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遺愛在還瓦罐的時候,受了鳳皇一頓白眼,而此後大量工作接踵而來終於讓她明白某人是在公報私仇。
就像現在,她懷裡抱著的書正是一刻鐘前奉皇上之命從藏書閣搬到御書房的,而皇上只看了一眼就說弄錯了,讓她再搬回去。這樣負重行至御花園,饒是已經入秋,她還是折騰出了一身汗。
低頭用肩膀蹭掉臉上的汗,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嬉笑聲,來不及躲閃。
「咦,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高女官麼?」
高遺愛抬頭,認出是一起進宮的幾位美人,略向她們頷首致意,就繼續前行,不想卻被攔住。為首的紅衣女擋在她面前,態度囂張,嘴上說著:「高女官正當榮寵,自然不屑理我們。」
左側一位圓臉少也女陰陽怪氣,「我看傳言有誤吧?榮寵正盛的女官大人怎會在這邊搬書?」
這些冷言冷語高遺愛並不陌生。
不過比起高家那些鬥了一輩子的奶奶姨奶奶們,這些小姑娘的戰鬥力還真是渣。
高遺愛恍若未聞地繞過紅衣女,在她伸出腳要絆她時,巧妙地避開了。奈何懷中的書實在堆得太高了,這一來一往最頂上幾本還是掉在了地上。
幾位美人袖手冷眼旁觀,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高遺愛淡淡掃了那幾人一眼,心裡暗嘆無聊幼稚。正準備把手上東西全部放下再去撿書,卻見眼前突然多了一隻白雕,停在她懷中書上,令她的手猛的往下一沉。
白雕衝她叫了幾聲,然後飛到地上,叼起書放到她手上。
此時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一隻黑色八哥,將白雕叼回來的擺放好。
不一會兒,所有的書都整整齊齊地回到了高遺愛懷中。
呆住的在場眾人終於醒了過來。紅衣女望著白雕,驚豔道:「哪來的這麼漂亮的雕兒?」
「那我呢?」
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眾人望去,是那八哥。紅衣女雖對它會說話也有些驚奇,卻看不上它一身黑毛,視線只掃了它一眼又回到白雕身上。
高遺愛看著八哥狂揮著翅膀,彷彿不甘,於是沖它感激地一笑。
笑完又覺得自己莫名,她怎麼會覺得鳥兒有人的情緒呢?
誰知這時八哥卻向她飛撲過去,用小小的腦袋不斷蹭著她的肩膀,分明是在撒嬌示好,又聽它叫嚷著:「美人!美人!小八喜歡你!那些都是醜八怪!醜八怪!我們不理她!」
這下,她確定這隻鳥兒真的通靈了。
也許不止這隻鳥,那隻雕兒也是通靈的——因為她分明看到了雕兒此刻向這只叫小八的八哥投來的是鄙視的眼神。
「畜生!你說誰醜八怪?」
紅衣女終於將視線從白雕身上移開了,對八哥怒目相向。
「誰應就是誰!」八哥的反應相當敏捷。
「你!」紅衣女怒火攻心,「你們還愣著做什麼?捉住那隻畜生!我要烤了它!」
「誒——」
高遺愛來不及阻止,八哥與那些美人們帶來的侍女們已經展開了攻防戰。
她有些著急,乾脆把懷中的書都放到了地上,想上前引開眾女注意讓八哥逃走,卻被白雕攔住。白雕對她搖了搖頭,然後悠哉游哉地坐到書上,將綁在一隻腳上的小圓盒解了下來,靈活地打開,開始嗑瓜子。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會嗑瓜子的鳥,看得呆了,一時竟也忘了八哥正被追殺。
接下來白雕做了一件更讓她吃驚的事——它伸出爪子,在地上劃著,不多時,地上出現兩個字。
「你叫爾雅?」
見它點頭,高遺愛已經訝異得不知該做何反應了。一隻聽得懂人話,會嗑瓜子,會嘲笑人,會寫字的鳥?
過了許久,她終於想起該問什麼了,「誰教你寫字的?」
爾雅抬爪正欲回答,突然神情凝住,高遺愛一驚,順它的視線望去。原來那些人怎麼也抓不住八哥反而被它耍得團團轉,惱羞成怒之下居然拿來了弓箭!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清雅的聲音輕易地瓦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各位小姐好閒情,可是在賞花?」
公冶白一身便服,對著眾美人笑意盈盈,彷彿真是絲毫不知這群人先前在做什麼勾當。持弓箭那位少女連忙將之塞到身後婢女手上,轉眼間做出溫柔乖巧模樣。
可惜她們錯估了八哥的鳥品。
擅長欺軟怕硬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八哥怎麼會讓她們如意呢?
只見它三步一跌半飛半爬地撲到帝師懷中,「嗚嗚嗚嗚,美人帝師!她們欺負我!打我!燒我!拿箭射我!虐待我!強——」呃,強奸就先保留意見好了。
公冶白的面容微不可見地一抽。
默默扒拉開它上下其手的爪子,然後溫柔安撫道:「小八你一定是誤會她們了。」
眾女猛點頭,他繼續說:「虐待小動物是粗鄙無知毫無教養心思惡毒的人才會做的,這些小姐都是京城名媛,怎麼會這麼無下限呢?你一定是誤會她們了,還不快跟小姐們道歉?」
八哥不服,哼了一聲,賭氣地扭頭飛到高遺愛那邊。
再看此刻眾女,面色俱是紅紅白白青青紫紫,彷彿剛從染缸裡出來,煞是好看。
高遺愛一邊安撫八哥一邊問:「小八與爾雅是公冶先生的?」
公冶白對她禮貌地一笑,搖搖頭,「高女官太抬舉在下了。」又對臉色繽紛的美人們一揖,「小八爾雅平日讓陛下與娘娘寵壞了,一直同行同止同食同宿,性子養得忒傲了些,要它道歉,難。所以只能由在下代替了,幾位小姐見諒。」
聽到那兩隻鳥是帝后的寵物已經讓她們大驚失色,後面的「同行同止同食同宿」簡直要她們魂飛魄散了。
「我們只是鬧著玩,帝師不用道歉,要、要道歉也是我們,玩得太開心嚇著這位八哥了。」
紅衣女擺手後退,見八哥伸著脖子,不知又要說些什麼,連忙搶先道:「帝師進宮必有要事,小女就不打擾了!」
說著,先前氣焰囂張的姑娘們紛紛附和,狼狽而走。
望著散去的人,高遺愛舒了一口氣。從來女人多的地方必然是非多,她原以為退為女官會省心些,沒想到還是逃不過。
這次多虧了爾雅小八與公冶帝師。她對帝師點頭致謝,帝師回以一笑。
「公冶先生,請。」
「高女官,請。」
公冶白向御書房的方向走去,而高遺愛要去反方向的藏書閣。
回身去抱書,卻發現書少了一半,聽到鳥叫後抬頭。只見爾雅兩隻爪子上各抓了幾本書,嘴裡也叼了幾本,而發出叫聲的是比較嬌小無力載重的八哥。
高遺愛眼神微動,緩緩綻開一抹美麗的笑容。
想也知道皇上絕對沒有那耐心與愛心教養小動物,爾雅八哥真正的主人必是皇后。
果然物似主人形,一樣的可愛,一樣的給人親近的感覺,能讓她從心裡笑出來,多難得。
御書房內,宮人侍衛都退得一乾二淨,只餘二人。
「陛下,他回來了。」
「哦?他去過玉瑤宮了?」
「還未。據說是受了重傷,對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鳳皇敲了敲桌子,沉吟道:「那小子在玉瑤宮還等著見他,他不可能不來。如果實在重傷難以成行,那麼……」突然雙眼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抬頭對公冶白道:「通令影閣,若是雲采采潛入宮中,不要阻攔。」
「是。」
正事談完了,公冶白想起方才進宮所見,忍不住嘆道:「高女官這個女官不好當吶。」
鳳皇抬眉,「帝師心疼?心疼美人的話不如學學解卿家,娶回家不就可以擺脫這深宮了。」
公冶白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卻很快恢復自然,眨眼心照不宣道:「心疼談不上,微臣只是同情這高女官代人受罪。」
鳳皇毫不在意地揮手,「那幫女人未受任何封賞反而要掏腰包住在後宮,心理扭曲變態些也是在所難免,總要有個目標有個由頭讓她們解解氣,免得哪天爆發起來做出什麼蠢事。她們的爹目前都還是朝中用得上的人,朕還真不想太早尋著理由動他們。」
蠢事?蠢事是指傷害到皇后的事麼?
雖然很想這麼問,但理智告訴他,某些地方是陛下的逆鱗,觸不得。
「對了,去高女官身邊歷練的人安排好了沒?」
公冶白愣了一下,突然露出一抹苦笑,「臣差點忘了這茬兒,派出了七八個兄弟,沒一個得手的。這高女官……似乎太油鹽不進了點。」
鳳皇摸著下巴,眼中閃動詭異的光芒,「就讓寶寶那小子去。」
公冶白看著鳳皇的笑容,頓覺一股陰森寒涼之氣迎面撲來,心中開始為寶少爺與那剛回來又重傷的人默哀。
陛下他,似乎在下一盤很大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