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瑤宮是整個皇城中最華麗的宮殿,素來為歷代最得寵得勢的妃子之所有,卻在鳳氏皇朝傳到第十二個帝王時,成了禁地,無御旨不得擅入。
傳說,衍和帝在裡面藏了個巡遊時帶回來的絕代佳人。
傳說,衍和帝在裡面養了個美麗妖嬈的精怪,日夜痴纏。
傳說,衍和帝在裡面邂逅了九天仙女,仙女不欲凡人打擾。
而目前最為宮內八卦群眾認可的傳說則是——衍和帝淫性大發,搞上了先帝某個妃子,礙於世俗倫理,只能金屋藏嬌。
可惜,一塊陰森的石碑立在玉瑤宮十米外:擅入者死。也有好奇心重又頗具研究精神的群眾意圖作不經意間路過狀窺探,卻每每在靠近石碑時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甩出去。
若是普通百姓必是要以為是鬼怪力量,但宮內八卦群眾素來自視甚高,不屑與無知屁民為伍,憑藉含金量頗高的見識與知識,最後得出真相:衍和帝動用了傳說中見首不見尾能於千里之外奪人貞操的皇家家養影衛。
影衛一號:嗟,我們什麼時候千里之外取人貞操了?死太監,一個個說得好像被我們取過一樣,噁心。
影衛二號:你又在當值期間聽其他殿的八卦,敢情你練耳力就為這個?
影衛一號:你以為我想?想想我們祖先,護帝王,探敵前,清君側,再看看到我們這一代!一天到晚就是為皇帝偷情把風,再不就是打探各地風月場所的價格以及姑娘的身段,恥辱啊!好不容易太子即位了,太后黨人蠢蠢欲動,鎮國公糾集舊部暗地招兵買馬,多好的精忠報國的機會啊!弟兄們暗殺的暗殺去了,蒐集情報的蒐集情報去了,臥底的也臥底去了,為什麼我們還是在這裡跟變態一樣守著個小姑娘!
影衛二號:其實清鳴小姐還好,雖然性子怪了點,倒是很讓人省心。
影衛一號:二號,怎麼你好像很享受用獨步天下的玄風掌清掃雞鴨糞便的日子?
接收到一號「完了你也變態了」的眼神,影衛二號嘴角微微一抽,正要說些什麼,突然眉眼一整,止了聲。
相較愛種菜愛養雞鴨以及各種鳥的清鳴小姐,真正讓人談虎色變的祖宗來了。
這是鳳皇登基以來,第一次回玉瑤宮。
他的視線掃了一遍前庭高低不同的各色菜畦,沒看到想見的人,對著西牆邊的桂花樹抬了抬眉,然後蹲到菜畦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叫不出名字的菜。
不一會兒,他身邊彷彿是憑空地出現了一個抱著小木盆的布衣少女。
清鳴本來在後院餵雞,突然一陣風過,一眨眼便身在前庭,見到眼前蹲在菜畦旁的人,瞬間明白了發生什麼事,便朝桂花樹那邊點了點頭:「辛苦一號二號大哥了。」
「那我呢?」鳳皇仰頭,露出一張稍顯稚氣的臉龐,頤指氣使道。
「你一邊去。」清鳴眼皮也不抬地一掌把他掃到一邊,放下裝飼料的木盆子,心疼地收拾被他拔得禿了的一小片菜地。「小混蛋,一回來就搗亂!」
被摔倒在地的皇帝大人毫不在意地自己坐了起來,極其順手地拉過清鳴的素白裙襬,優雅地擦手:「反正要炒來吃的,我摘了不是省了你的事?小拙,母后說得沒錯,你真是恃寵而驕,唉。」
恃寵而驕?
抱歉,恕她眼拙,敢問寵她的是誰?是那個從她有記憶起就對她笑得不知所謂的荒誕皇帝,還是面前這個踐踏她菜園屠殺她家禽從小以耍她絆倒她看她鼻青臉腫為樂的變態太子,或者是十幾年來每天動不動不說一聲就把她搬來搬去的影衛一號二號?
扯遠了,話說回來。
「我親愛的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殿下,這是韭菜,要用剪刀剪的,誰讓你連根拔起了?」
鳳皇聞言一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
看著她一臉茫然,他噗地笑了,眼睛笑得彎彎的:「還是我給你取的名兒最襯你,小拙,小拙,乾脆不要清鳴這個名字吧,嗯?反正取這名字的人也嗝屁了,愛誰誰。」
清鳴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從哪裡學來這流裡流氣的調調?難道她房裡前幾日怎麼都找不到的那幾本市井軼聞是被他偷去的?等等,他剛剛說——「你父皇死了?」
鳳皇好整以暇地點頭:「所以我不是殿下,是陛下了。」
「你說真的?」
「你沒發現這幾日宮中都奏哀樂麼?」
清鳴回想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原來那就是哀樂?」
她未滿週歲便入了宮,有生以來,十四年的生命都在這一座宮殿裡,讀書識字是衍和帝和鳳皇教的,全部的知識都來自於書、經,還有爾雅從宮外為她帶來的市井流行讀物。關於哀樂,她也只識得紙上的哀樂二字,以及書上提到一些曲目,又哪裡會知道這些曲子具體是怎樣的。
鳳皇看著她有些恍惚的神色,突然伸出手捏住她有些肉肉的臉頰:「想不想知道他臨終說了什麼?」
清鳴回過神:「什麼?」
「讓你殉葬。」
「……讓他去死!」
「他已經死了。」
鳳皇好意提醒,不過被出離憤怒的清鳴無視了。她抓著韭菜的兩隻手氣憤地握緊了,雜亂地揮舞著:「莫名其妙把我帶進宮,不知所謂把我當寵物養,又喪心病狂把自己的變態兒子扔過來!我才五歲就帶孩子我容易嗎我!去死去死!我又不是奶媽!」
「嗯,你當然不是奶媽。」鳳皇十分嚴肅地點頭。
聽他突然鄭重起來的語氣,清鳴微訝看向他,只見他摸著下巴一臉探究地——盯著她略顯平坦的胸部看。
她一下子漲紅了臉,氣的!右手迅速伸出兩指向他雙眼戳去,被擋住,趁機左手上前揪住他的右耳:「叫你進我房偷書,叫你淨學些不正經的!」
鳳皇冷不防被擰得嗷嗷亂叫,向來不理男女之別憐香惜玉為何物加上不服輸,所以他第一時間反手扯住她的長髮,聽得她一聲呼痛,得意道:「叫你把門鎖了害我要爬窗拿書,叫你淨藏些不正經的書!」
賊喊捉賊。清鳴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惱羞成怒之下一拳揍了過去。於是局面一發不可收拾,兩人扭打成一團。
影衛一號:又打起來了。一個是以十二歲之齡登基三日便能震懾朝堂得眾臣稱許的帝王,一個好歹也是皇城內外傳說中傾國傾城迷惑先帝的人物,能不能注意點形象,不要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啊?
影衛二號:淡定,一號,淡定,都看了九年了。
影衛一號:淡定?怎麼淡定?你怎麼不叫他們淡定?都打了九年還不膩?太幻滅了太幻滅了!我從十四年前第一眼看到傳說中魅惑君主的女人居然是還在襁褓中未滿週歲的奶娃娃時就一直幻滅到現在!影衛真不是人當的!
影衛二號:作為一個經常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事物的影衛,我偶爾感到壓力很大。而作為影衛一號的搭檔夥伴,我時常感到壓力空前的大。
雖然二人都是在傳音入密,但是二號總有個奇怪的感覺——陛下其實聽得到一號跟他在說什麼。比如現在,莫名其妙打起來的兩個人,以相同程度的莫名其妙結束了這場扭打,陛下似不經意地向他這邊淡淡瞟了一眼,卻令他半邊身子一涼,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
「餓死了,今晚我們吃什麼?」鳳皇親熱地挽著清鳴,親切地問。
若不是兩人狼狽的衣著上尚有扭打的痕跡,這兩位看著分明是一對漂亮可愛感情不菲的好姐弟。
她總是很佩服他,每次都能在揍過她之後若無其事地挽著她聊天氣,聊吃什麼。她有時候也佩服自己,居然跟這樣的傢伙一起長大還能養成如此正常的人格。
似乎是一個規律,在鳳皇身邊呆久了的人總為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感動,殊不知在旁觀者眼中,這些人也都沒有正常到哪裡去。
「我不知道你今晚回來吃飯,所以煮得比較簡單。」
看吧,自詡正常人的清鳴小姐,你揍完人之後若無其事的程度與你口中的變態是不相上下的。
「沒關係,只要是小拙做的就可以。」
吃了好幾年她用自己種的菜自己養的雞鴨做出來的菜餚,胃口被養刁了,這幾日御廚做的東西他根本吃不下。偏偏一堆臣子以為他傷心過度而絕食,非逼他吃,害他邊吃邊吐。那幫勸諫得最用力的,尤其那幾個恨不得死諫以示忠貞的,他都記住了,等他安撫完安樂王,搞定鎮國公那個傻缺,再同他們慢、慢、玩。
瞥見他歪起嘴笑得可愛的模樣,清鳴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不知道誰又要遭殃了。
突然想起了什麼,鳳皇鬆開了清鳴,回身對著桂花樹那邊朗聲道:「朕要加菜。城南韓記燒鴨,城東水晶圓子,城西八寶桂花糕,城北秘製奇珍煲,還有城中小氣鬼解東風府上珍藏百年陳釀,一盞茶內辦不到就去內侍監領牌子淨身。」
啪!
一根樹枝斷了的聲音。
只見兩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桂花樹中躥出,分別向城東與城西奔去,轉眼就消失在各宮各殿錯落的屋簷之間。
清鳴懷著高度同情在心中為一號二號念了聲佛號,分神之間,悲劇發生了。
啊——彭!
前一聲是她的尖叫,後一聲是她的身體與地面全面接觸發出的聲音。
是的,忘了介紹,按鳳皇的話來說,清鳴出色的才華除了廚藝相關之外,就是如何在短短幾步路距離內不斷用自己的左腳絆倒右腳。若說廚藝是後天鍛鍊出來的,那麼後者就是天賦異稟了——她生來平衡感極差,四肢難以協調,擅長同手同腳。
根據常年摔出來的經驗,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間她及時摀住了臉,阻止了臉與地面的直接會晤,是所謂棄車保帥。
她很快地爬了起來,一臉平靜無波,對上鼓著臉的鳳皇,沉下聲音:「不准笑。」
噗——
「噗哈哈哈哈!」鳳皇笑得前俯後仰,毫無人道主義關懷:「怎麼可能不笑,小拙你第一天認識我咩?哈哈哈——」
朝堂中那些人太無聊了,哪有小拙好玩?只要摔個跤就能驅散他心中的無聊煩悶!他那沒什麼感情的父皇將她帶進宮,總算是對社會對人類做出了一點貢獻。
清鳴一張臉全黑了下來。「你不想吃飯了?」
鳳皇聞言,神色一正,走到她身旁。她身高比他高一點,於是他稍微踮起腳,攬住她的肩膀,指著不遠處的宮牆,雙眼發亮地開口。
「吃飯之前先讓我開個胃。那邊有堵牆,看到沒?去,爬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