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清鳴於朝

不知何時起,局面竟像是被鳳皇掌握了,儘管他依然處於被挾持的境地。就連他身側的一介女子,也絲毫不見驚慌,一派閒適,座下死忠的保皇一黨朱相與解東風等人也是安如泰山,而帝師——

鎮國公終於發現不對之處。

鳳氏皇朝傳至這一代,號稱文有朱相,武有皋蘭將軍,但朝堂之中最令人防不勝防的其實不是朱相,卻是身世成迷神鬼莫測的青年帝師。

而此刻,帝師不知所蹤。

鎮國公心中隱隱有不祥預感,想到十萬大軍,方定了定心,高聲道:「先皇早年有王子遺落民間,蒙天大幸,終讓本帥尋回,今日舉事,就是為正皇統!」

「私生子?」

清鳴驚呼出聲,這劇情神展開得她不得不站起來了,一個不慎,差點蹭到刀刃。她瞪向身後,那鬼面人身子一縮,竟將刀刃往外移了幾寸。清鳴這才滿意了,繼續問道:「私生子比陛下大還是小?出落得如何?生母可在?在何處找到的?可曾婚配?有何韻事?」

鬼面人持刀的手一抖,竭力遏止自己扶額的衝動。

清鳴的連聲追問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場中緊張氣氛瞬間轉為滑稽,座下百姓無不雙眼晶亮,為親身蒞臨皇室秘辛發現現場而狼血沸騰。

鎮國公額上一滴冷汗滑落,鳳皇深感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拙不懂事,愛卿海涵。家教不嚴,慚愧慚愧。」

「你怎麼——」怎麼脫離刺客控制的?!

來不及問完整句,只聽天邊一聲雕鳴,一隻白雕俯衝而下,恰恰停在鬼面人橫放的刀面上,親暱地磨蹭著清鳴。

「皇城之圍已解,姑奶奶沒空陪你們玩,回了。」

緊隨其後的八哥難得壓抑了自己過分清脆的嗓音,將皋蘭將軍冷淡不耐的語氣學了個八九成,連向來老成持穩的朱相,明知是八哥學舌,還是微微動容。

「哈哈,倒讓你們搶先了一步。」

雖然群眾對這一刻三變接踵而來雨後春筍般不斷湧現的神展開已然麻木,卻還是被踏月而來的帝師狠狠驚豔了一把。

公冶白手持一卷宣紙緩步趨前,躬身上呈:「此乃圍城眾上將的伏罪狀。至於刺客,已盡數伏誅,外圍影衛亦已撤退。」

他微微一笑,如明月流光:「微臣,幸不辱命。」

相較之下,鎮國公面白如紙,虎目長闔,頹色盡顯。他早知朱氏一門那關過不了,百般圖謀,本就不為篡位,只想傾力一搏同歸於盡,卻千算萬算算不到一手安排的刺客竟會換成了傳說中的影衛。

兵敗如山倒,不外如是。

一場變亂,來時洶洶,去時懨懨,如湯潑瑞雪,風捲殘雲。

干戈止,宴席重開。

亂黨求饒之聲,聲猶在耳,鼓樂絲竹之聲也難免阻澀。

唯一不受外物影響的大概只有那隻時刻保持歡脫的八哥了,它還在不斷重複著皋蘭將軍的那幾句話,爾雅聽得煩了就抽它一下。

氣氛有些尷尬。

最高領導人鳳皇整了整龍袍,發話了:「春祭豈可無舞?」

座下群臣面面相覷,原定的舞者是刺客,已然伏誅,後來表演的舞者是影衛,早在亂黨被押下時急流勇退了,陛下……該不會想叫他們這幫老臣綵衣娛親吧?

此時,一直默然不語的清鳴突然抬起頭,露出一抹笑容,旁人看著賞心悅目卻足以令隱在暗處的一號二號心中警鈴大作的笑容。

「方才的舞者跳得就很好呀,本以為影衛鎮日事務繁忙,竟不知也能瞞著主子編排舞蹈,真真是不知瞞了多久練了多久才有這樣的功夫,不表演完整了豈不可惜?」

字字句句含酸帶刺,一號二號頻頻中箭。

百姓們先前不知那是影衛,也沒有認真看舞,此刻恨不得再睹一遍這些傳說的風采,聽到清鳴這麼說,自是一陣歡呼雀躍。

才經歷過一場動亂還能如此活潑,皇朝民風之樂觀豁達,可見一斑。

一號:怎麼辦?清鳴小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二號:也怪不得她會生氣,全部事只瞞著她一人,若不是方才我身上特製五色香糕的味道被她聞到,她還在驚恐之中。

十一:都怪你們!

眾影衛嘆氣:就算清鳴小姐不遷怒,依陛下的人品,也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

影主:你們去吧。

眾影衛斜眼:那麼影主呢?

影主:嘖,還有好多文件沒批……誒,你們忙,我先走了哈。

眾影衛扶額:這貨不是影主這貨不是影主……

廣場中央,笙歌起,舞翩飛,有誰能看到鬼面之下舞男的辛酸,唉。旋轉,對上圍觀群眾如狼似虎如飢似渴的眼神,屈辱地轉開,再對上群臣興味的眼神,尷尬地轉開,最後面向高位之上,全身一震愴然轉開——那兩人忙著秋後算賬,根本沒在看!

「拐我出宮,先是設了個『皇后』的套,接著又是一出『謀反』的戲碼……連爾雅八哥都知道的事,憑什麼就瞞著我?」瞞,還不是最過分的,只要演出不算上她她才懶得管這些,最過分的是明明她的戲份很重,居然還瞞著她!

鳳皇眨眨眼,一本正經糾正道:「爾雅八哥這倆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我怎麼可能讓它們知道?大概是它們碰巧遇上了公冶白與朱皋蘭他們。」

喂喂!臨時優伶也有臨時優伶的尊嚴好不好!

爾雅八哥嗷嗷亂叫抗議著,清鳴更是氣得臉都紅了:「你的意思是我跟它們一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所以你才不讓我知道?!」

喂喂!怎麼清鳴你也這麼說我們……

爾雅八哥被清鳴回眸一瞪,身子一縮,耷拉著腦袋蹲到桌角扮憂鬱去了。

「好啦好啦。」鳳皇摸了摸清鳴的腦袋,一副少年老成模樣笑道:「若是告訴你這些事,你還會出來麼?」

清鳴擠出一抹假笑,不假思索地回答:「在那之前我會先申請去殉葬。」

鳳皇露出「看吧,就是知道會這樣」的神情,清鳴氣噎!隨手抓了一杯米酒灌入喉中,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擱,眼神狠厲道:「封后一事也是連環計中的一環,為了與鎮國公撕破臉而設的戲碼對吧?不作數的對吧?」

雖然是問句,但那神情分明在說:你敢說不對我咬不死你。

鳳皇眼神閃了閃,正色道:「這是自然。」

這是自然?

那眼前口口聲聲喊她皇后的老頭子是怎麼回事啊喂!

讓我們將時間倒回春祭舞結束之時,太清觀的得道高人,聞名宇內百歲高壽行動不便的玄青真人被抬著出場。他老人家眼神似乎不大好,跟鳳皇私交又似乎很要好,於是一出場鳳皇便拉著她迎向他,還飽含感情地握住他的雙手。

至此,一切還是皆大歡喜的。

那老人雙目茫茫,口中卻道:「陛下身上有殺氣。」隨即緩了神色道:「卻比十年前輕了許多。」清鳴心中還在暗笑:還輕了呢,你不知他剛剛才下令團滅了亂黨麼?

至此,一切還是相安無事的。

壞就壞在這位傳說中的真人突然將頭轉向了清鳴,似乎被她腰上鳳佩的反光晃了眼,他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醍醐灌頂的笑容:「原來是皇后的功勞。」

至此,一切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一發不可收拾。

不只是她,連座下眾人都愣住了,百姓席中更有人向史官借了紙筆開始瘋狂記錄,這一夜之間,劇情的展開速度已非人類大腦所能消化的了。

「這位真人朋友,我想你誤會了……」

清鳴回過神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釋,卻被那真人一臉慈悲地打斷了:「皇后賢德謙讓,實乃聖上之福,萬民之福,皇朝之福。」

一口一個皇后,一句一個福,就這樣砸過來,清鳴百口莫辯,暗暗掐了身旁鳳皇一把,低聲道:「你快跟他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

鳳皇臉上掛著笑,與真人應酬著。

「說清楚我們沒關係!我不是皇后不是皇后啊,你也說那不作數的不是嗎?」察覺到周圍越發熱烈的視線,她面上波瀾不驚,卻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解釋?好啊。」

他滿口應著,對玄青真人正色道:「真人誤會了,朕登基不久,並未立後。」

真人聞言卻哈哈笑了:「陛下還是這麼愛捉弄老道!賢帝后是命定姻緣,必能琴瑟和諧,共效鸞鳳,實乃皇朝之福,百姓之福,蒼生之福……」

言未畢,聲漸微,只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嘴角仍是祥和的笑容。

清鳴滿臉亂抽:「他坐化了?」

鳳皇揉了揉她抽搐的臉頰,不緊不慢道:「佛教才說坐化,真人只是睡著了。」而後面向眾人道:「天也不早了,散了吧。」

是啊,趕緊的,散了吧散了吧,你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一覺醒來,鳳氏皇朝的天,還是沒有皇后的天!

「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恭送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熱情洋溢難以自持的圍觀群眾,一聲疊一聲興奮的恭送口號,將意圖自欺欺人的清鳴推落井底。

「陛下,下個月初七乃黃道吉日,大婚事宜……」

撲通!一塊巨石砸下,將井口蓋了那叫一個嚴嚴實實。

至此,清鳴翻身之前途無亮,路途渺茫,不可言表。然,她深知為後有三害,一來皇后不好當,二來皇后不自由,三來便是為後最大的害處——皇后是皇帝他老婆。所以,就算是為了她悠閒清淨的生活,她也要抗爭到底。

思及此,清鳴突然感到下腹一陣劇痛,豆大的汗珠滾落,她下意識抓住身旁的鳳皇,視線逐漸模糊,隱約間見到自始至終帶著愉悅笑容的鳳皇一下子刷白了臉,驚慌失措地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