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輪流轉,無需三十年。
白天很是神氣地審了百官的鳳皇,當晚剛踏入玉瑤宮,就察覺到了各種不明氣息——向來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一心致力於隱形事業的影衛居然一左一右立於大堂門口,猶如門神。
心中狐疑,卻不動聲色地繼續前進。
邁腳跨入正廳,被一聲嬌喝驚得抬起頭。只見清鳴坐在正中主位之上,一臉剛直不阿,若不是她身後是大大的「忍」字而不是「明鏡高懸」的話,他還道入了哪個青天衙門。
再看到堂下一坨濕漉漉的被子,眼角一抽,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從這一刻起,你無權保持沉默,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鳳皇極力憋笑:「明白,請繼續。」
「堂下這床錦被可是你的?」
「回大人,是。」
「可是你扔的?」
「回大人,是。」
清鳴一下噎住。這也太配合了吧?好歹反抗下,然後她才可以傳喚一號二號進來做目擊證人啊!
……算了,招認也有招認的審法。清鳴用雞毛撢子一拍案几:「你過來!」
鳳皇走過去。
「再近點!」
挑眉,冷不防湊到她跟前,她被嚇得往後一靠隨即又想起自己的立場,出手精準地捏住了他的耳朵:「說!為什麼把鋪蓋全扔池塘裡去?」
他握住她的手:「小拙,皇朝嚴禁濫用私刑的。」
她冷嗤一聲:「我執行的是家法,國法礙不著!快說,你究竟為何將好好的鋪蓋扔到池塘裡?別告訴我你是在餵魚。」
鳳皇臉上極快地閃過一抹暗紅,聲音仍是八風不動的淡定:「髒了不就扔了。」
清鳴聞言一怔,突地像被燙到般鬆開了他的耳朵,眼神閃了閃,往屋頂飄去:「不關我的事哦。」
鳳皇少見地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他難得害羞一回說得這麼不直白她居然聽懂了?是開竅了還是撞邪了?虧他還顧慮她光長年紀不長歷練的幼小心靈,自動屏蔽了十八禁內容。想到前天夜裡,夢中的少女與眼前面泛紅暈神情扭捏的人漸漸重合……
他似乎也被傳染了臉上的熱度,一雙眼直勾勾看著她,低笑道:「怎麼不關你的事。」
清鳴卻被他的大反常態嚇了一跳,以為他怒火攻心,連忙從椅子上跳開,退後兩步,舉手作虔誠狀發誓:「絕對不關我的事!前幾天寶寶和爾雅回來,爾雅碰過你的床,要弄髒也是它幹的,不關我的事!」
爾雅對不起,我不是有心出賣你的,實是鳳皇潔癖嚴重,這黑鍋我背不起……
鳳皇全身一僵,笑容凍結在臉上,紅暈瞬間全面消失:「你讓畜牲碰我的床?!」
清鳴弱弱地說:「爾雅是我們的好朋友,不是畜牲……」接觸到他危險的視線,連忙改口,「不是畜牲是什麼!太不像話了!」嗚,爾雅……
鳳皇冷聲打斷她:「東土詩集都背了沒?」
「誒?」
「今晚站在床頭背給我聽,背到我睡著為止。」
「誒?!」
鳳皇拂袖而去,徒留清鳴一人呆愣在大堂,半晌才瞪起大眼:「明明是我在審他的呀!」
一號二號不知該同情永遠不在狀況的遲鈍的小姐好呢,還是該同情因為她的遲鈍而內傷無數最終惱羞成怒的陛下好,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做個稱職的隱形人。
至此,床單一案不了了之。
鳳皇入寢室,見自己的床位空蕩蕩的,果斷爬上了清鳴的床——鳩佔鵲巢。
鵲回房見此情形,略有微詞,卻因為鳩的姿態太理直氣壯了反而感到莫名心虛愧疚,只好從櫃中取出被子準備去另一個廂房——也就是鳳皇原來的臥房睡。
「去哪裡?」鳩閉著眼哼哼。
「去廂房睡……鳳皇夜安。」鵲連忙賣乖道安。
「小拙,你好像忘了要背詩這件事?」
「……」粉飾太平這招一點都不好用嘛。
認命了。
清鳴苦著一張臉,絞盡腦汁終於想起一首她記得的詩,顛來倒去地詠頌,總體算起來字數很少的那首。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拚命拖長了語調,一個字當成十個字抑揚頓挫一唱三歎百轉千回地念,還是只撐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就唸完了。
正愁接下來怎麼辦時,發現床上那人似乎睡著了。年輕俊秀的包子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神色,想來也是,他那麼認床認地兒,怎麼可能在御書房吃好睡好。
清鳴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見他無反應,登時神情一變,橫眉立目撇嘴叉腰,指著他無聲開罵:「你個小混蛋,越大越沒規矩了,姐姐還大你兩歲呢!爾雅碰碰你的床你就把鋪蓋扔了還臭臉罰我,你睡我的床卻這麼心安理得?不是潔癖嗎?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總有一天我會成功翻牆出去的,到時候看你去哪裡使喚我!」
床上那人一個翻身,居然將她在他面前指指點點的那隻手拉著壓在了臉下。
她倒抽一口涼氣,連忙抽手,誰知怎麼用力都抽不回來,於是動用兩隻手——還是徒勞。
清鳴急了,爬上床,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想把他的臉搬開,誰知他又一個翻身,直接將她整個人壓到床內側。
「喂!死鳳皇其實你根本沒睡著吧?」
壓根顧不著會吵醒他了,清鳴連手帶腳地開始掙扎,感覺到壓著她的力道鬆了些,她連忙掙脫開來,往後挪了好幾步,驚魂未定地看著睡眠被打擾開始不耐地哼哼的鳳皇。
他並沒有醒過來,只是抱著被子,鼻子似乎在不安地嗅著什麼,然後整個身子一點一點地蜷縮成一團,像在緊緊抱著什麼。
她想,他是十分不喜歡這個睡姿的,所以每次起床看到後都要換一種姿勢再賴一會兒床才要起來。
明明是那麼不可一世的一個人,卻有著這樣可憐兮兮的睡姿。
她突然感到鼻酸。
在這樣明月皎皎的清夜之中,蛙聲蟲鳴之間,清鳴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再離去。
她,似乎聽到他喊了一聲「母妃」。
你知道嗎?我甚至都不認識她,被稱作我的母妃的人。可是我手中的情報告訴我,她懷我的時候就已中毒,為了保存我,她用近乎自殘的方式強制解毒,然後硬撐三年,受盡折磨,只為見從未謀面的兒子一面。
可笑的是,她終於在臨死之前見到了她的兒子,她伸出手想要抱他,他卻防備地避開了。
【她伸出手想要抱他,他卻防備地避開了。】
月光透過大敞著的窗戶灑了一屋,映著相擁而眠的少年少女,不無悲憫,不無欣慰,無限靜好、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