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自作多情

這一日是一月一度的休朝日,皇宮中清淨不少。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只除了在玉瑤宮外探頭探腦的那個身影。

辰時傳說是群龍行雨的時辰,皇帝通常也是在這個時候入御書房理政的。

而此時辰時六刻了,玉瑤宮寂靜一片,看來帝后二人是要將懶覺進行到底了。

思及此,吉公公一張鞋拔子臉越發拉長了,逐漸形成正宗苦瓜臉。

今日一百位美人就要入宮,司禮監那邊早就傳來了列位美人的畫像。按慣例,一百位美人經過訓練考核,家世同資質都較差的美人,除非她的畫像被陛下一眼相中,否則一律充為宮女,剩下的才有資格選為君王側,或為女官,或為妃嬪。他眼瞅著這沒幾天就要舉行御前甄選了,陛下這邊是渾然未覺,全不當一回事,連看都沒看一眼那些畫像,而另一邊百官又不斷施加壓力……

唉,做公公難,做侍奉御前的公公更難!

吉公公靠在石碑上,伸長了脖子望玉瑤宮的大門,突然一陣大風襲來,他趕緊死死抱住石碑,同時面露喜色揚聲喊道:「請問,是二號大人麼?」

影衛二號的玄風掌名動天下,身為宮中八卦首腦之一的他怎會錯認?太好了!傳說中這二號大人脾性是一等一的好,可不比那一號大人,對他敵意深得彷彿與他有啥血海深仇似的。

「二號大人,請問陛下起身了沒?」

「起倒是起了……」頓了頓,二號輕笑一聲:「不過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來,吉公公有急事?」

吉公公聞言淚流滿面,終於有人叫對他名字了!

等等,這不是重點。「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並沒有現身的二號臉上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對吉公公傳音入密:「是的,陛下與你們娘娘在忙,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吉公公一張老臉噌得紅了,囁嚅道:「那,那咱著人將畫像拿過來,煩勞大人傳遞,請陛下得空了再看?今日美人可就要進宮了……」

二號見他誤會,也不解釋,只笑笑應下了。

吉公公得到回覆,立馬轉身,以驚人的速度往回跑——不像回去拿畫像,倒像是急著將帝后的最新八卦與人分享。

一號:哼,死太監,明明不能人道,偏偏滿腦子男歡女愛!你只說陛下與小姐在忙,他估計連體位都腦補完整了。

二號:你怎知他連體位都腦補了?莫非你也……?

一號:@#¥%&*……老子才沒有!

當一號二號將一箱畫像抬回宮內時,大堂中央鳳皇與清鳴二人各據一方,互不理睬,氣氛相當詭異。

影衛二人對視一眼:喲,今天一早就乒乒砰砰地開打,臉上居然都沒留傷?

「下去,把門帶上。」

左側單手扶額作沉思狀的鳳皇開口了,影衛應諾退下。看著門合上,他緩緩放下手,額上赫然兩排牙印。

視線投向大堂另一邊拿背對著他的人,生平頭一次力不從心地嘆了一口氣。

話要從他剛醒來的那一刻說起。

當他習慣性要矯正睡姿時忽然發現他這次並沒有蜷成球狀,而身側似有若無的幽香又在提醒著他床上還有另一人,而他,正躺在她懷中。心中一喜,蠢蠢欲動,誰知剛移了一下就驚動了搭在他背上的那隻手,一下一下,柔柔緩緩地拍撫。

他一下子被安撫了,被治癒了。

偷樂了好一會兒突然發現,這種被當小孩哄的感覺,相當不爺們,也不英姿勃發,而他居然在享受這種感覺,甚至滿心只有無限歡喜?

這太可恥了!他不是這樣的人!

於是他在她懷中又蹭了一會兒之後猛地起來,居高臨下俯視她。

看著她皺著眉頭打著呵欠悠悠醒轉,對上她猶帶著茫然的眼神,他學小說男主角魅惑狂狷地一笑道:「你昨夜在我床邊念了《麟之趾》,這是恭賀喜得貴子的詩,又爬上我的床,莫非是在暗示我們該合寢了?」

然後他看著她眼神從迷茫恢復清明,漸漸瞪起眼,臉上依次出現疑惑,憤怒,混亂,憤怒升級,哭笑不得,憤怒最高級的神情。

還沒有等到她的害羞,他已經被她飛起一腳踹下了床——平時走路怎麼不見她這麼靈敏!

而這並不是災難的全部內容。

當她掐腰狂笑幸災樂禍乃至樂極生悲雙腳互博絆下床的時候,他腦中一瞬間還劃過小說裡多半這時候男女主角會不小心嘴碰嘴的念頭,結果是——

他心跳失速全身發熱血脈噴張地迎來了她的兩排牙齒磕上他的腦門。

言情小說這種跟事實一點都不搭邊的東西,果然該禁。其他的還可以算了,那個最愛寫男女撲倒在地親到嘴的清風君絕對要禁,不僅要禁,還要焚書坑作者,嗯。

總結完畢,鳳皇呷了一口茶,眯起眼細細品味茶韻,唇角勾起溫和無害的招牌微笑。

另一邊,清鳴背對著鳳皇,一臉愴然地回憶先前發生的一切,得出的卻完全是另一種結論。

她想著,書上男女主角都是不偏不移地對上嘴,不帶破皮磕牙的,她卻是一口咬在人腦門上,咬得門牙都微微鬆動了,更別提人腦門上那觸目驚心的牙印了——由此可見他們兩人之間根本沒有男女之情的火花嘛!

這樣一想,心裡一鬆,隨即又想到之前她如何惴惴不安地懷疑鳳皇年少無知情竇初開暗戀她……

剛放鬆了的面部一個抽緊,長闔雙目,清鳴滿懷羞愧地對自己說: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幸好鳳皇並不知道她以為他喜歡她,不然,不然她就投身赴清渠,自掛東南枝去!太丟人了!

深吸一口氣,轉換思緒。

往好處想,既然一切是一場誤會,那是不是代表可以恢復正常邦交了?

清鳴小心翼翼地扭頭,想看下鳳皇的臉色,恰好撞上他一臉謀財害命棄屍荒野的微笑,嚇得又轉回來。這一來一去,她終於看到了堂中央的東西。

「咦,這裡怎麼有個箱子?」

詭異氣氛隨著這句困惑的問話煙消雲散。

在聽到箱子裡面裝滿了美人畫像之後,清鳴的興致一下子來了,忙不迭地拉著鳳皇要一起看畫。

雖然知道看到這些美人,她不會有他想要的反應,但是眼前這副雙眼發直口水潺潺的樣子也太過了吧?你是色中惡鬼投胎還是幾輩子沒見過女人啊?鳳皇咬牙切齒地想。

「鳳皇鳳皇,這個漂亮這個漂亮!腰好細好細喲,這是不是書上說的不堪盈手一握?」

「風一吹就倒有什麼好。」鳳皇木著一張臉。

「你不喜歡瘦的哦,那這個這個!有胸有臀,風絕對吹不倒!十六歲就這麼有料,絲——」吸溜了一下口水,又看看自己十八歲的胸,癟了癟嘴。

「哧,風的確是吹不倒,不過你確定我推得倒她?再說我對奶牛也沒興趣。」

推、推倒?奶、奶牛?死小孩!一天到晚想著那點事……清鳴微微一赧,白了他一眼,繼續興高采烈地往下翻。

「哈,這個總行了吧,不胖不瘦剛剛好!」

鳳皇瞥了一眼畫像,懶懶道:「臉太尖了,戳死個人,剋夫。」

清鳴眼角一抽,這人太挑剔了,自己長得也沒好到那裡去要求還這麼苛刻,若不是有皇位作支撐,能不能找到媳婦都成問題。

她真的很好奇——「你眼中有美人麼?」

他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眼神一亮:「上次御花園那個高小姐怎麼樣?她總是美人了吧?」

「你一向過目即忘,對她印象倒是深。」

鳳皇的眼神變得危險起來,清鳴卻沒有察覺,繼續興致勃勃地說道:「當然忘不了啦,除了帝師之外我還沒見過那樣讓人移不開眼的人呢!」

「帝師?移不開眼?」鳳皇的臉黑了下來。

「咦,高小姐也在裡面,呃還有兩個好眼熟的……難道上次御花園你們是在相親?」清鳴恍然大悟狀。

鳳皇伸出兩指,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腮幫子,狠狠地捏了兩下:「小拙,你對我的事,還真是不上心吶。」

這下再遲鈍也知道他不爽了,清鳴連忙擠出一抹扭曲的微笑:「誰說我不上心了,我好上心的,你看我現在不就是在幫你揀可心的媳婦兒麼……誒誒誒輕點!嗚……」

眼見他臉色越發難看,她立刻停止辯解,皺著一張臉哀哀叫,用蓄了滿眼的淚花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果然見他有些懊惱地鬆了手,她連忙收了眼淚。

「打女人非好漢所為!念在你——呃,你不是初犯——念在你不是天天都犯,我就不公告天下揭穿你的真面目了。」她捂著臉甕聲甕氣外強中乾地喊話,最後還作寬容狀說「你好自為之」。

鳳皇的怒氣瞬間轉為哭笑不得:「去啊去啊去公告天下啊,我求你網開一面了麼你個自作多情的笨蛋!」

聽到自作多情四個字,清鳴的腦子轟得一聲炸開了,旁的什麼也記不得不知道了。

「誰、誰自、自作多情了!我、我才沒有以為你暗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