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謙身上有酒池肉林的味道。
陳晚問:「喝了多少?」
「有點多。」
「這群人活膩了,敢灌你?」
「真敢。」宋明謙抵著門,「你去哪?」
「剛準備去看看你們散場了沒,你就來了。」陳晚打了個呵欠,掩飾心裡的鬱悶。
他笑:「查崗?」
「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想?」
宋明謙的眼睛一下子光神凝聚,沒有半點酣暈的醉意。他不放過陳晚任何一絲表情。
這樣有意無意的問話,不知有過多少次,認識十多年,根本數不清。
陳晚淡定地接受他的目光檢閱。誠實說:「不想。」
男人可以裝醉,女人一定不可以。陳晚太明白這個道理,宋明謙的玩笑,一分玩,兩分笑,剩下的全是試探。
「你回去睡吧。」陳晚又是一個呵欠。
宋明謙原地不動。
陳晚想了想,「那你進來吧。」
宋明謙就真的進來了。
他進來,她就走,陳晚擦過肩,「我出去了,好好休息。」
腳還沒伸出門,宋明謙扯住她的外套一角,把人給拉了回來。
「上哪?」
「找地方睡覺。」
「就走?」
「不然呢?」陳晚呵欠連天,語調漫不經心。
宋明謙驀地一笑,「我大老遠地跑來,你不多陪陪?」
「不陪。我要睡覺。」陳晚耐著性子接應,簡單直接的回答,是拒絕試探的唯一武器。
宋明謙鬆開她的外套。「明天中午一塊吃飯。我讓孫舟來接你。」
陳晚問:「你不是明天就回上海嗎?」
「晚上走。」宋明謙眼睛微眯,看著她,「你趕我?」
陳晚嗤地一笑,「不是趕人,是送神。」
宋明謙:「什麼神?」
陳晚:「男神。」
人總算是走了。
陳晚把門關上,重新躺回大床裡,她拿出手機,沒有一條短信,沒有一個電話。她的食指輕輕刮過手機屏幕,霍星應該睡了吧。
她又等了半小時,半小時後,拿著包義無反顧地出門。
城市另一邊。
從陳晚出門起,霍星一直在看書。電視機沒有關,中央一台重播新聞聯播。他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放了一個菸灰缸和一個水杯,客廳沒開燈,電視機的光線忽明忽暗。
霍星稍稍回想這段經歷,前後不過半個月,但事情的進展遠比想像中迅速。每次看到陳晚,她都熱情得像輪太陽,開始時燙手,但陽光終究會穿過寒冬,帶你置身春天,周身回暖。
後半夜,霍星的耳朵時刻清醒,生怕錯過敲門聲。
**
凌晨三點,陳晚從出租車裡下來,冰涼的夜風拍在臉上,踏著夜色,她心情很好,走到二單元,遠遠的距離,看到三樓窗戶透著光。
像是一座燈塔,夜成海,風成浪,她是夜歸人。
陳晚望著三樓,那裡的燈光把心塞的滿當,她的腳步不由加快。
走到門外,鑰匙正準備伸進鎖孔,陳晚又把手收了回來。
她扶著牆,彎下腰把高跟鞋脫了拎在手上。推門的動作也很輕,門板「咯吱」,聲音已經降到最小。
看向沙發,果不其然,睡著了啊。
她赤腳踩地,沒有丁點聲響。陳晚踮腳走到沙發邊上,地板涼,腳趾頭也涼,霍星睡得很沉,五官舒展。
陳晚笑:「睡覺的樣子也挺帥。」
她沒叫醒霍星,直接去他床上呼嚕大睡。
第二天,陳晚是被電話吵醒來的。人睡的迷迷糊糊,沒看是誰就接聽:「喂……」
孫舟的咆哮,「你人呢?!」
震得她耳膜穿孔,陳晚把手機拿遠了點,「我回去了。」
孫舟:「啊?回哪啦?」
陳晚稍微清醒,翻了個身,「回酒店了。」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房裡擠進一道黑影,霍星把臥室門完全推開,站在門邊看著她。
孫舟繼續咆哮:「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在酒店藏了什麼金銀珠寶。」
陳晚一頓,抬眼看著霍星,又移開。「沒事我斷了。」
「等等,有事有事——」
幾秒的空當,電話裡像是過了陣風,低沉的男聲取而代之。
陳晚一聽,「宋明謙。」
宋明謙此刻正在乘電梯,原本是叫她一起吃早飯。剛才的電話裡他已聽得清清楚楚。
陳晚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從聲音裡聽出來。
「你怎麼回的酒店?」宋明謙彷彿在生悶悶的起床氣。
陳晚說:「出租車。」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在沉默的空隙,霍星依舊站在門邊,他眼睛看著她,卻沒有半點審視偵察的意味,似乎對這通電話一點也不好奇。
「知道了,我會的。」幾句之後,陳晚掛斷電話。
霍星這才走近了些,問:「回來的時候怎麼不叫醒我?」
陳晚把頭髮散了散,衝他笑,「叫了,你沒醒。」
霍星當然不相信。
「真叫了你。」
「怎麼叫的?」
怎麼叫的?
陳晚坐在床上笑,卻沒出聲。
今天是個大晴天,朝霞透過窗,投在她的臉,映著淡淡的紅。
霍星滾了滾喉嚨,默默移開眼睛。
陳晚三兩下爬下床,光著腳在地上踩。
「穿鞋。」霍星提醒。
陳晚低頭,腳趾頭摳了摳地面,一副我不想穿的態度。
霍星走近,他往前一步,陳晚就後退一步,他步子大,兩步就把她逼到了床邊。兩人氣息一旦交界,就催發出另一種味道,有情,有欲,有期待。
陳晚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個吻。
霍星虛握住她的肩,稍用力,陳晚就坐到了床上。她閉上眼睛,並且微微仰頭,嘴唇輕顫。
晨光美好,她在等——
「哎呦!」
腳上痛。陳晚怒瞪,「你掐我幹嘛?」
霍星蹲在地上,握住腳踝,給她穿上拖鞋。左腳穿好換右腳,拖鞋很軟,被手碰過的皮膚更軟。
霍星站起身,居高臨下,「我掐你,疼嗎?」
陳晚軟得一塌糊塗,「疼。」
霍星點頭,「疼就好。長記性。」
陳晚:「……」
霍星笑了一下,彎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臉,「刷牙,吃早飯。」
陳晚的腳很熱,臉上更熱,但很快,她抬頭怒罵:「你剛摸完腳!」
霍星已經在廚房洗了兩遍手。聽到她的聲音,眼笑眉飛。
一頓豐盛早飯化解了陳晚的心結,她就著豆漿吃了三個包子,還吃了顆茶葉蛋。
邊吃邊說:「昨晚上是我一個朋友,我過去打了聲招呼。」
霍星嗯了聲,沒再說話。
陳晚小心觀察他的臉色,並無異樣,正想著該怎麼說——
「你不用跟我解釋。」霍星像是看穿了心思,抬眼看她。
陳晚喝了口豆漿,潤了潤嗓,「不是解釋,就是告訴你。」
霍星給她遞過紙巾,指了指嘴角的位置,「擦擦。」
豆漿的汁水印了一圈白色。陳晚擦乾淨,又看了他一眼,忽然低頭笑了起來。
霍星問:「笑什麼?」
陳晚說:「你和別的男人不一樣。」她頓了頓,「別人都會刨根問底,即使告訴實情,也會從字眼裡摳出破綻,再求解釋,像是一個循環,總之就是不信任。」
霍星很快說:「女人不都喜歡這樣,這叫——吃醋?」
陳晚放下豆漿,眯著眼,「哪個女人告訴你的?」
霍星也放下杯子,學她,「我和哪個『別的男人』不一樣?」
陳晚:「……」
霍星七點出門,他騎著摩托車等在路口,陳晚把車開過來,滑下車窗。
陳晚問:「你中午回家嗎?」
霍星說:「你呢?」
「我上午有點事,中午不回了。」
「好。」
陳晚對他笑了笑,「小心騎車。晚上再聯繫。」
霍星點頭,油門一擰,發車聲轟鳴,可他的聲音格外清晰。
「陳晚,慢點開,有事給我打電話。」
陳晚揚眉,「沒事就不能打你電話?」
霍星嘴角向上,說:「求之不得。」
他的聲音跟隨晨曦的光一起,穿過薄霧,普照天地。人與人的關係很奇怪,一點遞進,一點催化,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推動兩人往未知的地方前進。
陳晚覺得,他們之間,漸漸有不一樣的風景了。
**
霍星的打算,如果陳晚中午回去,就買點菜給她做飯。以往中餐都在食堂解決,臨近下班,卓煒叫住他。
「中午別走了,我請你吃飯。新街開了個新館子,都說味道不錯,小趙他們去吃過。」
霍星:「為什麼請吃飯?」
卓煒搭上他的肩膀,「兄弟多聚聚。」
「你又去相親了?」
「呃……對。」卓煒順著他的話,語氣憤憤:「相親這個詞不好,今年我都相了二十次了,還沒親上。」
霍星以為卓煒相親失敗,找他喝酒解悶,於是答應,「行,坐我摩托。」
新開的飯館在市中心,霍星把摩托車鎖好,抬頭望了一眼,巨大的琉璃招牌,嶄新透亮,這地方消費不低。
卓煒在前頭走得飛快,一進去就跟服務員報了名字,服務員帶路。
「還有別人?」霍星問。
卓煒嘿嘿笑,「有,你都熟。」
服務員敲了敲包廂門,然後推開,「先生請。」
大圓桌上已經坐了四個人。霍星一眼就看到秦所長以及他身邊的趙琳,另外兩位沒見過。
秦所長起身相迎:「小霍來了啊。快坐,坐。」他又回頭對桌上說:「趙局,余教授,這就是咱們所的霍星。這是趙局長和余教授,是趙琳的父母。」
趙琳跟著站起,「霍隊長。」語氣羞怯,卻也勇敢。
霍星明白過來,眼神肅冷,一時無語。
**
仍在餐館。
陳晚坐在椅子上玩消消樂,桌上擺了幾碟涼菜,她把聲音開的很大,遊戲爆炸聲砰砰響。
孫舟離她近,摀住耳朵商量:「晚妹,能把音量關小點麼?我這兩天中耳炎還沒好。」
這局沒過關,陳晚略為暴躁,「耳朵沒好找醫生。」
話雖不好聽,但她還是在孫舟轉過背的時候,默默調小了聲音。
宋明謙看她手指按了幾下,臉上浮起笑,走了過去,「輸了?」
「嗯。」
「彆氣,氣飽了待會吃飯不下。」
陳晚收了手機,順應他,「行,我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宋明謙手一揚,侍者立刻遞上點菜單,陳晚粗粗看了一眼,指著其中一道問:「穿過你的黑髮我的手……這是什麼菜?」
侍者慇勤介紹:「這道是海帶燉豬蹄。」
陳晚:「……」
她轉看宋明謙,「你上哪兒找的這家店,水平夠可以啊。」
宋明謙忍著笑,「子公司的人安排的,你要不喜歡,下次不來了。」
很快,人都到齊,男人之間酒水難免。宋明謙特意在飯局上,當眾給陳晚要了瓶果汁,又當著面把瓶蓋擰開,再遞給她。
他不用說一個字,行動就是態度。推杯換盞之間,沒人敢向陳晚敬酒。
陳晚沉默吃菜,偶爾看眼手機,她跟宋明謙說:「我去趟洗手間。」
洗手間在最當頭,內廊很寬,裝修味還沒完全散開。這邊是貴賓席,包廂不是很多,陳晚走到頭的時候,忽然覺得不對。
像是一種直覺,她倒了回去。第二間的門沒有完全關緊,露出一條拳頭寬的縫。陳晚稍稍偏頭,側目。先是一道寬闊的背,目光往上,對面坐著的是趙琳。再往左一看,兩個長輩。
好一派談笑風生的家長會啊。
陳晚沒久留,先解決內急。
收拾妥當,一隻腳剛踏出洗手間,看到迎面走來的人,陳晚又把腳收了回去。
趙琳的臉被空調熏的有點紅,她出來補妝,對著牆面鏡涂唇抹粉,再抿了下嘴唇,微微一笑,很好,很漂亮。
剛轉身,趙琳嚇的差點尖叫。
陳晚負手環胸,懶懶地靠著門口,堵住了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