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她愛他,他們要在一起

  他只是一座孤島,一座臨時喘息的小港,離開他你會無比的輕鬆,所有人都會無比輕鬆。

  沈阿姨驅車帶海雅來到一家環境優雅的高級餐廳,她甚至特意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看樣子是真有話要跟她說。

  海雅端起杯子淺淺喝了一口茶,她不知道要怎麼應對這個局面,只能保持沉默。

  沈阿姨一面翻著菜單,一面開口:「雅雅,你爸爸媽媽有沒有和你提過你親生父母的事情?」

  海雅一口茶差點嗆在喉嚨裡,急忙放下杯子,用餐巾紙將面前的水漬擦乾。她料想過沈阿姨的各種開場話題,卻怎麼也沒想到她能繞到親生父母的事情上去,她徹底的沒有準備,只能愕然看著她。

  沈阿姨朝她安撫一笑,先叫來服務生點了菜,然後又問了一遍:「他們有提起過嗎?」

  海雅不明白她的意思,搖了搖頭:「……沒有。」

  沈阿姨歪頭出神地想了一會兒,又說:「我猜他們可能也不太清楚,其實,當年是我推薦你媽媽抱養你的。」

  海雅越發茫然,是她推薦?可媽媽不是說,因為她長得好看所以才選了她?

  「你爸爸身體不太好,沒有辦法生育,他們當時本來是想領養一個男孩子的,不過我把你的照片給你媽媽看了,她特別喜歡,後來就選了你。」

  沈阿姨姿態優雅地喝了一口茶,突然拋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我和你親生父親,以前是同學。小學、中學、高中,一直都是同學。」

  海雅再也沒有辦法維持冷靜的外表,她突地站了起來,盯著她警惕地看了很久。

  沈阿姨並沒有介意她失禮的姿態,又繼續說:「你長得和他一模一樣。有時候想想,基因血統真是神奇,你明明不是他帶大,可是好多神態和動作和你親生父親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她朝海雅笑了笑,示意她坐下:「我沒有別的意思,這些話我一直想找機會和你說。你已經不是小孩子,是成年人了,所以我認為你可以承受身世的真相。」

  說完這些,她卻反而自己先陷入了沉思,一下一下摩挲著茶杯,目光緩緩流轉。

  「你父親是個……桀驁不馴的人。」沈阿姨的唇角微微一翹,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這種笑容讓她在昏暗的燈光中看起來竟帶著一絲少女的氣息,「我們做了很多年同學,從小學到高中,我們……經歷了許多事,我一直沒忘。」

  為什麼沈阿姨特意在這個時候告訴她親生父親的事?

  更讓海雅驚訝的,是沈阿姨的神情,從來不曾在她臉上見到這樣的神情,彷彿她還是個十幾歲的懷春少女,眉梢眼角都是甜的。

  心裡隱隱約約可以猜到某些深意,海雅倏地抬手,試圖打斷沈阿姨的回憶,可很快她又把手放下去了——她也想知道,有關自己親生父母的事,他們為什麼要遺棄她?他們如今在哪兒?

  「我和你父親在高中的時候相互喜歡,那時候大家都青澀,朦朦朧朧的。因為我不爭氣,成績退步的太厲害,我父母就把我鎖在床頭櫃裡的幾個日記本翻出來了。」

  沈阿姨閉上眼睛,睫毛微微顫抖,過了很久,才開口:「後果可想而知。大人的眼睛看的東西更多,也更複雜,把每個人的階層分得清楚嚴苛。在他們看來,我和他的交往是罪大惡極,這段感情被強迫中斷,我被送去國外留學了。」

  「在英國認識了你譚叔叔,他對我一見鍾情,我父母對他非常滿意,我和他可謂門當戶對,可我心裡只有一個人,多少年過去,我始終無法忘掉他,即使我從小女孩兒長大變成了女人,我還是記得那份撕心裂肺的遺憾,我的人生空缺了重要的一塊,除了他誰也不能填補。」

  沈阿姨輕輕嘆息了一聲:「海雅,生在富裕的家庭是個幸運的事情,可總有一些代價讓你明白幸運並非這麼容易。有無數事,你身不由己。生下書林後我回國到處找老同學打聽你父親的下落,還找到了他的住址,不過那裡早就被拆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打聽到,你父親也已結婚,不過在你兩歲的時候,你親生父母因為車禍雙雙身亡,你被送去了孤兒院。」

  海雅只覺一顆心在狂跳,喉嚨裡乾澀得像有火在炙烤,她用力喝了一口茶,苦澀的感覺卻漸漸泛了上來。怪不得……怪不得沈阿姨對她始終與別不同,多年的疑問,在此刻得到瞭解答。

  「我到處找你,最後終於在孤兒院把你找到了。原本想親自領養你,可你爸爸媽媽當時也在尋找合適的領養對象,我就向他們推薦你,一直看著你長大,長到現在……你的眉眼和你父親一模一樣,真像,你和他真像……」

  沈阿姨痴痴凝視她,過了許久,她才幽幽地說:「他永遠是我最大的遺憾,我這輩子只愛過他一人。雅雅,你有些方面很像我,這也讓我歡喜,就像、就好像我和他生了你一樣。我知道,你心裡如今有別人,我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像我的家人對我一樣來對待你,人世間的事就是這麼荒唐。可是作為一個母親,我也不想讓書林一輩子活在遺憾裡……雅雅,他真的很好,他會改的,請你不要放棄他好不好?」

  海雅怔忡著,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卻迴避了她的問題:「……請問,您有我父親的照片嗎?」

  沈阿姨緩緩搖頭:「什麼都沒能留下來。」

  什麼都沒能留下來……海雅覺得喉嚨裡又開始灼痛,她再度灌了一大口茶。溫熱的茶水滋潤了冒火的喉嚨,而她乾涸的靈魂,卻也因沈阿姨的敘述而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滋潤。

  她不是被拋棄的孩子,只是天有不測風雲,她的親生父母不得不離開了人世。感謝他們,給了她生命;感謝養父母,讓她安然成長;感謝沈阿姨,告訴了她一切。

  感謝這個冰冷卻又有著溫情的世界,她好像突然懂了很多,只是說不出口。

  菜品一件件送了上來,沈阿姨舀了一勺海參放在她碗裡,她還試圖重續剛才的話題:「書林很喜歡你。」

  海雅微微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喜歡你,但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孩子在感情上糊裡糊塗的,跟他爸爸一樣。」沈阿姨笑了一聲。

  海雅默然片刻,終於猶豫著開口:「沈阿姨,我……」

  她堅持要提譚書林,讓她沒有辦法迴避,可她實在不想,對譚書林的迷戀,早在考上大學的時候,就煙消雲散了,而事到如今,她和他更是沒可能。

  沈阿姨搖了搖頭,緩緩打斷她的話:「我這樣說,並沒有鼓動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說,我的孩子我最瞭解,他看你的眼神,我也曾有過。」

  那是看到喜歡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她曾真心愛過海雅的親生父親,所以當譚書林對海雅流露出同樣的眼神時,她便明白,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喜歡,是他的任性胡鬧,將一切都毀了。

  「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我不希望書林受到傷害。」沈阿姨的語氣漸漸變得緩慢,「而站在過去的我的立場,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和我喜歡的人的孩子親近。所以,我也很矛盾。海雅,我不想過多干涉你們年輕人的事,但是,你可以再給書林一次機會嗎?一次就好,他若是再任性亂來,那就是他自己的問題,我也不會再管,只想請你現在能再給他一個機會。」

  海雅沉默地看著她,她不知道要怎樣回答,怎樣回答才能讓一切顯得兩全其美。

  「你媽媽和我說過你想要留學的事,你想去美國。」沈阿姨也靜靜看著她,「我也覺得你去留學更好一些,在陌生的環境一個人讀書生活,是很好的磨練,書林也需要一樣的磨練。」

  所謂的給譚書林一次機會,就是將他們一起送到國外讀書麼?海雅無奈地苦笑,他簡直是她生命裡的魔星,從來沒有帶來過好事,永遠把她的步驟攪得亂七八糟。

  她垂頭看著自己的手,中指上那枚閃爍的鉑金戒指忽然刺痛了她。

  他怎麼辦?那些放縱而愉悅的日子,和他在一起彷彿永不會墜落的天堂,還有他熾熱專注的求婚——他怎麼辦?

  海雅眼前又開始模糊,她竭力忍住眼淚,低微而顫抖地開口:「沈阿姨……請讓我想一想……」

  她知道這種行為很厚顏無恥,祝家還欠著譚家那麼多錢,她根本不需要顧忌她的臉面,也完全可以唾罵她一頓取消聯姻,然後逼著他們還錢。可她卻用了「請求」兩個字,這讓她無法拒絕。

  這一切來得太遲,她已經不是從前的祝海雅,她犯下罪過,蘇煒是她的罪,她為他著魔、瘋狂、沉醉,她得到了他最認真的承諾,可是現實卻要逼著她將他拋下。

  她一直在犯錯,一直錯。

  「你慢慢考慮,不要有什麼顧慮。」沈阿姨又舀了一勺大蝦放在她碗裡,「好了,再說下去菜都涼了,趁熱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宿舍。」

  海雅卻沒有動筷,她發了很久的呆,突然,聲音沙啞地問:「沈阿姨……請問你、你現在……你後悔嗎?」

  她知道不該對長輩這樣問,可暫時把這些事丟開,她們有過相似的經歷,她想知道這麼多年過去,這位邁入中年的女性是何心態,回首曾經為愛痴狂的少女,有沒有嘲笑她的天真狂想。

  沈阿姨像是早已有所預料,只微微一笑:「我現在很幸福。」

  錦衣玉食,夫妻和睦,有子承歡膝下,她有什麼理由不幸福?既然幸福,為何又要將海雅當做一個執念?為何今天要把這個故事告訴她?或許連她自己都說不出其中的理由。

  回到宿舍已經快9點了,屋裡空空的,楊小瑩應該還在打工。

  海雅洗完澡早早上床,明明身體疲憊到極限,精神卻異常地亢奮著,沈阿姨今晚給她說的一切,不停在腦海裡迴旋。在她還未出生的時候發生的這些事,與她如今的命運千絲萬縷地聯繫起來,那麼虛幻,卻又無法分割。

  閉上眼,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像靜靜的流水,緩緩在黑暗中流淌而過。

  已經快要到極限,她再也承受不了更多。

  戒指貼在大腿的皮膚上,帶來一陣涼意。海雅閉眼用指尖輕輕摩挲轉動著它,蘇煒已經有好幾天沒和她聯繫了,或許她不該再被動地等待,她應該去找他,推心置腹地談一次。

  她真的想離開這裡,去一個陌生的國度,讓瀕臨崩潰的生活重新開始。可這並不代表她就是離開他,他們的心是在一起的。沈阿姨可以做到,她也能做到。她不想繼續依靠逃避和乞求別人的愛來過下去,也不想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折磨,祝海雅是時候正式成立了。

  能不能給她多一點信任?能不能給她多一些時間?她知道,愛上蘇煒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們一定會是最好的一對。

  屋裡的燈忽然被打開,海雅微微一驚,楊小瑩的聲音就傳過來了:「海雅?你在睡覺?哎呀不好意思。」

  大燈被迅速關上,楊小瑩摸索著走到書桌前,扭開了小檯燈。她看上去心事重重,手機被她從包裡拿出來放進去好幾回,鞋子也只換了一隻。

  「怎麼了?」海雅低聲問她。

  楊小瑩攤開手,做個無所謂的姿勢:「沒什麼……就是回來的時候遇到了小陳,跟他聊了幾句。」

  「他是來和你道歉的嗎?」

  楊小瑩沉默了片刻,終於慢慢坐在床上,嘆了口氣:「是啊,他特地找到我打工的地方,一直和我道歉。」

  「你原諒他了?」

  海雅今天奇異的直言快語讓楊小瑩有些驚訝:「也不算……我不知道該不該原諒他,我覺得他對感情的態度,並不是很負責。」

  想出軌就出軌,想回來就回來,一個對感情負責的男人不該是這樣。

  海雅閉上眼,聲音很輕:「你明明還喜歡他。」

  楊小瑩皺了皺眉頭:「喜歡是一回事,可一個人對感情的態度這麼隨意,我不相信他能給我什麼幸福。與其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不如換人。」

  「可是你喜歡的不是別人。」

  楊小瑩終於忍不住抗議:「海雅?你今天不對勁啊!」

  海雅停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只是覺得,為自己喜歡的人再堅持一下挺好的。世上有那麼多人,可叫你喜歡的,只有一個。」

  楊小瑩過了好長時間才給回應:「海雅,我懂你的意思,可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都順著喜歡不喜歡來。有毒的東西大多好看,不知道的時候吃一口被傷害了,你不能說因為你喜歡,所以你繼續吃,直到把自己毒死。」

  「小陳是毒藥嗎?」

  「我不知道。」

  楊小瑩疲倦地揉了揉額角,她不喜歡話題一直在自己身上,何況是被海雅說。她想了一會兒,才猶豫著開口:「我覺得不論什麼事,都不可以簡單用喜歡不喜歡來隨心所欲。我是喜歡小陳,可他對我們的感情不負責任,裂口一旦出現要彌補再難不過。你……你和蘇煒的感情也是,你媽媽住院了,你還能堅持喜歡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嗎?你總要對父母的感情負責吧?」

  海雅睜開眼,帶著茫然:「你勸我分手?」

  楊小瑩趕緊搖手:「不是,我只是這麼一說……你的事當然你自己決定。就是我覺得做人要有責任感,不能太順著自己所謂的本心,也是為了自己好吧,不能讓未來的自己後悔如今的決定。」

  她說完,等了好久,海雅都沒有任何聲音,她有些忐忑,朝海雅的床鋪張望幾眼,見她眼睛閉著,也不知是睡了還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楊小瑩只能靜悄悄地拿過換洗衣服,出門洗澡了。

  回來的時候,桌上的檯燈又被人打開了,海雅坐在床頭翻英語資料,沒一會兒,她忽然抬頭:「小瑩,我要去英國留學了。」

  第七天,一個禮拜過去了,譚書林已經痊癒出院,媽媽也即將出院,很快新學期就要開始,同學們陸陸續續回到了學校,蘇煒依舊沒有任何音訊。

  海雅今天第六次按下撥號鍵,話筒裡依舊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站在蘇煒家門前,看著緊閉的大門,心中的無力感越來越強。

  他的偏執超乎預料,印象裡那個成熟體貼的蘇煒不知跑哪兒去了。

  海雅取出備用鑰匙打開門,客廳裡的暗沉讓她眯起眼,她在門口尷尬地站了一會兒,輕輕叫一聲:「……蘇煒?你在不在?」

  沒有回答。

  她慢慢走進屋子,沙發和臥室裡的凌亂充分說明自她那天離開後,蘇煒並沒有回來住過。

  浴室沒人,陽台沒人,客房沒人,廚房也沒人……像是人間蒸發,蘇煒突然消失得極其徹底,電話關機,短信不回,更沒有回家,他在哪兒?難道他就如此決絕地離開她了?連一個和解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海雅有種突如其來的慌亂,她竭力遏制慌亂,絞盡腦汁思考蘇煒可能去的地方:去找他叔叔嗎?不,應該不會,他們關係並不融洽,蘇煒不可能在痛苦的時候去找他。是回上次向她求婚的地方嗎?大約也不會,只有電視上才會出現這種情節。

  茶几上一張揉皺的名片忽然落入海雅的視界中,「煒光裝潢公司」,對了!蘇煒的公司!現在正是要下班的點,他一定是在公司!

  海雅三步並兩步衝出小區,招了一輛的士。

  一路上她不停地打腹稿,見到蘇煒要和他說什麼。首先她得告訴他自己的決定,她決定去英國留學,但這並不代表她就要與他分手,每年假期她一定會回來看他的。她要告訴他,她有多愛他,正是因為這樣愛他,所以她必須擺脫如今的困境,為了今後可以堂堂正正與他在一起,而不是眼下這樣提心吊膽,彷彿做著什麼壞事。

  楊小瑩說得對,做人要有責任感,她不能任性地只為了自己而放棄養父母。她會長大,也會成熟,成熟到能夠完美處理兩難局面的地步,請他相信她,請他在身後給她支撐,他是她願意為未來努力的最大動力。

  蘇煒,你是最重要的。

  的士停在巷口時,路燈已經亮了起來,海雅取出小圓鏡,就著燈光調整自己的表情。不可以心虛,不可以退縮,他越不相信她,她越要給他信心。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股磅礴的信心從何而來,不可多想,她必須前進。

  她愛他,她愛他,他們要在一起。

  破舊的大樓裡依舊異味瀰漫,海雅不太記得蘇煒的公司是在幾樓了,她站在雜亂的信息牌前面一個個找,從頭看到尾,從尾看到頭,卻始終找不到煒光裝潢公司幾個字。

  憑著記憶,她上到7樓,她記得一出電梯口是一家相親公司的彩色廣告牌,這會兒見到同樣的廣告,她便繼續向前走。

  對了,是706,她想起來了。

  海雅快步走到706門前,出乎意料,上回掛在門前的「煒光裝潢公司」的牌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下了,露出和泛黃牆壁截然不同的顏色。706的大門敞開著,裡面空空如也,只有滿地的垃圾。

  這下她徹底愣住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拽著一旁的過路人連聲問:「這個公司的人去哪裡了?搬走了嗎?」

  連著問了好幾個都沒人知道,海雅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這棟破舊的大樓裡到處亂竄,見人就抓著問,最後終於驚動了保安。

  「煒光裝潢公司的人前幾天才撤空,誰知道是搬走還是破產啊?你找人就打電話,被騙錢就報警,在這邊亂竄是搞什麼?」

  保安大叔客氣地把海雅請出了大樓,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她像個被人看戲的猴子,落魄地站在樓前,如墜噩夢。

  現在,她要去哪兒找人?

  那就不要找了。心底有個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不要找了,就當和他的一切沒有發生過,回去吧,去留學,嶄新的生活等著你。他只是一座孤島,一座臨時喘息的小港,離開他你會無比的輕鬆,所有人都會無比輕鬆。

  這聲音讓她恐懼,它們彷彿在拉扯她的身體和心靈,不敢想像有那麼一個瞬間,她竟然想要臣服。

  海雅踩著僵硬的步子慢慢轉身,摸出手機,她重複無意義地撥號,聽著話筒裡的機械音提示,整個人空落落地,說不出是輕鬆,還是失望。

  破舊大樓周圍的燈光很暗,地上污水橫流,時常有幾個從樓裡出來的人見她孤身徘徊,頻頻回頭張望。

  她不喜歡這裡。

  忽然之間,她迷惘的視線對準了遠處一輛車,黑色的SUV,無比熟悉的線條與形狀——蘇煒的車!

  海雅像炮彈發射一樣狂奔過去,沒錯!是他的車!他的人一定在附近!

  她又變成一隻無頭蒼蠅,在四周破棚子矮屋子包圍的小巷裡到處穿梭,在踩過一窪污水後,她終於聽見了蘇煒的聲音,他站在巨大的垃圾箱後面,像是和誰在說話,聲音低低的。

  不知他說了什麼,對方突然被他刺激到,聲音也驟然變大:「和當初說好的不一樣啊?!你他媽要我們就為了60多萬坐幾年牢?憑什麼?!那個妞呢?!當初是你非要插一腿把她攬身邊,才搞到現在這個樣子!你對得起我們?!」

  蘇煒的聲音也大了,帶著一絲冷意:「我沒有什麼對不起你們。人,我之前把你們送走,現在是你們自己回來;錢,也幫你們洗了,要不是你自己太貪太蠢,那個富二代也就吃個暗虧,不至於搞成詐騙案,被通緝是你們自己作出來的,連我的公司也辦不下去,你對不起我才對。」

  對方爆了無數粗口,一把揪起他的領口,語調猙獰:「是你說幹一票大的!60萬算什麼?!那個妞呢?!你從她身上訛了多少?你敢獨吞?!那女娃被你耍的團團轉,一直把你當好人,我不信你沒訛到錢!現在好了,我們坐牢,你帶著錢在外面瀟灑!你想得美!要坐牢大家一起坐!信不信老子來個魚死網破把你供出去?!」

  蘇煒的臉色變得陰沉,正欲說話,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迅速抬頭,正對上海雅黑白分明的雙眼。

  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