嘴,耷拉著腦袋,手還揉著臀。

  「哭了?」霍星擰眉,走近了些。

  陳晚吸鼻子,瞪圓眼睛,倔強地說:「沒有哭。」

  沒掉眼淚就是沒有哭。

  霍星和她對視幾秒,濕潤的水霧還真被她給逼了回去。

  霍星輕輕一笑,嘴角漫開的動作像是電影慢鏡頭,眼底眉梢都是暖意。兩個人臉貼的近,他的笑在陳晚的眼睛裡無限放大。

  有那麼一瞬,陳晚忘記了疼。

  「趴好,得拔釘子了。」

  醫生端著一個盤子走來,盤子裡是棉簽、碘酒、幾包藥粉,還有一把小號手術鉗。

  陳晚往後一縮,眼裡的水霧更多了。

  醫生把和了血的衣服剪開,剪刀涼涼地掃過皮膚,惹得一陣哆嗦。

  「衣服得剪掉了啊,都和傷口糊在一起了,哎呀,這個釘子有挺粗呢,扎進去的時候疼吧?」

  陳晚悶聲,「扎進去的時候不知道。」

  「疼不疼都不知道啊?」醫生語氣驚訝。

  當時情況那麼急,她一門心思都在方向盤上,真的沒感覺。

  「哎呦喂,這根釘子都可以釘在牆上掛衣服了。」醫生邊看邊皺眉,嘴裡念叨個不停。

  陳晚聲音發抖,微微側頭,「醫生,你能不說話嗎。」

  這個醫生真是個話癆,他嘴巴一張一合。

  霍星打斷,「開始吧。」

  他聲音沉沉,由內而發的鎮定。

  霍星走到陳晚身邊,半蹲著。

  陳晚愁眉苦色,「你跟我說會話吧,我怕疼。」

  霍星抬起手,把她臉邊的碎髮別在耳後,指尖乾燥,擦過她的皮膚,碰觸的地方,彷彿閃過一陣火花。

  「陳晚,你總問我的一個問題。」

  「哪個問題?」

  霍星壓低了些聲音,在她耳邊說了一遍。

  陳晚知道後,茫然地看著他。

  「我告訴你答案。」

  霍星的身體隔絕了光,把她罩在一片陰影裡,全部都是他的氣息和呼吸。

  他一個字,又一個字地說,那麼短的一句話,竟可以讓時間變得延綿。

  而腰上的鋼釘,在霍星最後一個字裡,被醫生整根拔起。

  細細密密的疼襲遍神經末梢,越聚越攏,都在那個傷口上肆意,但陳晚並不覺得疼。

  因為在霍星的眼睛裡,她看到的全是自己。

  **

  窗外的夜,像一面靜湖。

  做完清創,打了破傷風,開好藥,醫生讓她回去休息。

  「藍瓶的每天用三次,紅色的消炎藥,每天兩粒,飯後吃,每天來換藥就行,對了,別沾水啊,別吃辣。」

  霍星提著一袋藥,認認真真地聽。醫生大手一揮,「可以了,回去吧。」

  陳晚坐在椅子上,霍星扶她出來,問她:「剛才醫生說的,記清楚了?」

  「不清楚。」陳晚漫不經心。

  霍星又把醫生的話重複了一遍。再問:「記好了?」

  陳晚說:「不能吃辣啊……」

  霍星嗯了一聲,「傷口會感染。」

  陳晚說得理所當然,「那你每天給我送飯吧。」

  霍星手一僵,陳晚不客氣地提醒,「警察叔叔,我能來醫院都是拜你所賜,你要是不負責,我就寫舉報信。」

  霍星語噎:「舉報我什麼?」

  「忘恩負義!」

  霍星看著她一瘸一拐,渾身狼狽,沉默了幾秒,還是點了頭,說:「好,我給你送飯。」

  **

  辰砂中學中午放學的時間是十二點。霍星提早半小時出門,拎著一個塑料袋。袋子裡是四五個塑料飯盒,一盒米飯,一盒湯,剩下的都是清淡無辣的下飯菜。

  他先把飯菜放在陳晚住著的賓館前台,再順路去學校接她。

  其實霍星暗示過幾次,讓她要麼提早出來,要麼就等人都走完再出來。

  陳晚問他:「為什麼?」

  霍星說:「被人看到不好。」

  「有什麼不好?」

  霍星當時沒有回答。

  陳晚瞥他一眼,還是漫不經心的語調。

  她說:「你是不是怕被人誤會?」

  霍星默認。

  陳晚笑了一聲,「這個地方,我可能不會再來第二次,為什麼要在意陌生人的眼光?我的生活,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霍星腦子嗡聲作響。

  陳晚歪頭看他,五分認真,五分玩笑:

  「……不過,我喜歡這種誤會。」

  霍星忍不住責了句,「又犯病。」

  「肺炎沒犯,腰犯了。」

  陳晚把話接的爽快,坐在凳子上,研究起中飯。

  清炒淮山,木耳炒肉沫,蒸玉米,排骨湯。

  陳晚拿起筷子一樣樣地嘗,讚不絕口。

  「你是不是男人啊!做飯這麼好吃。」

  霍星笑了一下,玩味這句話,「嗯?我是不是男人?」

  陳晚挑眉,嚼著半塊排骨,筷子指向排骨湯,「這也太好喝了吧,骨頭香都熬進湯裡了,又稠又糯,連陳姨都做不到這麼好吃。」

  霍星看她吃得滿嘴油,被誇獎,還挺高興。

  他問:「陳姨是誰?」

  「在我家十多年的阿姨,她做大菜很拿手。」陳晚吃完最後一根排骨,夾了幾塊淮山,又脆又甜。

  「你家是做什麼的?」

  陳晚吹冷碗裡的湯,抿了一口,說:「我家人很多,你問哪一個?」

  霍星拿出一根菸,夾在手指間,第一下沒點燃,他背著窗戶,火苗躥紅。

  陳晚見他忙活,自顧自地答道:「我爸媽做生意,弟弟和妹妹都在上學。」

  霍星的煙停在嘴邊,有點詫異,「三兄妹?」

  陳晚嗯了聲,一口氣把湯喝光,她察覺到什麼,轉過身,要笑不笑。

  「查戶口啊?想知道我的事,直接問,不用拐彎抹角。」

  霍星咳了一聲,這女人,又不正經。

  陳晚揚了揚手裡的空碗,「米飯少了,明天多帶一點。」

  一桌子的菜,被她吃得乾乾淨淨,這是對一個人廚藝的最好誇獎。

  霍星低頭笑了下,他覺得,給她做飯,也不是件苦差事。

  「那天晚上……」陳晚醞釀了一下情緒,不確定地問:「是不是你仇家幹的?」

  他被她撿回一條命的那晚。

  霍星吸了口煙,煙氣在肺裡打了個轉,再慢慢地從鼻間飛出。

  他聲音很淡,說:「是。」

  陳晚也認真起來,「什麼仇,要你死?」

  霍星彈了下菸灰,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可能是以前抓的強.奸犯,坐牢出來了,也可能是被我抓過的賊,或者是賭博的?」

  陳晚:「……」

  霍星把菸頭按在窗檯上,熄了。

  接下來的這句話,他說得字正腔圓。

  霍星走到桌邊,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

  「陳晚,就像你講的,這裡你不會再來第二次,我們也不會有更多交集。你回去後,好好過生活,以後出去玩,別再來雲南,一個地方來三次,你不膩麼。」

  那個膩字像一滴墨水,點在陳晚的心裡,擴散,發酵,黑茫茫的一片,叫人忘記思考。

  陳晚下意識地說:「不膩。」

  霍星收拾的動作沒停,碗筷碰撞發出輕悶的聲響。

  這種撇清關係的言論,成功落空陳晚的心,飽食後的舒坦瞬間不見。

  她冷的一聲,「你可別忘了,你還有借條在我這。」

  霍星平靜依舊,但氣氛戛然轉變。

  談錢傷感情,老話自有理。

  霍星說:「……我會還。」

  門關,屋靜,落針可聞。

  陳晚躺在床上,突然覺得很難過。她手上的籌碼,就剩這兩萬塊的借款了?

  這不是她希望的。

  陳晚閉眼悶了一會,越想越煩,於是拿出手機玩消消樂。幾天過不了的關卡,竟然一遍就過了?

  連環爆炸聲從手機裡炸出,取悅了耳朵。

  由耳及心,心情也算好了些。

  陳晚抓起枕頭蓋在腦上,罵道:「真想撇清關係,幹嘛還跟我說些有的沒的,有病的不是我,是你。」

  **

  陳晚想起那晚在醫院,醫生準備拔釘子。

  她愁眉苦色求霍星:「你跟我說會話吧,我怕疼。」

  霍星用乾燥的手指把她的碎髮撩在耳後。

  「陳晚,你總問我的一個問題。

  「問我有沒有女朋友。

  「我告訴你答案。

  「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