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他在蒙帕利埃又多停留了幾個禮拜,他現在已經是非常出名的人了,常常受邀到沙龍裡,人們在那裡打聽他的穴居生活,和侯爵如何治癒他的種種情況,他必須一而再地對人們述說他如何遭遇強盜打劫,又如何從一只垂下來的籃子裡取得食物,最後又是怎樣爬上梯子逃出來的故事。每一次他都會加油添醋,把故事說得更精采動人,並且捏造更多新的細節。就這樣,他得到了口語表達的絕佳練習機會──雖然這種表達方式限制重重,而且他這輩子從來也不擅長說話──而且,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說謊說得更駕輕就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基本上,他非常確信,他要對人們說什麼都可以。當他們一旦開始對他產生信任感──而且他們是從吸進第一口他身上的人工氣味時開始,就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就會相信他說的一切。這讓他進一步在社交場合上取得前所未有的自信,這種自信甚至明明白白地表現在他的身體上,他看起來似乎長得更高大了,駝背的情況也不見了,腰桿挺得筆直;每當有人找他攀談時,他也不再畏畏縮縮,而是直挺挺地站著,面無懼色地迎接投到他身上的目光。當然啦,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面,他還不可能馬上就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沙龍中的雄獅,或是社交場合的名流紳士。不過以前那種壓抑、畏縮和笨拙的情況確實很明顯地都不見了,現在他的樣子看起來比較像是一種毫不做作的謙遜,或者更好說是稍微帶著一點天生的靦腆,這對那些崇尚自然的紳士淑女而言,反而造成一種動人的印象,因為那時在上流階層的社交圈裡,很流行這種未經琢磨,帶點自然風味的人格魅力。

  三月初的某一天,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偷偷地離開了,一大清早,就在城門剛開的時候,穿著一件不起眼的棕色外套,那是他前一天從跳蚤市場買來的,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帽子,遮住了大半邊臉。沒有人認出他來,也沒有人看到或是注意到他,因為這一天他故意不搽香水。侯爵在中午時分,派人到城門口去打聽,守門的衛兵信誓旦旦地說,他們仔細看過每個出城的人,但是並沒有看到那位出名的穴居人,他如果真的有經過,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侯爵只好讓人到處放風聲,說葛奴乙是在他同意的情況下離開蒙帕利埃,到巴黎去處理一些私人的事情。不過暗地裡他倒是氣得七竅生煙,因為他早就打算好要帶著葛奴乙到全國各地去巡迴演講,為他的流體理論招募更多的信徒。

  過了一陣子,他的怒氣就平息下來了,因為不需要巡迴演講,也無須再多做些什麼,他的聲名自然遠播。《學者雜誌》甚至《歐洲通訊》上都刊登了關於泰氏致死流體的長篇論文,有些病人遠道而來,希望能讓他治癒頑疾,回復健康。在一七六四年夏天,他創立了第一個「活力流體協會」,光是在蒙帕利埃就吸收了一百二十個會員,接著又在馬賽和里昂成立分會,然後他又決定要大舉向巴黎進軍,從那裡出發,以他的學說征服整個文明世界。不過在他真正揮軍北上之前,他還需要預先完成一項偉大的流體行動,一項足以讓他治癒穴居人和其他實驗的成就黯然失色的偉大行動,以便達到最佳的宣傳效果。因此,他在十二月初的時候,在大批勇敢的信徒陪伴下,開始攀登卡尼古峰的壯舉,這是庇里牛斯山的最高峰,和巴黎同一經度。這位如今已經邁入老年的人,竟然一心想要登上二千八百公尺高的山峰,在那裡待上三個星期,接受最精純最新鮮的活力氣體的洗禮,以便能像他鄭重宣告的那樣,準時在聖誕夜裡,以二十歲年輕人鬥志昂揚的矯健姿態,再度下山。

  才剛過維爾內,這座可怕的高山腳下最後一處還有人居的村落沒多久,信徒們就全部放棄了。只有侯爵一人毫無所懼,在凜冽的寒風中,脫下衣服拋得老遠,只見他突然仰天長嘯,開始獨自攀上高峰。人們最後看到的是,他極度欣喜地雙手朝天舉起,一邊引吭高歌,消失在暴風雪中的身影。

  在聖誕夜裡,年輕的信徒們癡癡地等候泰亞德─埃斯皮納斯侯爵的歸來,奈何卻空等一場。他既沒有以老人的模樣,也沒有以年輕人的面貌出現,直到隔一年的初夏,幾個最勇敢的門徒動身前去找他,登上依然積雪不化的卡尼古峰,卻完全看不到他的蹤跡,一片衣角也見不著,一塊屍骸也找不到。

  然而這件事卻絲毫無損於他的學說,相反地,流言很快就傳開了,據說他已經登上峰頂,並且與那永恆的活力流體合而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此隱入太虛,不復得見,但是卻以永恆的青年之姿飄浮在庇里牛斯的山巔,誰要是有本事攻上山頂,誰就能分享他的永恆生命,一年之內,百病不侵,歲月停止。直到十九世紀,在某些醫學院的講座裡,仍有學者為泰氏流體理論辯護,而且有許多秘密團體仍在應用他的理論為人治病。直到今天,在庇里牛斯山的兩側,說得更精確一點,就是在佩皮良和菲格拉這兩個地方,仍有泰亞德信徒秘密成立的共濟會組織存在,會員們每年聚會一次,相約共登卡尼古峰。

  他們在峰頂點燃熊熊的火炬,明著說是為了要迎接冬至,並對聖約翰表達敬意,其實暗地裡是為了祭拜他們的先師泰亞德─埃斯皮納斯,並希望可以藉此獲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