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兩小時裡,陳晚像是一樽活佛,被相親鄰里圍觀。
最後竟然連婦女主任也過來了。
這真是陳晚一生裡,從沒有過的經歷。
很奇妙。
下午,霍星帶陳晚出去玩,騎著摩托車在小鎮上溜躂。
在半途,陳晚買了兩個鮮花餅,一咬下去就皺眉,「這什麼味啊?」
霍星笑,「花味。」
陳晚不愛吃,塞到他嘴裡,兩手拍拍又去找別的吃食。
霍星跟在她後面,看她雙手背在身後,像領導視察工作一般到處溜躂。
「說說,你小時候常吃的東西是什麼?」
霍星牽著她走到一個小攤前,「豆面丸子要一份。」
「好勒。」攤主飛快地盛好一碗遞過來。上面插了幾根牙籤。
「小時候沒錢買零食,都是我媽自己做,這個面丸吃得最多。」
霍星挑起一個遞給陳晚,「小心,燙口。」
陳晚吹了吹,咬了口,「比鮮花餅好吃。」
她說:「我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營養不良似的,沒想到長成這樣了。」
「我是早產,總得病,把我爸媽折騰得不輕,後來初中勉強畢業,到了高中怎麼都讀不下去了,我沒高考,直接去當兵了,在部隊考進的警校。」
陳晚目光上移,對上他的眼睛,「成績這麼差,讀書的時候是不是去泡妞了?」
霍星又給她遞了個面丸,笑道:「差不多。」
「不聽話。」陳晚說:「我比你乖多了。」
霍星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真沒看出來。」
陳晚用紙巾擦了擦嘴,聽到這話瞥他一眼,「也就對你厚臉皮。」
霍星牽住她的手,往嘴唇上輕輕地親,聲音低了,眼神也低了。
「我記著呢。以後我還你。」
陳晚抽出手,不動,「你用什麼還?你本來就是我的。」
她語氣平靜,態度卻嬌蠻,說出的話理所當然,有點小得瑟,聽得霍星心頭一陣暖。
秋日陽光溫和,起風了,他看到她的頭髮隨風輕揚。
真美。
下午,霍星帶她去見發小,都是一起玩泥巴掏鳥蛋長大的哥們。
一共兩個人,霍星逐一介紹。
「這是肖山,這是李迪。」他又指了指陳晚,「這是——」
「知道,嫂子!」叫肖山的一聲吼,跟炸山似的站起身,伸出手,「嫂子好!」
陳晚笑著握手,「你好你好。」
李迪也站起身,笑嘻道:「第一次見面,握手不顯誠意。」
說罷,他張開手,合計著要擁抱。
霍星挽起衣袖,面色不善,「行啊,咱倆抱個。」
一見這架勢,李迪連退兩步,「嫂子救命。」
陳晚看他們鬧騰,男人之間的友誼到了一定程度,越發呈現返璞歸真的態勢。
自然,簡單,像小孩。
四個人找了家飯館,肖山請客,點了一桌的菜。
他給陳晚不停夾菜,「嫂子嘗嘗這個,還有這個。」
霍星盯著她的碗,看到有她不愛吃的,便不動聲色地夾進自己碗裡。
李迪呵了一聲,「霍哥行啊,鐵漢柔情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嫂子□□有方,必須敬你一杯。」
陳晚挑眉,端著杯子一口下肚,臉不紅心不跳。
她表現得落落大方,給足了霍星面子。
「咱們仨初中都是一個班,成績那叫一個你追我趕,全班倒數三名次次包辦,這毅力容易嗎?」
「還記得學校門口的那棵大槐樹嗎?本來我是去挑鳥蛋,結果碰到了個馬蜂窩,我從樹上掉下來,馬蜂蜇人,沒一個人敢上去救我,最後還是霍哥衝上來給我披上外套,不然我就真完蛋了。」
肖山和李迪談起年少往事,當真是稱心歲月荒唐過啊。
陳晚安靜地聽,安靜地給他們空了的酒杯倒酒,一杯又一杯,往事道不盡,都沉澱在在酒香裡。
她不經意地看霍星,眉目舒展,垂眸不笑,卻是少有的放鬆。
陳晚從別人的話語裡,自行勾勒了一個頑劣少年的形象,生命多神奇,把地球上的兩個點連成一條線,他們同呼吸,共命運,進入彼此的未來。
察覺到她的目光,霍星握住她的手,十指穿插,掌心緊貼。
晚飯散場後,霍星和友人道別,之後帶著陳晚去了護城河邊上。
河邊風涼,他把外套脫下來給陳晚披上。
陳晚起先不要,「你就穿件短袖怎麼行,快穿上。」
「我不冷。」霍星按住她的手,「警隊訓練的時候,冰天雪地跳進河裡洗澡都沒事。我習慣了。」
「這樣啊……」陳晚懶洋洋地指著護城河,「洗個試試。」
霍星低聲笑,「沒良心的。」
陳晚和他站在河邊,吹河風,看河對面的星星燈火,他們誰都不說話,她挽著霍星的手,久而久之,呼吸的節奏也與他同步。
她喜歡雲南,喜歡昭通。
喜歡這個男人,帶她看他看過的風景,見他生命裡重要的那些人。
一如這座小城鎮,質樸,簡單。
10月10日,農曆九月九,古歷上說宜婚娶。
這一早兩人幾乎同時醒,天剛敞光,夜色還未完全褪去。
陳晚翻出早就準備好的白色襯衫,一條緊身牛仔褲,簡單乾淨,像是荷葉上被人發現的第一顆晨露。
她打開窗戶,隔夜下過一陣雨,混著泥土香,一個不落地送進鼻子裡。
陳晚深呼吸,這是她這一生最重要的決定。
早上八點不到,兩人開車出門。
霍星穿得更簡單了,是他的秋季警服,一件淺灰色的襯衫。立領筆挺,面料硬朗,十分合身,襯得他清爽幹練。
陳晚一路開得慢,按著導航的路線前進。
霍星點燃一支菸,抽了兩口又覺得沒味道,隨手掐滅,看著她。
「東西都帶齊了嗎?」
陳晚猛地一腳剎車,從包裡掏出戶口本看了又看。
「帶齊了,帶齊了。」
霍星無語,轉頭看窗外。
陳晚重新發車,摸上方向盤才發現手心有汗。
「那個,我們要不要買點糖?」
霍星問:「嗯?」
陳晚說:「待會領完證,要給工作人員發喜糖吧?」
她說得小心翼翼,唇齒不利索。
霍星嗯了聲,「那,那就買吧。」
陳晚又是一下急剎,霍星下車,去馬路對面的小商店,回來時手上提著一大袋糖粒。
陳晚瞅了一眼,「有點多。」
「喜糖,多就多吧,吉利。」
到了民.政局,今天登記的人很多,好在他們時間早,晚二十分鐘,號都取到三十之後了。
照相的地方在大廳的右邊,隔出一塊地方,架了個小台,牆上歪歪斜斜掛著一塊髒兮兮的紅布。
攝影師大聲喊叫,「下一對,霍星,陳晚。」
陳晚一聲暴吼,「到!」
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整個大廳的人都看了過來,竊竊發笑。
霍星:「……」
陳晚一把抓起他的手,「在這裡!來了,來了。」
急不可耐的架勢把攝影師也逗樂了。
「新娘子站右邊,對,挨近一點,新郎笑一下。好的,非常好,我數三下——1、2、3——」
卡擦。
陳晚才恍然,這是他們兩人的第一張合照啊。
領了照片,就去內廳填資料。
先是兩份聲明書,一人一張,一模一樣。陳晚看都沒看,找準簽字的橫線處,握筆一劃,行雲流水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下筆有力,力透紙背。
霍星低聲一笑,「看都不看就簽了。」
陳晚淡定道:「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張賣身契嗎?」她望著他的手,正聲說:「這位買主幹嘛呢?一動不動幾個意思,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霍星抬頭看著她,臉色叫做不高興,呼吸有點重,有點急,有點期待。
他忽然開口:「陳晚。」
「嗯?」
「剛談上那會我就在想,總有一天,你會跟我姓。」
那是他們第一次歡愛之後,那張小小的木板床上,窗戶開了半邊,一轉身就能看見斜在天邊的月亮。霍星從背後抱住她,享受著她的身體,交付出自己的靈魂。
那時候他就有一種莫名的直覺和執念,他和這個女人之後的路,不會只用「僅僅」這個詞去形容,而是有很多人生的可能。
因為職業關係,霍星的直覺一向精準。
這一次,也毫無意外。
以我之姓,冠汝芳名。
這一瞬的事,已經注定了一生。
他垂眸定神,蒼勁的筆力在紙上寫下最後一橫。
自願結為夫婦。
此後,只有死別,再無生離。
民.政局的工作人員標準的方塊臉,不苟言笑沒有一絲表情,這種事情見慣不慣了,流程化地錄系統,辦手續,最後用鋼戳在兩個小紅本上蓋章。
從櫃檯一丟,「下一個。」
陳晚喜滋滋地左看右看,沖霍星揚了揚,一臉得意。
「好了,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睡你一輩子了。」
霍星笑了笑,走到大廳外面站了會。
他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咬在嘴裡,點火的時候打火機按了兩下才燃著,他手有點抖,身子也有些顫。霍星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不動聲色地深呼吸,看著漫天的陽光撫摸這個世界——
這是他的家鄉,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
他從這裡走出去,當兵,考警校,當警察。
他又回到了這裡,帶著女人,帶著愛,成為了她的丈夫。
之前他孑然一身。
之後他擁有了很多,而這些擁有,都是這個女人給他的。
霍星眼眶有些熱,他回頭,陳晚還站在大廳裡,一手拿著結婚證,一手拿著手機拍,臉上帶笑,甜膩藏不住。
陳晚把結婚證收回包裡,走過來。
霍星問:「在拍什麼?」
「發朋友圈。」
霍星揚了揚眉毛,「姓宋的也能瞧見?」
「能啊。」
「幹得漂亮。」
「……」
解決大事之後,兩個人吃了午飯就得返回大理。
霍星的爸媽準備了一桌子的菜,霍燕拿著結婚證不停地看,全家人喜色不掩。
走之前,霍媽媽將陳晚拉到裡屋,交給她一張存摺。
上面是三萬塊錢。
「小陳,嫁到我們家是真的委屈你了,小燕的病不是一兩年,全靠這個哥哥幫襯,我和他爸沒能力再掙錢,但這個兒子,我也是真的心疼。這錢不多,阿姨存了大半輩子,就是留著給霍星娶媳婦用的。你別嫌少,以後,你就是我閨女。」
陳晚摸著這張泛舊的存摺,心裡五味雜陳。
她從小經歷特殊,極少有過這麼純粹的家庭氣氛,尤其是母女這個詞。
而現在,她被霍星媽媽質樸的話語暖了心,好像開始懂了,這才是「家」的模樣。
陳晚最後還是收了這張存摺。
這是聘禮,當之無愧。
而她也有嫁妝,來日方長,她會讓娶她的男人物有所值。
下午四點,兩人從昭通回到了大理。
陳晚起得早,又開了一下午的車,這會子眼皮撐不住,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霍星給她脫了鞋和外套,她只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無知無覺一般。
霍星坐在床邊陪了她一會,看她完全熟睡,才輕手輕腳地帶上門,走到客廳抽菸。
一支菸抽完,他給卓煒打了個電話。
「我回來了。」
卓煒呵了一聲,「巧,兩分鐘前老王也給我打電話,說他結束學校的射擊教練工作,明天歸隊。」
「那成,明天請你倆吃飯。」
「有事?」
霍星又點燃支菸,「我結婚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卓煒一聲「我靠!陳老師夠厲害啊!」
霍星低聲一笑,「我也覺得,本事還不錯。」他說起正事,「你幫我留意一下,看有沒有合適的門面可以租。」
「幹嗎?辭職下海啊?」
「不是。」霍星呼出一口煙,看著它們在空中散盡,說:「幫我老婆看的。」
「行行行。我讓我叔給瞧瞧,回頭說下具體要求。」卓煒又呵了一聲,「隊長,你這身份適應還挺快啊,叫得順口不?」
老婆。
霍星微眯眼,唇角有笑,「特別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