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關關雎鳩

翌日早,清鳴起床的時候,鳳皇已經上朝去了,她鬆了一口氣之餘,也費解不已:隔間的床上連軟墊帶被子都不見了——傳說中的捲鋪蓋走人?

待坐到梳妝台前開始梳頭,看到鏡中的自己,拿著梳子的手都開始顫抖了。

她是瘋了才會自作多情以為他情竇初開暗戀她,是的,絕對是瘋了。

小說裡男主角會在女主角熟睡時偷親她是沒錯,但是!但是誰家男主角會在柔情蜜意偷親完之後用硃筆在女主角臉上畫一個烈焰紅唇?!

這樣唯恐別人不知的炫耀姿態哪裡是暗戀?!分明是挑釁,□裸的挑釁!至於她有什麼值得挑釁的……變態的思維如果她也能理解的話那她豈不是也是變態了?對,就是這樣!虧她還不眠不休兩天兩夜為他未來媳婦兒制香,這下可好,別指望她送,留著自己用!自己不用給一號二號爾雅八哥用也不給他媳婦!他以後被家暴被虐待別指望躲到玉瑤宮!

……

就這樣,原本以為會尷尬糾結的一個清晨在鳥語花香與清鳴的幽怨詛咒聲中開始。

她收拾完自己,吃完早餐看完八卦,到後園喂鴿子釣魚的時候,發現離宮出走多日的八哥回來了。

這傢伙一直愛黏著爾雅,自從爾雅跟隨寶寶去了影閣之後它就常常夜不歸宿,她一度懷疑它苦戀爾雅多年,不得已分離之後夜夜出宮買醉。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八哥停在清鳴身側許久,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詩,趴在欄杆上無精打采地釣魚的清鳴一震:「這是什麼詩?你哪裡學來的?」

等等,她沒看錯吧……八哥向她投來的那是鄙視的眼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八哥無視文盲,繼續用高亢明亮的嗓音明媚憂傷地惆悵。

這句她聽懂了。「小八,你果然暗戀爾雅。」

這下已經不是鄙視的眼神了,完全一副「豎子不足為謀」的表情,優雅地梳理了下翅膀,準備繼續離宮出走闖蕩江湖。

被它的得瑟勁弄得黑線橫生的清鳴想起一件事,連忙吩咐:「幫我捎句話給爾雅,不要再給我帶才子佳人的小說了,我要武功秘笈,跟翻牆術有關的。」

說著解下手上的鏈子綁在八哥腳上,作為信物。因為它學習能力太強又太愛說話,為避免機密洩露,它一直高居影閣黑名單榜首。有信物為證,影衛應該會放行。

八哥領命,撲騰著絕塵而去。

哎……

清鳴單手托腮,將視線從八哥飛走的方向轉到宮牆上,幽幽嘆了一口氣。東土詩集有什麼了不起,就它會咩?她也看過的。有句詩怎麼說來著——侯門一入深似海。庭院深深深幾許,她倒想學一枝紅杏出牆來,卻每每出師未捷身先死。嘆嘆嘆,嘆人生在世不稱意,不如自掛東南枝。

她趴在欄杆上,臉枕著手臂,將腦中的詩詞亂串一氣,大有顧影自憐之意。

正顰眉捧心傷春悲秋之際,突地察覺到魚竿一重,頓時喜笑顏開,意氣風發地收桿:「今天午餐加菜!」

跟在背後一個拿著魚簍準備接魚,一個拿著菜刀準備去鱗的一號二號默默抽搐:小姐,你入戲好快,出戲也好快,毫無前因後果起承轉合也能如此理直氣壯,佩服佩服。

「好重!一定是大魚!一號二號大哥快來幫忙!」

停止腹誹,二號連忙放下菜刀,上前拉魚竿——果然比一般的魚重很多。心中隱隱有詭異的直覺,還是略加使力將線拉了上來。

在那隻「大魚」浮出湖面的剎那,三人皆是一片愕然。

片刻之後,一號二號爆出足以掀翻整座亭子的爆笑聲,而呆愣住的清鳴猶自喃喃不信:「我的大魚呢?怎麼會變成一床錦被?」

突然想起了什麼,茫然的表情瞬間轉為咬牙切齒:「鳳——皇!」

在玉瑤宮這邊展開了新一輪的幽怨詛咒之時,天極殿中,正在進行著皇朝開國以來最長的一次早朝。

「執金吾李大人醉酒踢爛了林太尉家的花瓶,罪證確鑿,判李卿賠林卿二十兩銀,知法犯法造成不良示範,再罰一百兩金上繳國庫,林卿為小小花瓶鬧上御前,浪費司法資源,同樣罰一百兩金上繳國庫。這樣的判決,眾愛卿可有意見?」

鳳皇悠悠然接過御前女官遞過來的茶,呷了一口,不溫不火地詢問。

殿中眾人哪裡敢有意見?

早朝破天荒地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他們也直直站了一個多時辰。說到底也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不過誰能想得到陛下會將前幾日他們為了絆住他而編的奏摺全部拿出來,一一開堂審案?

這些京官平日養尊處優,哪裡受過這樣的苦?一個時辰過去,殿中是個個雙唇發青面如死灰全身打顫吶。

什麼?不如昏了算了?

——前面幾個昏了的已經以「殿前失儀,失職早退」之名被減薪降職了。

整個天極殿中,目前還神色自若的除了高位之上的皇帝大人之外,就是一早被賜座的朱丞相與解東風了。

前者作為此次開堂審案的權威見證人,一直不動聲色。後者作為記錄員,每判一個案子,每多進一筆金,精亮雙目中映出的元寶就越來越大,心中呼了不知多少遍的吾皇神威蓋世英明無匹萬歲萬歲萬萬歲!摳門有理,斂財最高!

此二人對選秀一事一直不置可否,解東風向來「事不關錢,高高掛起」,眾人皆習以為常,朱相的沉默卻被群臣解讀為默許,於是放心地囧招百出,策劃出了包括「裡應外合」「奏摺轟炸」「美人計」在內的連環計,誰知碰上當今陛下這個油鹽不進的。

鳳皇從案上又抽出一張奏摺,殿中一人啪的一聲跪下了,正是嚴翰林,只聽他抖著幹啞的嗓子哀道:「微臣認罰一百兩金上繳國庫!」

緊隨其後的是吏部江尚書:「微臣也認罰!」

最後,整個殿上站著的人都前赴後繼地撲跪在地,爭先恐後地認罰。

鳳皇挑眉,十分懷疑他們是站不住了趁機跪下歇口氣。「嚴愛卿快快平身,怎麼能由你認罰呢,摺子上分明說的是你家廚娘的侄女兒偷的桌子,朕的眼皮底下可不容許冤案頂包案的發生哦~」

嚴翰林快哭出來了:「偷兒是微臣家的人,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微臣……微臣應負雙倍責任,認罰……認罰二百兩金!」

群臣紛紛表示同上。

嘖嘖,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句都出來了,語無倫次成這樣,真可憐見的。

一直不動聲色的朱相起立了,俯身行禮:「如此說來,身為群臣之首,老臣亦有不當之處,亦應認罰一百兩金。」

朱相出聲了,群臣的心都安了,只除了一旁捂著腰間錢袋眼神閃爍的解東風。

自我檢討認罰一百兩金什麼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是負責記錄的,哎呀記錄員好忙的,不能一心二用的,還有那啥,風太大,他什麼都沒聽見……果斷埋頭奮筆疾書做忙碌狀。

「既如此,身為一國之君的朕似乎也很應該認罰一百兩金?」

陛下的聲音明朗地揚起,解東風忍不住腹誹:您的錢還不是國庫的錢?羊毛出在羊身上,虧您也好意思。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陛下突然語鋒一轉:「解愛卿,你呢?」

是禍躲不過。

解東風心中一個愴然,放下羊毫離座,昂首挺胸走到殿中,大義凜然道:「陛下的批評與自我批評精神著實令人敬服,那麼身為帝師的公冶先生又豈甘落後,微臣代表帝師認罰二百兩金!」

抬眼正直地與陛下對視。

——慷他人之慨,解愛卿果然不負盛名。

——慚愧慚愧,微臣只學得陛下皮毛。

殿下群臣被鳳皇與解東風之間惺惺相惜的氣場閃到風中凌亂,一瞬間他們彷彿都變成了佃戶,而陛下是地主周扒皮,解東風則是他的狗腿打手……思及未來的慘淡日子,天極殿中不由一片淒淒慘慘慼慼。

左右又挨了一刻鐘,終於宣佈下朝。

一具具老弱殘軀從宮中抬出,「屍橫遍野」的慘狀蔚為壯觀。

此次金殿開審事件,野史稱「奏摺門」,與之前皋蘭將軍的「征夫門」,之後的「選秀門」「豔圖門」並為元祚初年四大八卦事件。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迴廊間,小八又在翻來覆去地賣弄著新學到的詩,這回倒是抑抑揚揚,似模似樣。鳳皇信手摘了一片樹葉逗它,它又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聞言勾起一邊唇角,笑了:「你學得倒快,不枉我留你這麼久,沒把你烤了剁碎餵魚。」

它不知聽懂了沒有,黑幽幽的眼珠轉來轉去,突然爆出一句:「清鳴是笨蛋,是笨蛋!什麼都不懂!」

鳳皇危險地眯起眼:「小八小朋友,你似乎又忘了,朕隨時可以捏死你。」

「為什麼!為什麼!」

他呲牙一笑,一道寒光從齒間閃過:「你知道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