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典禮結束,霍星說去卓煒那坐坐,一坐就是兩個小時,一滿缸的煙蒂。
卓煒看不下去了,「你倒是走啊。大晚上的不抱女人,待我這幹嘛。」
霍星的煙盒已經空了,卓煒把自己的丟過來,「最後三根,給你上香。」
「換個雙床吧,我晚上睡這。」霍星終於說話,打燃火機,對著一吸。
卓煒呵了一聲,「女人就是麻煩,帶壞好青年。不過你女人條件不是一般的好啊,就她那車,你知道多少錢麼?」
霍星看他一眼,沒說話。
「咱們不吃不喝,一年能買個車輪胎。車是好車,女人也美,在雲南我以為她頂多是個暴發戶,現在知道了,人家是真金白銀。」
卓煒抬了抬下巴,「她家裡同意嗎?」
「不知道。」
「你沒問她?」
「不問。」
「想過以後嗎?」
霍星沒吭聲,白色煙身被火光吞噬,留下一截昏暗的菸灰。
他點的煙裡,彷彿藏了一座火山。
卓煒哎了一聲,「她倒是個真性情的女人,但這種人感情來得快,去的時候也慢不了。你要真喜歡,就趁早勸她來雲南,跟你踏踏實實過日子。」
霍星閉眼,煙蒂又多了一個。
桌上的手機第三次響起,鈴聲像是黑夜的傷口,響一下就多一道。
霍星按了接聽鍵。
「陳晚。」
那頭大概是覺得意外,沉默幾秒,聲音平靜,「你什麼時候回來?」
房間的窗戶開了半邊,可以看到遠處的高樓和燈火。明明暗暗,虛虛實實。
霍星說:「對不起,我不過來了,今晚我睡賓館。」
比第一次的沉默更久,手機好像漏電,握在手裡又麻又燙。
陳晚問:「只是今晚不過來?」
還是從今以後。
霍星看著那些燈火,風一吹,窗簾飛,薄紗一角遮住了視線,什麼都看不見了。
「陳晚,我明天回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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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晚的手一點點垂下,像是電影慢鏡頭。
她突然覺得熱,把空調打低對著吹。手還捏著手機,掌心一層薄薄的汗。
手機再次響起,伴著震動,挽救了她的靈魂出竅。
章麗萍又催了,語氣非常不好,陳晚應付了幾句,加快了車速。
剛進家門就看到所有人都端坐在客廳的沙發裡,這倒是出乎意料。
陳晚換好拖鞋,「我回來了。」
章麗萍看她一眼,「坐這邊,我有事問你。」
陳晚坐在她邊上,「怎麼了?」
「亭亭昨晚是不是去酒吧了?」
陳晚一愣,看向陳亭亭,她低著頭,手機放在大腿上,時不時的有□□信息,屏幕跟著亮。
「對,我把她從酒吧接回來的,沒發生什麼事。」
陳晚字斟句酌,沒把陳亭亭打人的事說出來。她答應過她的。
陳勁國放下茶杯,「怎麼能說沒發生事呢?是不是受傷進醫院才叫事?」
陳晚不懂了。
章麗萍表情嚴肅,扶著手上的藍寶石戒指,揚高聲音說:「亭亭被人打了,你這個做姐姐的怎麼可以不告訴我們!」
「她被打了?」陳晚懵了一圈,目光落向陳亭亭,「你被打了?」
「亭亭碰上了小混子,她不肯和他們玩就被對方威脅,還挨了一拳。晚晚,亭亭信任你才讓你去處理,可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能隱瞞,如果處理不當,那些小混混繼續找麻煩呢,多危險。」
章麗萍的語氣諸多怪責,又心疼又氣惱,話裡都是對陳晚的不滿。
陳晚徹底明白了,她看向少女,「亭亭,這些話都是你說的?」
陳亭亭卻突然哭了,眼淚跟掉了線的串珠一樣。「姐姐對不起,我實在是太害怕了,今天去學校,路上都有人跟蹤我,我只能告訴爸媽了。」
章麗萍一邊安撫一邊哄,「好了好了,明天媽媽親自送你去。」
陳勁國正了正臉,對陳晚說:「下次絕不能再這樣了啊。這個家的事,你不能任性做主。」
一聲冷笑從沙發傳出,陳朝陽蜷著背陷在軟墊裡,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陳朝陽,你像什麼樣子?大人在說話!」陳勁國像在訓一隻寵物。
陳朝陽還是懶洋洋的姿勢,「我本來就沒人樣,你們早幾年就罵過了啊,不用總是提醒。」
「你欠揍了是不是!」陳勁國撈起衣袖從沙發上站起。
陳朝陽也起身,挺直腰板,一米八的身高氣勢旺盛,下巴高抬,拽的二五八萬。
陳勁國氣得衝過來,陳晚把陳朝陽往後推,攔在中間。
「你走開,家裡的事你少管!」這句話是對陳晚說的。
陳朝陽吹了一聲怪調的口哨,「怎麼著,有事要幫忙了就使喚她,沒事的時候就把人丟一邊,幹嘛呢,當奴隸使呢?」
華麗的別墅瞬間安靜。
陳朝陽輕佻嘴角看向陳晚,那一刻的對望,濃烈的情緒一閃而過,最終隱藏在痞氣的語調裡。
「還有你,也夠沒出息的,死賴在這幹什麼,就不能自立門戶當個甩手掌櫃嗎?白瞎了這張漂亮臉和渾身本事。」
陳晚隔空指了指,警告他,「欠收拾了啊。」
她和陳朝陽一樣,喜歡用反差的語氣去掩飾真摯的內心,明明眼裡有光,卻硬拉下電閘假裝黑暗。
陳朝陽的濃眉像是鋒利的折勾,對陳晚要笑不笑,然後轉頭看著陳亭亭。
「最後一次警告你,再道德敗壞,我真打你。」
陳亭亭倔強地要回嘴——
「還敢說!」陳朝陽吼道:「我就問你,在酒吧到底是你被人打,還是你打了別人?說話!」
陳朝陽指著她的手機,「我看到你給同學發的信息,你拿瓶子砸了人家的頭,晚姐給你收拾的爛攤子,你他媽的還反咬一口。」
陳朝陽的手轉換方向,向上指天,「天收你!」
章麗萍和陳勁國聽呆了。
章麗萍反應過來,拉著陳亭亭的手,「你哥說的是不是真的?!」
陳亭亭臉滾燙,被拆穿後的羞恥充斥全身。
章麗萍就知道這一定是真的了。
她痛心疾首,揚起巴掌,最後還是不捨得落下。
章麗萍緩聲對陳晚說:「晚晚,媽媽誤會你了,亭亭不懂事,你別怪她。」
大廳的吊頂是歐式,花紋繁雜美麗,水晶燈傾瀉垂落熠熠生輝,陳晚抬起頭,光亮塞滿了眼睛,看久了就有重影,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看不清的東西好比鏡花水月——
都是假的。
她的目光圍著大廳打了個圈,最後回到這家子人身上。
此刻的陳晚,安靜得像個木偶,而陳朝陽剛才的話,就是牽動神經中樞的導火線。
點火,爆炸。
木偶活了。
陳晚對章麗萍說:「我不會怪亭亭,還有媽,請你以後不要總在別人面前說我是宋明謙的女朋友。」
頓了頓,她聲音更加平靜:「我的男朋友是一名警察。」
所有人心裡都有一個雷在爆炸,但陳晚的心無比安定。
她沒想到是在這樣一種場面下讓陳家知道霍星的存在。用最簡單的方式交流,果然舒服自在。
章麗萍走過來想握她的手,「晚晚你在說什麼?」
「我和宋明謙鬧翻了,你們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他不可能和你鬧翻,頂多是生氣,晚晚你別任性,到份上就行了。」陳勁國也站了起來,和章麗萍一前一後把她圍在中間。
陳晚眼眸清亮,就這麼望著章麗萍,坦蕩,堅定,無所畏懼。
章麗萍兩腮滑動,她試圖找出破綻,但徒勞無功,女人和女人之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你交的男朋友我不同意。什麼都不瞭解,我不會同意。」章麗萍的聲音和她的表情一樣硬。
陳晚沒說話,拿起包就走。她的腳步很輕快,沒有任何情緒的拖延。
章麗萍怒不可忍,終於放聲呵斥:「你自己掂量清楚,得罪宋明謙你也不會好過!」
陳晚彎腰穿鞋,高跟鞋一上腳,人都拔高了幾分,她像踩在雲端的人,頭頂一片豔陽,光芒四射,神明附身。
最後一眼,章麗萍憤怒的臉,陳勁國懵了的神情,陳亭亭的不知所措,還有陳朝陽,對她豎起大拇指。
陳晚拉開門,晚風撲面,混著翠竹的清香,如此真實。
**
從陳家出來她回了公寓。
隨便處理了一下額頭上的傷口,然後倒在床上。
她太累了,腦子壓了太多東西,宋明謙,陳家人,還有那個不接電話的霍星。
一想起,腦袋就更疼了。
陳晚想著睡一小會兒再給霍星打電話。
等她醒來,是第二天七點半。
陳晚撥通號碼。
「你在哪?」
霍星好似一夜未眠,聲音低啞:「機場。」
陳晚立馬翻身下床,「我現在過來。」
霍星說:「不用了,要登機了,趕不上。」
陳晚刷牙的動作停住,一嘴的白沫泡子。她吞了兩口水吐掉,綠茶香纏滿唇齒。
她問:「你還會來嗎?」
等待的間隙,心跳如雷,等待宣判。
沒等霍星回答,陳晚說:「沒關係,你不來,我就來找你。」
隔著電話,她可以聽到那道呼吸加重了,這微小的察覺,讓她心情坦然許多。
陳晚握著手機,靠著洗漱台,一字一句口齒清晰:「霍星你記住,我對你從沒隱瞞過什麼。」
我在上海沒有男朋友。
我對你勇敢的追求。
我身體的臣服和誠實。
我對你的崇拜。
都是一乾二淨的。
陳晚轉過身,看著牆面上的鏡子裡,女人的臉像晨霧裡的荷花。
「霍星,一路平安。」
她不需要回應,因為愛情對於女人來說,很多時候都是孤芳自賞。
自我堅定,比任何人的承諾都有效。
陳晚向學校請了半天假,額頭上的傷口好像更明顯了,淤血散開要個幾天,她試著把頭髮撥下來,但還是擋不住。
上海連著一週晴朗天氣,陳晚把窗簾拉上,屋內一下子入了夜。
回籠覺前,她把手機調成靜音,然後埋在被窩裡呼嚕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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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賓館門口。
卓煒好不容易攔了輛出租車,「大城市就是麻煩,等個車的時間走都走到了。師傅,去機場。」
車子剛起步,半個彎還沒來得及轉——
「停車。」
卓煒轉頭問:「落東西了?」
霍星毫不猶豫地推開車門,「對。」
「什麼沒拿?」卓煒隔著車窗問。
霍星腳步飛快沒回他。
卓煒急急喊道:「賓館在後頭呢!」
人已經消匿在車流中。
一切好像特別順利,霍星剛過馬路就碰到一輛剛下客的出租車,他坐了上去。
「請問去哪?」
霍星說的是陳晚的公寓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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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響的時候,陳晚正在做一個夢,她拿著水桶頭朝天,張嘴樂不可支,因為天上在掉錢。
所以夢被打斷後,她的心情極為暴躁。
赤著腳去開門,眉間有戾氣,只等看清來人就爆發。
陳晚轉動門把,電子鎖清脆「滴」了聲——
宋明謙站在門口,手裡提了個塑料袋,他還穿著昨晚出席頒獎典禮的那身黑色正裝。
陳晚目光往下,看清袋裡的東西,是消腫藥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