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藏在深處的放縱

  充滿佔有慾的人是她,想要霸佔他、抱著他,沉溺在那片靜謐海洋裡,至死不渝。

  過了沒兩星期,那天剛放學,海雅還沒出校門,老遠就看到譚書林站在一輛穩重大方的沃爾沃旁,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居然在這裡買車了,還是沃爾沃。畢業後就要回去的,這人浪費起來真是沒個度,會成這樣,沈阿姨他們的溺愛真要負一定責任。

  譚書林今天穿得跟精英似的,西裝筆挺,腕子上戴了塊手錶,天知道他以前最恨戴錶,因為他皮膚對金屬過敏,戴一會兒就會發癢。

  他正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什麼人,忽然望見海雅,他立即攏著嘴朝她大叫:「祝海雅!」

  一個社會精英似的帥哥開著豪車等在校門口,還毫不避諱地叫了對方的名字,霎時間周圍的人紛紛朝這邊張望,更有幾個認識海雅的同學神色微妙地竊竊私語了起來。

  海雅只覺荒謬丟人到了極點,急忙一路小跑過去,壓低聲音:「你來幹什麼?」

  他總是這麼任性妄為,莫名其妙跑過來打擾她,莫名其妙給她帶來一攤子麻煩,還永遠毫無自覺。

  「上車!」譚書林得意洋洋地打個響指,「帶你去個好地方,叫你見識見識我的本事。」

  海雅眉頭皺得都快擰出水了:「什麼地方?我還有事,不想去。」

  「別廢話,快上車!都來接你了!」譚書林不由分說拉開車門,絲毫不懂憐香惜玉,直接就要把她推進車。

  海雅一肚子火,奈何校門前觀望的學生越來越多,再鬧下去只會讓謠言傳得更厲害,她只能萬般無奈乖乖地上後座。

  誰知副駕上還坐著一個人,長捲髮,容貌美豔,正是譚書林的女朋友桃子,她一直低頭玩手機遊戲,跟沒看見海雅似的,海雅也不知道怎麼招呼,只能尷尬地保持沉默。

  帶著女朋友還要開車來接她,譚書林腦子進水了嗎?沃爾沃緩緩啟動,還沒開出多遠,海雅到底還是按捺不住低聲問:「到底什麼事?你說清楚點。」

  譚書林在駕駛座上簡直眉飛色舞:「給你看看我設計的酒吧!保準閃瞎你狗眼!」

  酒吧?他什麼時候又設計酒吧了?海雅早就把他的事拋到腦袋後面,凝神想了半天才想起好像他有借錢給什麼人,當即下意識脫口而出:「哦,就是那個騙了你5萬的……」

  這不經大腦的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立即閉嘴,副駕上的桃子卻反應特別大,把手機狠狠摔出去,回頭惡狠狠地瞪她:「你說誰是騙子?!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海雅立即道歉:「抱歉,是我失言了,最近忙著各種考試,腦子有點糊塗,對不起。」

  桃子鄙夷地翻個白眼:「哼,沒教養!」

  海雅強忍怒氣,不再看她,只盯著譚書林:「然後呢?你設計了一個酒吧,幹嘛非要我去看?」

  譚書林冷不丁被她問這麼個刁鑽問題,反倒愣住了。

  對啊,他幹嘛非要帶祝海雅去看?他自己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一直覺得自己只要想做好一件事,就一定無所不能。之前老維說開店缺錢,他就來了興趣,加上他前前後後借了他有十萬塊,老維自然對他感激無比,也就同意店面完全由他來設計,他有心大展才華,設計出一個特別漂亮時髦的店面,然後第一反應就是炫耀給祝海雅看。

  至於到底是什麼緣故……哎,他怎麼知道,管他呢!反正給她炫耀一下自己的厲害,他就是開心了!花錢難買譚書林大爺開心!

  「叫你看看我的牛逼之處。」

  譚書林心情特別好,一路開著車,還吹著口哨。桃子抱住他一條胳膊,蛇一樣膩在他身上,也不管他是不是正在駕駛,嘴貼著他耳邊嘀嘀咕咕不知說什麼,說完譚書林就笑了,抱住她,在她柔軟的紅唇上重重親了一口,得意洋洋:「當然選你!」

  海雅在後座只能裝死人,她萬般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跟過來,好吧,雖然是譚書林強行把她拽來的……

  眼看路越走越偏僻,都要出城了,海雅忍不住再次開口:「到底在哪裡?」

  譚書林有點不自然:「到了就知道了。」

  很快海雅就明白他為什麼不自然了,沃爾沃在陌生的小巷裡穿來穿去,最後停在一個看上去特別偏僻的地方,鬼知道酒吧開在這近乎郊區的地段能有什麼客源。

  對面有個小小的門面正在裝修,老維滿身油漆白灰,在那邊跟裝修工人講解屋頂要怎麼弄,地板鋪什麼。

  店的牌子倒是早早掛在上面了——「夜色之家」。

  ……聽著就不像什麼好名字啊,海雅默默地想。

  譚書林咳了一聲:「本來我是建議老維在黃金地段租個門面,開一家賣個性家居用品的高檔店,但他們都說這種店賺不到什麼錢,正好他手上有人脈,可以從酒水商那邊拿到低價的好酒,這個地方看著偏僻,不過很快就要開發出來,只要宣傳到位,夜色酒吧穩賺不賠。」

  又不是他的酒吧,賺不賺錢跟他有什麼關係?海雅這回聰明了,沒把話說出口。

  她記得譚叔是做房地產的,想不到他兒子遠在N城的偏僻小巷「幫人設計」了酒吧,還是個……很小很破的酒吧。

  她探頭看看那門面,裡面撐死了能有五十平米,因為是老舊居民樓的一層,看著破破爛爛的。

  海雅不想說實話,只點點頭:「挺好的,不錯。」

  譚書林推著她朝店裡走,忙著吹噓:「現在還都只是雛形,你看那邊,我用了巴洛克式的設計……」

  老實說,什麼巴洛克洛可可風格,她半點也沒看出來,店裡又髒又亂,瓷磚木料之類的東西堆了滿地,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她痛苦地被他推著強行在屋裡繞了一圈,幸好老維找了過來:「小譚,你過來看一下這邊。」

  海雅好不容易出了這間小破屋,來來回回在外面繞了半天,譚書林跟老維兩個人還在那邊商量設計的事,她實在不想再等下去,索性過去問:「譚書林,沒事了吧?我想回去了。」

  他正談到興頭上,揮手擺擺:「那你走吧。」

  她頓了頓:「我沒車,這裡很偏。」

  他不耐煩地回頭:「你又不是沒長腿!從這邊直走出去,朝右拐三次,再走一段很快就能看到大街了!」

  靠!海雅拔腿就走,她下次要再來這種地方,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這裡大約是N城還未完全開發的地段,小巷如迷宮般複雜,路過的居民樓大多老舊不堪,牆上畫著大大的「拆」字。海雅繞了快半小時,連條有紅綠燈的馬路也見不到,五六點正是下班高峰,附近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她越想越氣,譚書林最好被人騙個精光,騙得死去活來!

  摸索著又走了半個多小時,一條公路終於出現在眼前,天已經暗了,公路上半個人影都見不到,不要說出租車和公交車,就連一輛家用車都沒有,海雅再度傻眼了,難道她靠兩條腿走回去?

  在路邊呆站了半天,海雅不得不轉身回去,哪怕譚書林再怎麼叫人噁心,她也必須得等他送自己,天黑,這裡又偏僻,她不能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走了沒幾步,身後忽然響起汽車的引擎聲,海雅下意識地朝邊上讓了讓,很快,一輛黑色的SUV緩緩越過她,跟著停在了她身邊。

  「海雅?」蘇煒的聲音從車內傳來。

  海雅驚喜異常,他怎麼會在這裡?這麼巧!

  「你怎麼在這邊?」蘇煒跳下車,見她穿得單薄,立即將她推上車。

  「我……呃,這個說來話長……」海雅苦笑,總不能告訴他,是譚書林強行把自己拖過來的吧?她從來沒有和蘇煒說過家裡和譚書林的事,也不想說,只好打個馬虎眼。

  可能是因為心虛,她有點心神不寧,眼看他倒車要出小巷,她奇怪地問:「才進來又要出去?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

  蘇煒盯著後視鏡倒車,語氣有些心不在焉:「工作上的小事而已,不去也沒關係,先送你回去。」

  別人為了她倒把工作耽誤了,海雅頓時感到愧疚,急忙搖手:「你工作才重要吧!要不我等你,反正我也沒事。」

  蘇煒微微一笑,抬手將她被風吹亂的頭髮理了理,聲音變得很溫和:「當然你更重要。」

  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海雅只覺臉上燙的都可以煮雞蛋了,她匆匆摸了把臉頰,想裝得淡定點,於是沒話找話:「這裡好偏僻,還有民居或者公司需要裝潢嗎?」

  蘇煒沒有立即回答,隔了一會兒才點頭:「是啊,有個酒吧要裝修。」

  酒吧?海雅心中一個激靈,沒忍住脫口而出:「那個什麼夜色之家?」

  話一出口她立即後悔,恨不得把舌頭咬掉,他要問起她怎麼知道的,自己怎麼回答?譚書林硬拉著她來看?為什麼不拉別人非拉她?他們什麼關係?

  蘇煒果然愣了一下,神情愕然:「你怎麼知道?你怎麼認識老維的?」

  蘇煒竟然也認識老維?海雅腦子裡一團亂,支吾了半天:「嗯,他就是……是……」

  蘇煒靜靜聽著她結結巴巴的含糊言詞,忽然將車緩緩停在路邊,他什麼也沒說,只低頭看著她。

  海雅被他的目光看得越發抬不起頭,過了很久,她才豁出去一般,低聲說:「譚書林認識他,說他設計了一個酒吧,把我拽過來了。」

  蘇煒淡淡問道:「譚書林……是那天在KTV欺負你的男孩子?」

  海雅垂著頭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好半天才緩緩點了點頭。

  「……是的,抱歉,我……應該早點跟你說。」

  車廂裡一片死寂,很久,蘇煒低沉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我一直以為你不太喜歡他,不會再有聯繫。」

  他沒有責備她,甚至語氣也十分平淡,可這種冷靜反而讓海雅更加難堪。有關她跟譚書林的複雜關係,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說清,但最關鍵的是,她從來也沒有想過要說給蘇煒聽。

  她的心底有個無比自私的念頭,他們是兩顆流星的豔遇,不問彼此的過往,她向他索取寵愛與溫柔,放縱困在殼中十九年的寂寞靈魂。這裡離祝家和譚家都很遠,她可以放肆自己,沒有人會知道,這樣她就永遠還是爸爸媽媽心裡最完美的孩子。

  她就是這樣卑鄙又懦弱的人,只願享受他的寵愛,卻不肯對他吐露一絲真實。

  這一切告訴他,他那雙溫柔的眼睛會怎麼看她?她會失去他吧?

  「我和他,父母都認識。」海雅下意識地揪緊了衣服,先前略帶猶豫的語氣也忽然變得流暢,「我們兩家的交情有很多年了,所以徹底不聯繫不太可能,畢竟還在一個城市讀大學。不過沒什麼事的話,平時是不會聯繫的,他忙,我也忙。」

  她刻意隱瞞了關鍵,可是,這應當也不算撒謊吧?她自我安慰般地鬆口氣,將捏皺的衣角一點點撫平。

  蘇煒笑了笑,語氣變得輕鬆,甚至有一絲調侃:「原來是這麼回事,你會認識老維才讓我吃驚。」

  他沒有追問,驟然鬆弛的氣氛讓海雅的身體也不再僵硬,不過提到老維又讓她皺了皺眉眉頭。她對老維的印象並不好,老實說,譚書林那什麼前期投資的5萬,她一直認定是打水漂。

  「你認識老維?」海雅問。

  可能是她表示懷疑的神色太過明顯,蘇煒拍了拍她的腦袋:「算是認識吧,自己做生意,什麼人都要接觸,別人有裝潢生意給我,誰跟錢過不去?不過譚書林會跟老維認識,我也有些吃驚,你有心的話還是提醒他一下,沒有處世經驗小心被騙。」

  海雅乾笑兩聲,早就提醒過了,還要怎麼提醒?再被譚書林嘲笑一番?還是算了吧!

  兩根手指忽然輕輕掐住她的臉蛋,愛暱地扯了兩下,蘇煒近乎寵溺地望著她:「嘟著臉,包子似的。」

  海雅一把將他的手指扣緊,車裡暖風吹了很久,她的手還是有些涼,他溫熱的指尖觸在掌心,卻又像觸在了心上。

  對不起……她在心底無聲地吐出三個字,是對爸爸媽媽?還是對蘇煒?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對不起,對不起……她只有向所有人一遍遍地道歉,然後繼續犯著錯。

  時間是傍晚六點二十五分,SUV停在蘇煒居住的小區樓下,海雅有些錯愕,她以為蘇煒會帶她去商業街吃飯,怎麼來他家了?

  就著小區不算明亮的燈光,她心慌意亂地偷偷打量蘇煒的表情,他有什麼打算?難道……

  蘇煒牽著她進了小區裡一家綜合超市,推了一輛購物車,他臉上少見地出現一絲赧然:「我會做的菜不多,你愛吃白菜麼?」

  海雅愣了足有一分鐘,才慌忙點頭:「我、我不怎麼挑食,都能吃!」

  原來他是想親手做飯!

  顯然蘇煒自己也很少會來這家超市買菜,挑挑揀揀快二十分鐘才買了白菜牛肉茄子之類,她記得上次去他家,廚房就像個擺設,是不是經常做飯的人家,看一眼廚房牆壁就清楚,他家廚房的牆雪白乾淨,估計一個月也開不了一次伙。

  她開始有點擔心今天晚飯的質量了……

  「家裡有點亂,別介意。」出電梯的時候,蘇煒說了一句。

  他真是太謙虛,他家何止有點亂,簡直是亂翻天了,滿地的麥當勞紙袋,菸灰缸也砸在地上,滿地菸頭菸灰。她記得上次沙髮套子還很乾淨很整潔,今天看就成了一團抹布,可樂印子、方便麵印子弄得一塊一塊的,跟颶風過境似的。

  海雅傻站在玄關那兒,頗有種不知如何下腳的感覺。

  「有點亂啊。」蘇煒將沙髮套一把揭開,露出下面還算乾淨的表層面料,隨即轉身去廚房,一面招呼,「先坐著休息一會兒。」

  看看這滿屋狼藉,海雅想收拾,又不知自己這樣做好不好,這裡畢竟是他家,太主動是不是有些喧賓奪主?

  「電視在左手邊那個房間。」蘇煒從廚房探出頭,「想聽歌的話,音響旁邊是CD播放器。」

  海雅搖搖手:「呃……不用,那什麼……我、我幫忙收拾一下好不好?」

  他笑笑:「麻煩你了。」

  廚房裡很快傳來洗菜切菜的動靜,海雅用掃帚把地板上的垃圾掃得乾乾淨淨,先前胡思亂想的緊張情緒好像也慢慢平息下來,她覺得自己有點喜歡現在的感覺,他在廚房做飯,她在外面打掃衛生,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好像她真的和他住在同一屋簷下似的。

  卸下髒兮兮的沙髮套子,在蘇煒的指示下,她去最右邊從未去過的房間拿新的沙髮套。蘇煒家是三室一廳,上次她來的時候住的估計是臥室,左手邊的房間放著電視和另一座沙發,最右的那個房間門總是緊緊關著。

  海雅難免帶著一絲好奇心打開房門,這房間很大,角落豎著一隻大衣櫥,靠窗是一張老式書桌,書桌旁還有個放滿書的書櫥,除此之外空落落的,什麼家具也沒有。她慢慢靠近書櫥,令人吃驚的是,上面放的大多是用舊的初高中課本,雖然舊,卻非常乾淨,很明顯主人每天都有打掃整理。

  海雅抽出一本高中英語,翻開第一頁,上面工工整整寫著兩個字:「蘇煒」,筆跡猶帶稚嫩,卻非常端正漂亮——這是他高中時候用的課本?她小心放回去,又抽出一本歷史書,和眾多高中男生一樣,他的歷史課本也有眾多塗鴉,某張咸豐皇帝的頭像被他畫的和骷髏似的,煞是猙獰。

  她忍俊不禁,小心把書上的折角抹平,重新放回去,回頭一看,窗前那張書桌明顯是非常老舊的樣式,桌面上鋪一塊玻璃,下面壓著許多照片之類的東西,她甚至看到了幾張獎狀,大多是校運動會的第一名獎狀,還有一些三好學生之類的獎狀,最新的一張是祝賀他在XX年的全國奧數大賽上獲得了名次。

  他真的上過高中,真的是個好學生——海雅又是吃驚又是感慨,他原本前途無量,就算上不了中科大,一本也絕不會是問題,卻因為家庭驟變而放棄了這一切,實在太可惜。

  獎狀旁壓著幾張照片,從小學畢業照到高中春遊的合照,她一眼就能在人群裡看到蘇煒,小學的他個頭還不高,看著就挺調皮的,合照的時候還偷偷捏著前排某姑娘的長辮子,笑得陽光萬丈。上了初中開始長個子,畢業照上面是顆毛茸茸的刺蝟頭,猶帶稚氣,卻穩重得多,就是身上校服扣子沒扣,依然有調皮樣。

  高中的蘇煒沒有畢業照,只有幾張春遊時的合照,像是被時光無情分裂開,他在照片上笑得次數明顯少了,扣子依然不扣,卻再也不見張狂與調皮。裡面有幾張明顯是他人偷偷拍的,他和幾個男生坐在湖邊說話,清冷的側面,與現在有八分相似。

  所有照片裡,最特殊的一張是高中的蘇煒與一個陌生中年男人的合照,照片有點模糊,曝光也太過,背景一片漆黑,唯有他和那男人兩張臉特別亮,兩人都在笑,手裡可能抓著烤肉,嘴邊油膩膩的,可是他笑得非常開心,除了小學的畢業照,海雅再也沒見他笑得這麼開心過。

  正看得入迷,忽聽身後有人在輕輕敲門,她嚇一跳,急忙轉身,就見蘇煒袖子高高挽著,面無表情站在門口看她。海雅瞬間感到無比的窘迫,又愧疚又心虛,明明是來拿沙髮套,她怎麼就不知不覺幹出這種偷窺隱私的事了?

  「對、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看,只是突然看到了……」

  他沒說什麼,進來打開衣櫥取了沙髮套,跟著又走到她身邊,低頭看著壓在書桌玻璃下的那些照片獎狀,隔一會兒,低聲說:「……先吃飯。」

  海雅像做錯事的小孩子,心虛地跟著他出門,客廳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餐桌上放著三菜一湯,一道清炒白菜,一道茄子牛肉片,一道蔥爆雞丁,湯是紫菜蛋湯,她端著碗,又開始猶豫,說真的,有點不敢下手,因為這些菜實在沒什麼賣相,色香味三項,前兩項一個也沒有。

  「吃飯。」蘇煒夾了一筷子雞丁給她,好像沒覺得這些菜有什麼難看的。

  海雅挑了一粒比較小的雞丁放嘴裡,暗暗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味這一項不算太糟糕。

  「我還以為你不會做飯呢。」她笑著開口,想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挺好吃的。」

  蘇煒聲音平靜:「父親沒去世前,都是我做飯。已經很久沒做,手生了。」

  海雅想了很久,才低聲問:「那個……照片上的人,是你父親?」

  他回答得很快:「嗯。」

  她猶豫著,還是沒有往下問,吃飯的時候說這些似乎不大好。那個房間的書本與照片,讓她有種窺視他過去時光的感覺,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在這裡歡笑著,努力著,沉思著,她好像見到了過去的蘇煒,心裡莫名有種惶惶不安,還有種滿足。

  飯後蘇煒去廚房洗碗,海雅偷偷朝右邊那房間張望,這才發現房門又被關上了,她有點失落,抱著膝蓋靠在沙發上發呆,直到他過來輕輕拍拍她的腦袋:「走,進去,看電影。」

  最左邊的房間用時髦的話來說,應當是娛樂視聽室,又寬又大,還連著陽台。除了一張柔軟的沙發,地下還鋪著許多軟墊抱枕,牆上掛著液晶電視,電視下堆了幾台遊戲機,PS3的手柄被摸得光滑油亮,顯見這人是經常玩的。

  蘇煒將移動硬盤插在電視上,一頁頁翻,問:「想看什麼?美劇?日劇?還是好萊塢大片?」

  海雅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地摳著臉:「原來你也看這些……我還以為你喜歡看什麼世界十大禁片之類的呢。」

  他也笑:「那我們看索多瑪120天。」

  海雅慌得使勁搖手:「我開玩笑的!」

  最後還是看老少皆宜的功夫熊貓,海雅晚上吃得很飽,這房間又特別暖和,在沙發上坐著坐著就歪下去了,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外面「轟」一聲巨響,緊跟著屋子瞬間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她一下被驚得清醒過來,茫然四顧:「……停電了?」

  蘇煒去陽台探頭看了一下:「好像是變壓器故障,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來電。」

  海雅摸出手機偷偷看一眼,八點一刻,不早不晚的時間,足夠讓他送自己回去,若是不停電,也足夠讓她留下把一部電影看完。

  可是她還不想走,這不可捉摸的曖昧的黑暗與安靜,似乎讓她的膽子變大了。她靜靜坐在沙發上,聽見蘇煒的腳步聲從陽台朝這裡走近,最後靠著沙發坐在地上,一點明亮火光忽閃,他點了一根菸,靜謐的側面一閃而逝,他什麼也沒說。

  昏暗中,淡淡的菸草味籠罩著她,這種味道令人如痴如狂,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味道,又新鮮,又自由。

  啊,讓她再沉醉多一刻,她已經來了,無論那是自暴自棄,還是被他引誘,她都來了,那麼,不要讓她走。

  海雅慢慢躺下去,把腦袋靠在他肩上,他用手指輕柔地梳理她垂下的長髮,聲音很低:「嗆不嗆?」

  她搖搖頭,開口說話,聲音比他還要低:「蘇煒……為什麼要退學?沒有錢念大學?」

  他低低一笑:「怎麼,開始盤查我?」

  她如貓一般蜷縮,低微地「嗯」了一聲:「我想知道你。」

  蘇煒頓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家很窮,父親是個無業游民,母親一早就被他氣死。他最大的心願就是送我上大學,找個好工作,為了掙到大學的學費,他想出假裝被車撞傷,訛詐醫療費的點子,沒想到真的被撞死了,所以我再無心讀書。」

  海雅聽得呆住,怔怔地問:「那、那個撞人的人呢?」

  他沒說話,只無聲地笑了,冰冷的笑聲。

  黑暗像要把人吞噬一般,海雅不知不覺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摩挲他的臉,他挺直的鼻樑,還有那雙濃密秀麗的睫毛。煙已經抽完,他一動不動,任憑她的手在臉上遊走,直到她的手指觸碰到他的唇,他慢慢張口,在她指尖上小小咬了一口。

  又癢又麻,海雅報復地捏住他鼻子,聽見他笑了,隨後他轉過頭,柔軟的嘴唇貼在她眼皮上,漸漸往下,像是互相被吸引的磁鐵,他們的唇忽然輕輕觸碰在一處。

  他的嘴唇乾燥而發燙,海雅像是突然被驚醒似的,下意識地朝後避讓,他已經不讓她縮,從後面兜著她的後腦勺,加重力道,唇瓣廝磨,從乾燥變得潮濕。

  這感覺非常陌生,甚至有點不舒服,對她的初吻來說,這種程度有些過頭了,她難受地躲閃,他突然又放開她,輕輕喘息著,在黑暗裡低頭凝視,慢慢將她豐密的長髮撥到腦後。

  「海雅……」他聲音沙啞,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別動。」

  滾燙的嘴唇順著額頭往下,經過眼皮、鼻樑,最後又一次輕輕落在她唇上,溫柔地輾轉吸吮。海雅覺得心臟在一個勁朝下落,沒有止境似的,這種不確定的、空泛的感覺令心臟開始狂跳,呼吸急促。有點慌,像第一次參加面試的嶄新畢業生,腦子裡一片空白,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擺。

  他反覆輕咬舔舐,在她唇間低語:「張嘴。」

  像被催眠的人,他下了指令,她就執行,暈成漿糊的腦子裡一點點理智的靈光都沒有。

  下意識打開齒關,他再一次吻上來,來勢洶洶,舌尖摩挲她的唇、齒、舌頭,手指埋在她頭髮裡,托著她。

  剛才那個親吻與之相比簡直就是過家家,她覺得胸口發悶,快要喘不上氣,那些許的不舒服盡數飛走了,留下的只有悶熱激烈,被他迫得無路可逃,像遇到陽光的白雪,一粒粒化成水。

  不知到了什麼時候,他們才慢慢分開,海雅喘得像剛跑完一千米,不過蘇煒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離得那麼近,可以嗅到他熾熱的呼吸,他的嘴唇濕潤,濃黑的雙眸靜靜看著她。

  「你該回去了。」他用拇指勾勒她的唇形,微微喘息著,聲音曖昧。海雅已經完全懵了,神魂似乎還沒回到身體裡。

  這情景讓他低低地笑了:「嗯……不然再等五分鐘。」

  他忽然捏一下她的鼻子,四片焦灼難耐的唇再一次膠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聽不見聲音的房間,令人膽大而熱烈,不僅僅滿足與唇瓣間的糾纏,彼此張開嘴,都像要吃掉對方似的。

  海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從沙發上滾下去了,滾到他身上,手肘不小心撞在他肚子上,他哼了一聲,深深糾纏的唇齒終於分開。

  「疼嗎?」她有些歉意。

  蘇煒搖搖頭,雙臂張開,將她環在懷裡,手指一遍一遍梳理她柔軟的長髮。

  「走了,我送你。」他濕潤的嘴唇在她耳垂上輕輕一吻。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10點了,這一整個晚上海雅都覺得像在做夢,雙腳一直踩在雲朵裡,一路飄回家,剛開門就見楊小瑩坐沙發上呆呆看著自己,她不明所以,問:「怎麼了?」

  楊小瑩咬著手指只管打量她,結結巴巴地說:「抱歉啊……海雅……我、我剛是下去倒垃圾,不小心看見的……」

  海雅猛然一愣。

  楊小瑩見她臉色不對,急忙搖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說,那個人……額,那個人看上去好像是個蠻成熟的白領哦……」

  她的神情叫海雅立即明白她的真實想法,類似的事其實不少,什麼女大學生被人包養之類的,蘇煒怎麼說跟她年紀相差確實不小,會讓別人產生這種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海雅換了拖鞋進屋,語氣淡淡的:「嗯,是啊。」

  楊小瑩有點不好意思:「那什麼,我沒別的意思,只沒想到你男朋友這麼成熟。」

  在她印象裡,海雅是個溫柔聽話的淑女,家世良好,對學校裡男生的追求從來不動容,這樣的人可能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決定,畢竟她也算富二代,實在想不到她私底下原來有男朋友了。

  海雅淺笑:「有那麼突兀?」

  楊小瑩自悔剛才表現得太沒腦子,這次仔細想了想,才說:「這個真沒有,就是我一直以為你大學不會談戀愛。」

  上回在咖啡館見著的那小哥,也算是一表人才了,這樣的她都看不上,她一直以為海雅眼高於頂。

  海雅還是笑了笑,沒有與她多說什麼,不知為何,她並不願與別人分享蘇煒的存在,他是她藏在深處的一個放縱的美夢,過多的曝光,就不安全了。

  這天晚上,她睡得並不怎麼好,夜半驚醒後再難入眠,翻出手機一看,已經凌晨三點了。

  她心裡有一種止不住的衝動,飛快給蘇煒發了一條短信:「你睡了嗎?」

  發完她又後悔了,她找他能問什麼?難道跟他說自己想瞭解更多他父親被撞死的事情嗎?他的那聲低低的笑,實在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敢去想後來發生了什麼,也問不出口。

  她趕緊調出發件箱想趁還沒發出去就刪掉,不過好像遲了,沒過一會兒,手機開始震動,海雅沒等鈴聲響就趕緊接通。

  蘇煒聲音很低:「睡不著?」

  海雅有點心虛:「嗯……你還沒睡?」

  他好像在笑,聲音更低:「我也睡不著。」

  海雅輕輕笑起來,抱著手機翻個身,先前的煩悶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聲音、呼吸近在耳前,彷彿他整個人就在她身邊一樣,他是什麼身份已經全然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你們那裡來電了嗎?」她問。

  「正在搶修,估計明天才能好。」

  海雅覺得自己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和他說,可她又說不出來,還捨不得掛了電話,他也不介意,兩頭沉默著。

  「蘇煒……」

  「嗯?」

  她心跳開始加快,甜蜜的衝動攫住她,有些結巴地說:「下次……嗯,下次我來做飯吧……別、別總吃麥當勞。」

  他的聲音變得很柔和,輕輕一笑:「好,麻煩你了。」

  海雅盯著窗外夜色中搖曳的樹影,他的呼吸彷彿應和著夜風的頻率,令人安心。閉上眼,她貼著手機,低語:「我睏了……蘇煒,先別掛……等我睡著。」

  「好。」

  「晚安。」

  「安。」

  她用被子矇住頭,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他平緩清晰的呼吸聲,大半個晚上的煩躁不安,彷彿只為了等待這一刻。充滿佔有慾的人是她,想要霸佔他、抱著他,沉溺在那片靜謐海洋裡,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