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笑一笑,別那麼難過

  這不可一世惡劣不堪的二世祖,也不過如此。

  她抓著包朝他臉上狠狠一抽,像奧特曼打小怪獸似的,要真能把他打得從這地球上消失該多好!

  三天後,一個突兀的電話打斷了海雅的美夢,她迷迷糊糊地翻開,見來電人是譚書林,二話不說就掐了,沒一會兒他又發了條短信:「祝海雅,急事!接電話!」

  海雅痛苦地揉著發脹的腦袋,接通手機,他的聲音悶悶地響起:「你在幹什麼?居然掐我電話!」

  她想起這可惡的人把自己丟在荒郊野外,氣就不打一處來,當即冷冷說道:「凌晨五點半,你知道什麼叫禮貌嗎?」

  出乎意料,本以為他要跟以前一樣破口大罵幾句,誰知他停了半天居然結結巴巴地道歉:「是嗎?那、那不好意思了!」

  海雅頓時睡意全無,先把手機放下來仔細看了看,沒錯確實是譚書林的來電,她還不敢相信似的,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靠!你故意的嗎?!」譚書林的聲音很明顯在壓抑怒火,「那好,你他媽聽好!老子說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啊!」

  海雅張大嘴,愣了半天:「你怎麼了?發燒了?」

  「你他媽……」電話那頭的譚書林再一次強行掐斷自己的粗話,喘了一會兒,才急匆匆地說:「我這邊、我有點事,現在警察局,你能過來一趟嗎?」

  警察局?!海雅嚇了一跳,難道這無法無天的小霸王終於開始殺人放火了?!

  「出什麼事了?」她從床上坐起來,有些無措,「我馬上通知沈阿姨!」

  「別!別!」譚書林連連大吼,急得冒火,「不要告訴他們!只要你來就可以了!」

  海雅皺起眉頭:「那你先告訴我到底什麼事。」

  在譚書林少見的結巴中,她終於瞭解了經過,昨天譚書林在娛樂場所大概跟一群人起了爭執,被人狠狠揍了一頓,開始還沒啥,睡了一覺起來不知怎麼的覺得頭暈,吐了好幾次。他以為被揍出毛病了,嚇得趕緊去醫院,醫生查出他這個是由於打架鬥毆造成的傷勢,當然要問原因,他不肯說,大概態度也很不好,醫生就通知了警察,於是他就被帶走了。平時不可一世的二世祖遇到這種事也傻眼,趕緊給老維和女朋友打電話,結果他們一個忙,一個關機,他又不好意思叫同學知道,只能來找海雅。

  海雅簡直哭笑不得:「我看還是告訴你父母穩妥點。」

  她不想莫名其妙惹上麻煩,萬一這事叫沈阿姨他們知道了,譚書林是他們兒子自然不會被說什麼,可海雅就會被當做共犯,到時候爸爸媽媽又要責備她了。

  譚書林氣急敗壞,但此刻有求於她,只能忍氣吞聲,結結巴巴地哀求:「算我拜託你,不要告訴我家人。還有,你、你來一趟,就當是幫我,我會記得你這份人情。」

  這無法無天的霸王如此跌軟,海雅反而不好拒絕了,何況兩家人的交情還在,她只好換了衣服去一趟警局,剛進門就見譚書林垂著頭,整個人蔫蔫的坐在桌子那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貼了塊紗布。一個警察同志坐在對面錄筆錄,連聲問:「地點,時間,和誰打架?你別光發呆!」

  海雅慢慢走過去,譚書林見著她兩眼立即就亮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後面突然有個人叫她:「咦?這是祝老師吧?」

  她愕然轉身,就見家教學生小悅她爸從裡面出來,客氣地招呼自己,她趕緊點頭:「叔叔好,我來……呃,來看一個朋友。」

  小悅爸看看譚書林,瞭然頷首:「哦……你朋友可能參與了流氓團體鬥毆,在做筆錄呢。」

  他可能見多了這種人,走過去拍拍譚書林肩膀:「有什麼說什麼,說完就能走。」

  譚書林特警惕,悶聲說:「要記檔的吧?反證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被人打了一頓。」

  原來他是擔心記檔,怪不得這麼老實。

  報應啊,這就是報應!海雅第二次為自己惡毒的心腸默哀一下。

  可能是不想刁難女兒的家庭教師,小悅她爸過來親自做的筆錄,隨便問了幾下就放人了,也沒記檔,送他們出門的時候拍著譚書林的肩膀語重心長:「年輕人,做事不要衝動,命是自己的,丟了就沒了。」

  譚書林巴不得趕緊離開這鬼地方,拽著海雅的袖子埋頭朝前猛走,一直走到地鐵站門口,才一把鬆開,齜牙咧嘴地揉著臉上的傷口,估計疼得不輕。

  「沒事了吧?」海雅撣撣袖子,「那我回去了。」

  譚書林猶豫了一下,叫住她:「那什麼……祝海雅,謝謝你啊。」

  她乾笑:「沒什麼,你自己下次注意點。」

  眼看她轉身毫不猶豫就要進地鐵,譚書林一個沒忍住,又叫她:「那……總要謝你一下,我請你吃飯吧?」

  海雅看著他滿臉狼狽,沒說話。他自己也反應過來,摸著傷口皺眉,嘟噥:「等傷好了吧。」

  她搖頭:「不用,我還有事,先走了。」

  譚書林默然看著她走進地鐵站,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他又說不出那是個什麼滋味,反正怪怪的,膈應人,你說世上幹嘛要有祝海雅這人呢?要是沒她,他指不定有多快活恣意。可要真沒了她,好像也怪沒意思的。

  他乾站了半天,身上臉上的傷一陣陣疼,哪裡都不對勁,只得一邊捂著一邊罵著。

  其實他沒把實情告訴她,以他這樣愛面子的性格,也絕不會說出來。昨天發生衝突是有的,但另有原因。

  譚書林悶悶不樂地掏出手機,又一次撥通桃子的電話,和之前一樣,明明通了,她就是不接,等一會兒再掐掉。

  這任性的女人!譚書林來火了,索性也不再打,愛理不理!真當他非她不可?!

  他被人揍得這麼慘,也是為了她。其實有時候想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是一眼相中了桃子。他從初中開始身邊就有好多女生環繞,他也知道女生們喜歡跟自己親近,一是因為他有錢,二是因為他長得帥,一個活生生的高富帥,誰不喜歡?

  他對自己的優勢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男人挑女人都是看長相身材,那女人挑男人看錢財和臉也再正常不過,他兩樣都有,女朋友換個不停,她們的慾望都很好滿足,很容易便對他展露柔情與體貼,這樣的生活新鮮而有趣,他有什麼理由不喜歡?

  他也一直偏好嬌小的女孩子,她們的小鳥依人總能滿足他自大的心理。可是因緣巧合下,他遇到了桃子,明明她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但不知道怎麼的他就是被吸引了,為了讓她開心,他樂於花錢,資助老維完全是看著她的面子,而實打實的錢花出去之後,他也確實獲得了桃子更多的溫柔蜜意,這樣的結果讓他非常滿意。

  不過他的開心沒能維持多久,這幾天桃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忽冷忽熱的,女人情緒多變他也知道,沒怎麼在意,多哄哄唄,結果昨天他約她出來,卻被拒絕了,譚書林有些無聊,便約了幾個同學去酒吧喝酒,偏生那麼巧,他親眼看見桃子跟一個陌生男人親親熱熱地靠在一處坐著,交頭接耳。

  像是被挑戰了領地權威的獅子,譚書林勃然大怒,沖上去便給了那男人一拳,這下簡直捅了馬蜂窩,周圍呼啦啦跑出來十幾個人將他們團團圍住,他的牙都被打斷了半根。

  在桃子憤怒又急切的解釋中,他才知道原來這是桃子的同學聚會,而無辜被他揍了一拳的,不是男人,竟是個女人,一個除了沒有喉結說話聲音圓潤外,看上去與男人幾乎沒二樣的女人。

  桃子跟他大吵一架,氣呼呼地走了,之後電話短信統統不接不回,譚書林又後悔又覺得丟了面子,折騰大半夜後,身上疼得實在忍不住,只好去醫院,跟醫生發生了衝突,被帶到了警局——真是荒唐透頂的經過。

  腦子清醒後,譚書林回想這一切,自己都覺得亂七八糟,再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為女人打架。他想起桃子的任性,一時氣得想馬上說分手,可很快又想到她平時的刁蠻可愛,她是他接觸過最可愛最讓人欲罷不能的女人,祝海雅跟她一比簡直是個空洞的木頭人。

  想到這裡,他沒忍住,繼續給桃子打電話,這一哄就哄了好幾天,總算又讓桃子破涕為笑。

  好在譚書林還沒忘了祝海雅那天一大早跑去警局提人的恩情,找了個功夫也給她打電話,她現在真是越來越不客氣,以前給她電話,響不到半分鐘肯定就接通了,眼下電話響了半天,突然撲一聲,她居然又掐掉。

  「靠……」

  譚書林倔勁上來了,連著給她打了半小時的電話,海雅最後只有無奈接通,隔著話筒聽她聲音都覺得特無力特鬱悶。

  「你又有什麼事?」她嗓子有點啞,估計是累的。

  譚書林一時反而說不出什麼來,他光想著跟她倔,倒把初衷給忘了,隔半天才皺眉說:「哦,那什麼……你沒把那事說出去吧?」

  「什麼事?是你被送警察局……」

  不等她說完他就急叫:「停!總之——你沒說出去吧?」

  海雅又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淡淡地說:「沒說,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心裡不是個滋味,明明鬆了口氣,可還有點不爽,某件事你被人抓住了挺要命的把柄,回頭人家跟你說她都快忘了,特別對象還是祝海雅,他就沒辦法讓自己舒暢下去。

  「忘掉最好……」他故意把語氣放冷,「那就這樣……嗯,多謝了。」

  海雅搖頭合上手機,看樣子譚書林也不是沒心沒肺,真闖了禍,還是怕家人知道,這通電話,是來求她別和沈阿姨說嗎?

  「誰啊?什麼警察局?」對面正吃甜品的楊小瑩隨口問了一句。

  海雅笑了笑:「借人錢那個,丟了身份證我讓他去警局重辦。」

  她懶得多想譚書林的事,捏著勺子舀碗裡的小湯圓,剛送嘴裡,手機短信又響,她翻開一看,譚書林給她發了一條短信:「KTV的照片我刪了,上次的事是我太衝動。PS:記著別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於是……這其實是等價交換?海雅失笑,他的情商終於長了幾歲,不再是小學生,眼下變初中生了。

  「海雅,待會兒想不想去樂來KTV唱歌?」楊小瑩興致挺高,「小陳今天上班,咱們有熟人不要錢。」

  什麼有熟人不要錢,她其實就是想去看小陳。他倆確定戀愛關係後,楊小瑩保持理智沒搬出去跟他同居,加上這邊又要上學又要打工,兩人見面的時間真不多,對熱戀期的情侶來說,確實不怎麼好受。

  海雅從善如流,一口答應了。她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去樂來KTV,這個行業職員的流動性比她想像得要大很多,跟著楊小瑩進門,前台也好,迎賓也好,大多是生面孔,唯一眼熟的是小陳,他帶著耳機在角落裡不知跟人說什麼,直到楊小瑩揮手叫他,他才一臉驚喜地走過來。

  「怎麼突然來了?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小陳情不自禁挽住楊小瑩的手,老半天才發現海雅站在一旁,他有點不好意思,微笑著跟她點頭招呼。

  「我來突擊,」楊小瑩笑著開玩笑,「有什麼私下相好的小姑娘,趕緊讓她們躲起來,別叫我看見。」

  「胡說八道。」

  小陳親暱地捏捏她鼻子,領著兩人上樓,開了個最靠角落的包間,沒一會兒又送來一扎果汁,屁股就這麼黏在沙發上,死活走不掉。

  海雅趕緊找藉口說去洗手間,給他倆騰出點地方說悄悄話。樂來KTV生意永遠是這麼好,不管什麼時候,客人都一批一批的,二樓的收銀和服務生也都換了新的,沒人認識海雅,老張也不在,倒免除一點尷尬。

  在洗手間站了十幾分鐘,估摸著他倆甜蜜情話也該說完了,海雅回到包間,抬手敲了敲門,然後輕輕推開,剛巧楊小瑩跟小陳在說話,似乎發生了什麼爭執,小陳聲音很響:「是啊!我他媽就是個窮光蛋!我養不起你!你就忙你的工作,少說什麼喜歡我!」

  吵架了?海雅尷尬地站在門外,手搭在門把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裡面的人好像沒發現門的異狀,楊小瑩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什麼時候說你是窮光蛋了?我辛苦打工也是錯?非要我什麼也不做被你養著,像豬一樣,你就高興?」

  「哦,原來靠我就是像豬。行!你行!」

  他重重把煙缸砸在茶几上,再也沒說話,包間裡一片死寂。

  海雅想了半天,還是悄悄再把門給帶上,又去洗手間乾站了十幾分鐘才回來,這次敲門裡面很快就有反應,靠門邊坐的小陳拉開門,楊小瑩衝她開玩笑:「你這廁所上的時間夠長啊!」

  海雅笑著應付幾句,偷偷觀察他倆神情,好像又和好了,楊小瑩臉上還帶著紅暈,甜甜地朝小陳笑:「你還坐著?當心經理看到!快去忙吧!」

  小陳還有點不放心,衝她使眼色:「那晚上……?」

  楊小瑩使勁揮手:「曉得曉得!快走吧!」

  海雅等小陳出去關了門,才試探著問:「晚上和小陳吃飯?」

  楊小瑩捂著臉搖頭,有些害羞:「他9點才下班,那什麼……海雅,晚上我不回去了。」

  「哦……」海雅也有點尷尬,俗話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這話、這話還真有點道理,剛才這兩人還吵得不可開交,轉眼又膩成一團了。

  「你真不想和小陳一起住?」她問得謹慎。

  楊小瑩發了一會兒呆,笑著搖搖頭:「我必須得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什麼都靠男人,靠感情,沒法長久。」

  海雅也有些發愣,喃喃:「你說的對。」

  是不是這樣理智的態度會比較好?凡事先考慮自己,不要奢望別人給自己一輩子的愛。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愛,而是得到了復又失去,為了不讓那種痛苦有朝一日降臨,人必須愛自己多一點。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六月,N城的夏天來得特別早,春裝還沒穿幾天,就不得不換上單薄的夏裝了。

  週二又輪到海雅去給小悅做英語輔導,這孩子上次英語測驗考了82分,她信守承諾,給她買了一對兔子髮夾,眼珠是用水晶點的,小悅喜歡得不行,倒是小悅媽有點不好意思。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對髮夾不會很便宜,海雅做家教一個月的錢也不夠買幾對,於是她很貼心地要給海雅塞錢:「祝老師,東西還是我來買吧,讓你破費太不好意思了。」

  海雅婉拒:「沒什麼,是我答應她的,我教的很開心。」

  小悅媽不知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最後憋不住,才說:「我和我愛人商量了一下,下學期就不麻煩祝老師了,你也是學生吧?還是以學業為重。」

  海雅一愣,再也沒想到對方會提出解僱她,按說她給小悅教了半年,這孩子英語成績提高那麼多,要解僱家教怎麼也輪不到自己。

  「是我教的不好嗎?」她小心問。

  小悅媽勉強笑:「不是,你教的很好,我家小悅跟你也挺投緣的。不過那個……祝老師,我就不客氣跟你說實話了,我愛人說,前幾個月你有個朋友因為什麼打架鬥毆被送到警局。你、你的朋友圈子有點……怎麼說呢,不太適合。不過我們還是很感謝你的,小悅找了那麼多家教,就你把她教出來了。」

  原來是因為譚書林那件事……海雅心裡有些委屈,咬著嘴唇默然半晌,終於點點頭:「那……我也很高興在這裡做了半年。謝謝,再見。」

  她轉身離開,越想越覺得委屈,好像自己這半年來的努力,輕描淡寫就被否定了,突然解僱簡直像當頭一棒,打得她全懵了。怪不得後來幾次,她給小悅做家教,小悅爸媽沒再像以前那麼熱情親切,教課過程小悅媽甚至經常過來全程旁聽,她一直沒想透裡面的關鍵,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衣著言行上有偏頗,原來他們在暗中提防她,趁著小悅這次考試成績出來,順道把她給解僱。

  他們還算給了她一點面子,沒有當時就立即解僱她,可是現在比立即解僱還要令她難受。

  海雅垂著頭慢慢走出這條街,隔了很遠就能見到蘇煒正等著自己,她走過去,還沒開口眼淚就下來了,蘇煒張開雙臂攬住她,低聲安撫:「怎麼了?」

  海雅搖搖頭,正要說話,他懷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蘇煒兜著她的後腦勺把她按在自己胸前,一手接通電話,喂了一聲。

  話筒裡吵雜不堪,有個人在大聲嚷嚷著,蘇煒眉頭漸漸皺緊:「明天我過去。」

  電話那頭的人又喊了幾句,他只好說:「我馬上去。」

  收了手機,他揉了揉海雅的頭髮,她使勁把眼淚抹掉,勉強笑笑:「沒事,你去忙吧,我打車走。」

  蘇煒牽著她的手,想了想,說:「你和我一起去。」

  他要帶她去哪裡?

  這樣的問題,海雅連想都不會想,她正是需要他的時候,他帶她去哪裡都行。

  SUV很快停在一家酒吧門口。蘇煒低頭打量她,她臉上還留著剛才沒擦乾的眼淚,他用手指細細擦乾,低聲說:「笑一笑,別那麼難過。」

  海雅無力地搖頭:「……笑不出來。」

  「那至少別哭。」他低頭在她額上輕吻,「乖,馬上就好。」

  海雅揉了揉眼睛,勉強露出個微笑,扶著他的胳膊跳下車:「走吧,我沒事。」

  這家酒吧比譚書林弄的夜色酒吧要略大一些,中心地帶圈出一個很小的舞池,舞池中心擺了一架演奏鋼琴,某小帥哥正一臉陶醉地彈奏……呃,彈奏龍貓主題曲。酒吧內明座暗座都已客滿,蘇煒牽著她去櫃檯前,很快就有一個看著非常幹練的三十多歲的男人笑著迎上,語氣很親切:「難得,今天會帶姑娘過來。伏特加?還是啤酒?」

  蘇煒輕輕把海雅按坐在高腳椅上,和那男人交代:「不要酒,替我看好她。」

  男人點點頭,熟練地抽個杯子,灌了半杯蘋果汁送到海雅面前,笑:「這是今天第一位喝果汁的客人。」

  海雅有些發愣,輕輕拽住蘇煒的袖子,低聲問:「你要走?」

  他握著她的手,稍稍捏緊兩下:「有點事,馬上就回來。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別亂走,行嗎?」

  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周圍都是喝酒的人,菸酒氣刺鼻,還有許多人目光灼灼看著自己。她蹙眉看著他,他摸了摸她的頭髮:「抱歉,我一定盡快回來。」

  海雅只有勉強一笑,把手鬆開:「……那好吧,我等你。」

  她依依不捨看著蘇煒的身影消失在酒吧昏暗的燈光裡,身後的男人笑道:「妹子在哪裡上學?」

  海雅又是一陣驚訝,記得蘇煒第一次約她出來,同樣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個學生。她回頭端著蘋果汁小小喝一口,問:「我看上去那麼像學生嗎?」

  她上高中的時候,還有人問她是不是已經工作了呢,她不是那種童顏,加上個子高,十五歲起就不停有人猜她是大學生。

  男人很健談:「看著就跟這裡的人不一樣。對了,我姓趙,大家都叫我小明,你也別客氣。」

  「我叫祝海雅,在N大唸書。」

  海雅猶豫了一下,對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叫小明,這種事她做不出來,又客氣又不顯得過於生疏的叫法就是:「……明叔。」

  小明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別!別!別叫叔!我沒那麼老!」

  海雅笑起來:「明哥。」

  小明是個非常健談非常和藹的人,處事也相當老練圓滑,自蘇煒離開後,不停有男客過來想搭訕,大多被他三言兩語抵回去,剩下一兩個厚著臉皮找海雅說話,見她完全不搭理,誰也不想熱臉貼冷屁股,也就算了。

  消消停停喝了小半杯蘋果汁,雖然有小明不停跟她插科打諢地說話,海雅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低頭看看手機,10點多了,蘇煒走了有半個多小時,這哪裡是馬上回來?他是不是要過了12點才回?

  小明也抬頭看看鐘,神情有點嚴肅:「妹子在這裡坐著別動,我出去看一下。」

  他招呼了一個年輕女孩子來陪著海雅,用濕巾擦擦手就離開了櫃檯。他們怎麼每個人都叫她坐著別動在這裡等?海雅心中煩躁,本來是想排解一下委屈,想不到在這邊越坐越憋屈。

  陪她說話的姑娘跟她講了兩句,見她心不在焉,滿臉頹廢,索性閉嘴不說,因見旁邊來了幾個客人,她習慣性地給海雅倒了一杯威士忌,還加上倆冰塊,轉身招呼客人了。

  海雅自己也沒注意,看顏色跟蘋果汁很像,端起來猛喝一口,霎時被嗆得連連咳嗽。那姑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弄錯了,趕緊給她道歉:「不好意思啊,順手就倒了酒。我給你換一下。」

  海雅搖搖頭:「不用,這個挺好。」

  古人有句話怎麼說的?借酒澆愁?不喝酒沒辦法體會這種意境,沒過一會兒,她就覺得渾身暖洋洋而且輕飄飄,這裡曾讓她感到煩躁的昏暗燈光,還有零落的鋼琴聲,突然變得很恰當很美妙,心底那些委屈煩躁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她指著喝光的杯子,招呼那姑娘:「再來一杯。」

  姑娘笑眯眯地稱讚:「你還挺能喝嘛!別喝太快,這酒後勁足。」

  海雅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她一口灌了半杯酒,眼前的人和景都開始慢慢旋轉,變得模模糊糊。旁邊有個男人跟她搭訕,慢慢湊上來扶住她的肩膀,她也不惱,支著下巴沖人家傻笑。

  「祝海雅?」有人大聲叫她,海雅反應緩慢地抬頭望過去,就見譚書林跟老維並肩站著,他好像還不太能確定是不是她,眯著眼睛朝她上下打量。

  因酒精興起的所有迷幻作用瞬間消失,海雅冷冷轉過頭,裝作沒看見。

  「靠,真是你!你怎麼一個人來這種地方?」譚書林快步走過來,因見有個男人勾著她肩膀,一看就知道是個意圖不軌的,他揚手朝櫃檯上一拍:「走開!」

  那人翻臉:「你誰啊?」

  譚書林懶得跟他扯,提著後領子就把他給拉開,警告:「你敢動我……我熟人?!」

  他個子高,力氣也挺大,那人大約覺得不好惹,咕噥著罵幾句走掉了。譚書林坐在她身邊,抬手叫了杯威士忌,一面撈起她的杯子放鼻前聞,驚愕:「你還喝酒?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喝酒?」

  海雅毫不客氣從他手裡搶過杯子,沒說話。

  譚書林笑:「喲,膽子越來越大了嘛!對了,我設計酒吧弄好了,這個月十五號準備開張營業,你一定要來看看!。」

  海雅被他的喋喋不休弄得越來越煩躁,恨不得摀住耳朵不聽。對面老維朝譚書林喊了一聲,他擺擺手,指指她,跟著又說:「哎,我問你話呢,怎麼一個人在這邊?」

  海雅回頭盯著他:「你怎麼還不走?」

  譚書林一愣,有些不快:「怎麼說話的?我又惹你了?」

  他居然還能無辜地說這種話!海雅滿肚子酒精都化作了怒氣,狠狠把杯子砸在櫃檯上,一聲巨響,杯子一下裂開,裡面的酒水淋了他半邊臉。她指著他錯愕的表情怒吼:「都是你!我被人解僱了!你滾!快滾!」

  譚書林沒被人這麼吼過,登時也怒了:「說什麼呢你?!還真蹬著鼻子上臉了?!」

  海雅奮力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跳下高腳椅:「別再讓我看到你!」

  譚書林回身抓住她,怒不可遏:「罵完就想走?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海雅趁著洶湧的醉意,抬腳狠狠用鞋跟朝他腳面上踏下去,痛得他一聲怪叫,她心裡有一種莫名的瘋狂的快意,這不可一世惡劣不堪的二世祖,也不過如此。她抓著包朝他臉上狠狠一抽,像奧特曼打小怪獸似的,要真能把他打得從這地球上消失該多好!

  譚書林先是被抽懵了,隨即反應過來,見她舉著包還想打,他下意識擋住,輕輕一推,海雅連連朝後踉蹌,後面有個人兜著腰將她扶住了。她暈頭轉向地抬眼看,蘇煒正扶著她皺眉頭。

  海雅醉意十足地朝他笑:「你回來啦?」

  蘇煒把她扶正,眉頭皺得更深:「怎麼會喝酒?」

  小明一溜煙跑到櫃檯那邊,見著裂開的杯子,還有滿櫃檯還沒來得及擦乾淨的酒液,衝著先前那姑娘連連嘆氣:「妹子啊,你怎麼給她喝酒了?!」

  蘇煒扶著海雅轉身就走,譚書林愣了半天,面上的神情怪異無比,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奇怪的事,他忽然追上去兩步,茫然地叫了一聲:「蘇煒……你、你和她……」

  這兩個人他都認識,可他們是怎麼走在一塊的,他卻完全沒預料——祝海雅和蘇煒,徹底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他們什麼時候背著他認識了?

  蘇煒也是老維介紹的,酒吧設計圖雖然是他自己弄,但很多構思還是太虛幻,根本沒法實現,後來老維說請個經驗豐富的搞裝潢的人來,那個人就是蘇煒了。

  蘇煒比他大不了幾歲,卻已經自己開了裝潢公司,雖然不大,但也算年輕有為,他看了幾眼設計圖,很快就做出了更合理的方案,倒讓譚書林有些佩服,因此也跟他算聊了幾句,印象不錯。

  但祝海雅是怎麼會跟一個搞裝潢的人攪在一起的?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眼前的情景讓他十分茫然。

  喝醉的祝海雅跟海帶似的纏著蘇煒,一面還撒嬌似的叫著他的名字,譚書林從沒見過這樣失態的祝海雅,此刻的她瘋癲之餘,竟帶著一種奇異的妖媚,他有點看傻,緊跟著,一股無名火沖上腦門——她跟蘇煒認識?他們倆背著他搞了什麼?!

  突如其來不可解釋的暴怒叫他的血液都沸騰了,哪裡還管什麼蘇不蘇煒,他推開人群撲上前要攔住這對狗男女:祝海雅竟然敢背著他偷人!給他戴綠帽!

  他沒有能夠撲到人,老維早就在後面拽著他了:「小譚,你喝多了!別在這裡鬧事!」

  譚書林從沒這麼氣急敗壞過,他一面狠命撕脫,一面怒吼:「祝海雅!你他媽給我說清楚!祝海雅!祝海雅?!」

  他的聲音聽在海雅耳中,只是一片雜亂的噪音,她跌跌撞撞被人扶著出了酒吧,夜風一吹,胃裡翻江倒海似的,張嘴便吐。她趕著做家教,晚飯沒吃,吐了半天只有水,這樣反而更難受,眼前連金星都蹦出來了,天跟地好像反轉過來,所有東西都在晃,根本站不穩。

  她都不記得自己怎麼被送回去的,昏天暗地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漆黑一片,喉嚨裡乾得像有火在燒,腦袋又重又暈又疼。她哎喲一聲,身旁的人立即動了,拉亮檯燈,手托著她的後腦勺,低聲問:「喝水嗎?」

  海雅就著他的手一氣喝下一杯涼水,太陽穴裡一跳一跳劇痛無比,她用手擋住眼睛,喃喃:「刺眼……」

  檯燈立即被關上,屋子裡重新陷入黑暗,海雅昏昏沉沉躺了半天,心裡漸漸開始清明,她好像是在酒吧裡喝醉了,遇到譚書林,還跟他大鬧一場,後來……後來怎麼了?她記不起,翻個身,腦袋撞在一個人身上,熟悉的淡淡煙味,她心裡一動,沙啞地問:「蘇煒?」

  他嗯了一聲:「你室友打過電話,我和她說你今晚不回去了。」

  海雅反應比平時慢半拍,過了好一會兒才悚然一驚,下意識摸摸身上——衣服好好穿著,什麼事沒有。

  蘇煒半躺在床上,手裡捏著手機,黑暗裡,只有屏幕的光亮閃爍。

  酒精的效力過去後,襲來的只有無力和沮喪,海雅慢慢靠過去,腦袋靠在他身上,他張開手環住,手掌摸了摸她的臉,聲音很低:「臉還發燙,繼續睡。」

  「不想睡。」她埋在他懷裡,看著他的手機,他正在上網,看體育新聞。

  「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是不是很麻煩?」她輕聲問。

  蘇煒沉默片刻,說:「你說了許多夢話。」

  海雅尷尬地笑:「肯定都是氣話吧?」

  他沒有回答,只是專心地看著手機屏幕。海雅不想要他的沉默,她抱緊他,他是她的救生木,為什麼不更加緊密地抱著她?她多麼需要他此時此刻的溫存,哪怕只是叫一聲她的名字。

  他的手始終不輕不重地環著,姿態永遠那麼若即若離,令人快要發瘋。

  「蘇煒,抱著我。」她虛弱地開口,「別離開。」

  他終於慢慢把手機放下去,溫暖的手掌輕柔地劃過她的長髮,漸漸撫向她發燙的臉頰,突然輕輕掐著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那雙眼在黑暗裡亮若星子。

  「已經半年了,」他嗓音低沉,「你什麼也沒變,把我當成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