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晚受傷的事沒有瞞著三個學生,瞞也瞞不住。
本來就是學生實習為主,陳晚索性把手上的課程都給了周蜜。周蜜一包子勁,她對陳晚說:「陳老師,我以後也要當老師,這種感覺很美妙,我站在講台上,看著這群孩子的眼睛,我好像找到了……信仰。」
此時此刻,周蜜的眼神也很純淨。
從校園到社會,會失去,會得到,在工作的最開始,得到總比失去多。
陳晚沒給周蜜回應。
因為她覺得,這條路,應該自己走,別人的心得體會不作數。這一次雲南之行,她的責任,就是帶著學生順利完成實習,如果能有些許感悟,也算錦上添花。
周蜜差點忘事,「對了,陳老師,霍警官在樓下等你。」
陳晚意外,「在哪?」
「大門口。」周蜜說:「我回來的時候碰見的,他讓我告訴你,讓你下去。」
陳晚點頭,「知道了。」
她隨手拿了件外套下樓,遠遠看見霍星蹲在賓館門口,往前走幾步,看清了,他在抽菸。
霍星是個有菸癮的男人,他抽的煙是十塊錢一盒的金白沙,前兩日在醫院,她留意過,剛進去的時候,煙盒裡的煙還有一大半,等離開的時候,煙盒裡只有三四根了。
其實陳晚並不喜歡菸癮重的男人,但霍星抽菸的樣子不一樣。他總是很沉默,也很緩慢,煙氣從鼻子,嘴裡斜散飛出,陳晚喜歡這一刻的定格。
霍星身上有一股隱忍的勁,很帶感。
察覺到什麼,霍星回過頭,他的分辨力和洞察力驚人。
陳晚來不及收回目光,被他逮了個正著。
她低頭摸鼻子,像在課堂上睡覺被老師抓住現場。
「那個,你來多久了?」
難得的,看到她臉紅的模樣。霍星多看了幾秒,才說:「不久。」
「你今天沒帶飯啊?」陳晚看著他空空的雙手。
霍星說:「去我家吃吧。」
陳晚抬起頭,「去你家?」
她大腦迅速運轉,理清他話裡的意思,主動邀請?
「好,你等我一會。」陳晚很快鎮定,非正式登門拜訪,也不能兩手空空。
「你父母喜歡什麼東西?先帶我去最近的商店。」
陳晚腳步輕快,顧不上隱隱作痛的腰傷。
霍星攔住她,有點無語,「買東西幹嘛?」
陳晚答的理所當然:「我第一次去你家,得有禮貌。」
霍星忍住笑,「不用了,家裡就我和霍燕。」
陳晚如獲大赦,肩膀一鬆,臉上還有淡淡的紅暈。
霍星看了她一眼,說:「你很緊張。」
陳晚也發現了,自己的反應,已經不能單純用「得有禮貌」四個字解釋。她一聽要去他家,最先想到的,竟是要在他父母面前留個好印象。
陳晚沉默了,心底某種模糊的東西,漸漸抽絲剝繭,愈發清晰,她開始忐忑,開始迷茫。
開始期待。
他們到家的時候,霍燕正在擺碗筷。聽到開門聲,她快步走到門口,拿出新買的拖鞋。
霍燕一臉笑,手裡還舉著鍋鏟,鍋鏟上有一層薄薄的油,蹭亮發光。
房子不算大,兩室一廳,是老舊的平房,客廳裡支著張圓桌,一眼就能看到桌子上面的火鍋。
「進來,隨便坐。」霍星先她一步進了屋。
陳晚彎腰換鞋,看到那雙嶄新的淺藍色拖鞋時,心頭一觸,觸動撕開心上的一道小裂縫,那道裂縫裡,彷彿真的被畫了一筆溫馨的藍。
「陳老師。」霍燕在叫她。
陳晚換好鞋,腳底柔軟,笑著說:「我來蹭飯了。」
「不不不,其實我和我哥一直想請你吃飯,你能來,我們很高興啦!」
我和我哥?我們?
陳晚看了一眼霍星,他脫了外套,穿著一件迷彩短袖,貼著身體,隱隱勾出腰和胯的線條,有時候,男人的曲線比女人更要命。
陳晚極淡地一笑。霍星正好回頭,手還在整理衣擺,低頭抬眼,額頭褶出兩條抬頭紋。
陳晚對他挑了下眉,故意的。
她的目光直接坦蕩,男色潤眼,當如此。
陳晚走到桌邊,電火鍋佔了大部分,旁邊是一碟碟的下菜,大大小小有十來份。陳晚看了看鍋裡,底料很清淡,沒放一點辣椒。
「這是菌子火鍋,清淡。」霍星拿出三個杯子,把飲料擰開蓋,每個倒了一杯。
菌子火鍋是雲南特色,陳晚在飯店吃過兩回,但沒有什麼特別印象。
菜上齊,三個人齊齊落座。霍燕很是熱情,給陳晚盛了一碗湯,說:「陳老師你嘗嘗,火鍋的底湯,我哥早上就開始燉了。」
陳晚看了霍星一眼,喝了一口,如實讚美,「好喝。」
霍星沒作反應,低頭吃菜。
霍燕又推薦起另一道菜,「陳老師,你再吃吃這個,是我媽媽自己種的喲。」
青椒炒田螺,是個開胃菜。陳晚的筷子伸出半截,霍星冷不防地打斷:「不准吃。」
三人皆愣。
霍星才知失言,臉色不自然。陳晚真的收回筷子,看著他說:「好,不吃。」
傷還沒好,不能吃辣椒。
霍燕處在狀況外,眼睛在他倆身上溜來溜去。陳晚對她笑:「我吃田螺過敏。」
霍星:「……」
菜式都是家常,小炒簡單,菌子火鍋也清淡,沒有大葷油膩,陳晚卻吃得很舒坦,這一餐,她吃了兩碗飯。
最後收拾的時候她想幫忙,霍星一攔,「去看電視吧。」
陳晚也不推辭,酒飽飯足,她在屋內溜躂,看著牆壁上的相框,有全家福,有老人的單照,還有一張童年合影,陳晚看了一會,噗嗤笑出了聲,回頭指著照片對霍燕說:「你小時候好胖啊。」
霍燕湊過來:「你猜我生下來多重?」
陳晚猜不中。霍燕說:「十一斤,還是順產呢。」
陳晚豎起大拇指,「你媽媽真偉大。你哥呢?他生下來多重?」
「我哥早產的,只有四斤多,生下來還得了肺炎,別人都說救不活了。我媽硬是不放棄。」霍燕陷入回憶裡,語氣也平順了些。
「小時候,我哥又矮又瘦,打架的時候都把他當沙包。高中沒唸完,我哥就去當兵了,再回來,就變了個人一樣。」
霍燕指著右邊的一張照片,表情驕傲:「看,帥吧?」
照片裡的霍星穿著迷彩服,舉著訓練槍,站如勁松,眼神剛毅。
陳晚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霍星正在廚房裡洗碗,水流嘩啦響,偶有碗筷輕碰的聲響。
「這邊結婚都挺早,他呢?」
聊到這個話題,霍燕的情緒明顯低落,說:「我哥談過一個,談了三年,年前分了。」
「為什麼?」
「女朋友家裡不同意的。」霍燕聲音小了下去,「我哥他堅持了很久,沒辦法,真的,陳老師,我哥很會疼人。」
陳晚輕輕應了聲。
一段感情堅持三年,原來,他會疼人啊。
霍星從廚房出來,看到陳晚發呆的模樣,他把茶水放在桌上,悶聲一響,陳晚看了過來。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她拿起沙發上的外套。
「我送你。」霍星快她一步,跟著走到門邊。
「不用了。」陳晚反手擰動門鎖,回頭對霍燕說:「有機會來上海,我請你吃飯。」
轉身,關門。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咚聲作響,身後是另一道沉悶的腳步聲。
霍星追了上來,「你又怎麼了?」
「我怎麼了?」陳晚語氣淡,「你又來幹嘛?」
她雖沒說什麼,但態度藏不住,刻意的疏離掩不住生悶氣的那股勁。霍星難得的沒被激怒,有耐性地說:「我送你去醫院換藥。」
「不用。」
「走吧。」
「不要!」
陳晚想走,但腳步邁不開。霍星像一堵牆,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向右,他就跟著挪。
「霍星!」
「我送你。」
他始終沉穩不動,沒有情緒起伏。反而是陳晚,像極了鬧脾氣的頑童。
霍星的沉默有一種蝕人心志的力量,如果雙方僵持,無論對手是誰,他一定是贏的那一個。
陳晚妥協了,等他把摩托車騎出來,剎在她跟前,說:「上車。」
午後的風是慵懶的。
霍星騎車速度一貫的快,迎著風,頂著整片藍天,通體舒暢。
這種感覺和坐在車門緊閉的轎車裡不一樣,你能在轎車裡看風景,卻無法和風景貼身接觸。
陳晚張開了手,任風從指間穿縫而過。
收回手時,她沒有猶豫,緩緩地環住了霍星的腰。
霍星一僵,久久不動。陳晚加重了力氣,越抱越緊。
「你想勒死我嗎?」霍星的聲音彷彿過濾了所有雜音。
這一刻,陳晚心靜了。
他沒說,放開。他沒有拒絕。
陳晚彎起嘴角,把手收得更緊,覺得還不夠,又把臉貼上他的背,鼻息熾熱,透過衣服,順著背脊一路往上,爬進了霍星的耳朵裡。
「其實,你也沒那麼討厭我,對不對?」
霍星聲音平靜,「分情況。」
陳晚問:「現在呢?」
她的手像兩條水蛇,又軟又有韌勁,纏住他的腰,一個硬,一個軟,一個心思不明,一個心如堅石。
現在呢,你討厭嗎?
沒有等來答案,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有風在耳邊呼嘯。
陳晚覺得這樣也很好,留有餘地,惹人遐想。
她抬頭看了下天,太陽當空正刺眼。
眼睛被耀得睜不開,她連忙低頭,把臉埋進霍星的背裡。
「霍星。」她聲音輕:「……別說你不懂。」
車子猛然剎住。霍星單腳撐地,平衡車身。輪胎捲起地上的塵埃,又瞬間踏平。
這個慵懶的午後,依舊沒有等到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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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吃過晚飯,周蜜,陸林,莫海威說去看電影,陳晚一聽片名就沒了興趣。這種要死要活的愛情片,她從不感冒。於是一個人留在賓館睡大覺。
睡是肯定睡不著的,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手機屏幕被按亮,又被按熄,反覆十來次,她腦子裡不可避免地想到下午的摩托車。
後來的事,正常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到醫院換好藥,醫生說傷口恢復的很好,但仍要避免沾水,出了醫院,送她回賓館,一聲再見也沒說,那輛破摩托跑得比飛機還快。
陳晚越想越焦躁,心一狠,撥通號碼。
忙音。
忙音。
還是忙音。
陳晚突然想到,該不是把她拉入黑名單?
這種假設一旦冒出,心就更不安定了,陳晚找到另一個號碼,很快通了。
「咦,陳老師?」
「霍星呢?」
「我哥啊,他坐了最晚的班車,說是回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