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儘管如此,格拉斯城裡還是有一個人,根本不相信這種表面的平靜。他的名字是安托萬.里希,他擔任的是第二執政官,住在正直街開頭一幢豪華的別墅裡。

  里希是個鰥夫,有個女兒名叫珞兒,雖然他還不到四十歲,而且身強體壯、精力充沛,可是他想再拖延一段時間才考慮續絃的事,在此之前,他想要先把女兒嫁掉。他心目中的女婿人選不一定要品行優良,但是在社會上一定要擁有極高的身分和名望。有一位在旺斯擁有領地的卜庸男爵,聲望極佳,可是經濟情況卻很糟,他有一個已達適婚年齡的兒子,里希曾經跟他約定過,將來要讓雙方的子女結為夫婦。等他順利把珞兒嫁出去之後,接著他就準備把自己求婚的觸角伸向幾個最有名望的家族:杜雷、莫貝和馮密雪──並不是因為他愛慕虛榮,所以才會不計代價想要弄到一個貴族夫人,而是因為他想要建立一個王朝,好讓自己的後代子孫能夠順著既定的方向,一路往上爬到最高的社會階層,並能夠發揮政治上的影響力。為此他至少還需要再生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將來要繼承家業,另外一個就要讓他去學法律,然後想辦法進入艾克斯議會,甚至有朝一日可以晉陞為貴族。這樣的野心,憑他目前的身分地位,如果想要成功的話,就必須跟普羅旺斯的貴族家庭建立起最密切的關係,結為親家當然就是達到目的的不二法門了。

  如果問到他本身具有什麼條件來實現這樣鴻圖大展的計劃時,答案當然就是他那富可敵國的驚人財富了。他是方圓幾百哩內最富有的公民,他不只是在格拉斯城擁有大片的土地,用來種植柳橙、油類作物、小麥和大麻,而且在旺斯和安地布一帶還擁有大批的田地租給佃農。他在艾克斯擁有整排的房子,在鄉下有好幾棟別墅,此外他還擁有好幾艘專跑印度的船公司的股份,他在熱那亞有一個常設的辦公室,而且他還擁有一個全法國規模最大的香水、香料、香油和皮革的倉庫。

  然而在里希所擁有的財富當中,最珍貴的卻是他的女兒。她是他的獨生女,剛滿十六歲,有著一頭深紅色的秀髮,和一雙綠色的眼睛,她那張顛倒眾生的迷人臉龐,常常讓來訪的客人,不論男女老幼都會情不自禁地一直盯著她看,怎麼也捨不得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他們用眼睛舔她的臉,就像用舌頭舔冰淇淋一樣,而且臉上還常常流露出只有在做這種事情時才會出現的呆滯表情。即使是里希本人,也常常這樣忘情地盯著他的女兒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才驀然驚覺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也許已經有一刻鐘那麼久,也許已經看了半個鐘頭了,不但忘記整個世界,而且連他平常最在乎的生意都被拋在腦後──這樣的事情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會發生──這時他徹底放鬆心情,沉浸在觀賞少女那美麗容顏的歡悅裡,事後卻完全說不出自己剛剛到底做了什麼。而且就在最近──他不安地察覺到──每天夜裡送她上床睡覺時,或者偶爾在早晨到她房裡喚醒她時,看著她還在睡夢中,她躺著的樣子宛如是上帝親手把她放在床上的,透過她身上穿著的薄紗睡衣,隱約可以窺見她的胸部和大腿的曲線,由乳房、肩膀、手肘和光滑的前臂所構成的四方形地帶,中間擱著她那張美艷絕倫的小臉蛋,從那裡升起一股溫熱平靜的呼息……他的胃不由自主地抽搐,喉頭一陣緊縮,然後他吞了吞口水,唉,上帝知道!他忍不住咒罵自己,為什麼他偏偏是這個女人的父親呢?為什麼他不是一個陌生人,隨便哪個不相干的男人都好!看著她那美麗的胴體橫陳在自己面前,就像現在一樣,他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躺到她身邊,然後壓在她身上,帶著他所有的欲望,進入她的體內。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四肢微微發抖,他拚命壓抑自己這種可怕的念頭,俯下身去,在她額上印下一個純潔的父愛之吻,以此喚醒他的寶貝女兒。

  去年,在連續兇殺事件爆發期間,他還沒有這種令人不安的憂慮。因為那時候,女兒施加在他身上的魔力都還只是──至少對他而言是──一種孩童般的魅力。因此他並沒有真正感到恐懼,害怕珞兒會成為殺人魔手下的犧牲品,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從不對兒童和婦人下手,他單單只對剛發育成熟的處女下手。雖然他還是加強了住家的守衛,樓上的房間也都叫人裝了新的鐵窗,而且還吩咐珞兒的貼身婢女,夜裡就睡在小姐的房裡;可他就是說什麼也不肯把女兒送到遠遠的地方去避禍,儘管像他這樣身分地位的人,都會這麼做,不只是女兒,甚至舉家遷移。他認為這樣退縮的行為會讓人瞧不起,而且也配不上一個身兼市議會議員和第二執政官的尊貴身分,他認為像他這種身分地位的人應該要能夠作為同胞的榜樣,遇事要冷靜沉著,要具備勇氣和不屈不撓的堅定毅力。再者,他本來就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絕不輕易讓人左右他的決定,別說不會受到陷入恐慌的群眾影響,當然更不會讓一個匿名的萬惡罪犯來牽制他的行動。就在人心惶惶的那段恐慌期間,他是城裡少數擋得住恐懼的熱潮,仍能保持頭腦冷靜的人士之一。然而奇怪的是,像這樣的人,現在居然變了。就在外面的人正在大肆慶祝殺人魔的惡行已經結束,彷彿他們已將犯罪者送上絞刑台似地,過去那段不幸的日子也迅速被人遺忘之際,恐懼卻有如醜惡的毒素般悄悄潛入安托萬.里希的內心深處。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願意承認這個讓他信心動搖的東西就是恐懼,他一再推遲事先預定的行程,愈來愈不樂意離開家門,即使難得出去拜訪朋友或是出席市議會,也是儘可能縮短時間,一結束就迫不及待地趕回家裡。他以身體不適和過度勞累作為藉口來寬慰自己,不過他也承認,他確實是有點擔心,不過這種擔心就像每個做爸爸的人,家裡有著適婚年齡的女兒,這種擔心是很正常的……更何況,她的美貌已經聲名遠播,星期天上教堂時,人們不是都伸長了脖子想要一睹她的風采嗎?市議會裡不是有些名流仕紳紛紛開始為自己,或是為他們的兒子向他發動求婚的攻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