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與丞相二人關進御書房內已經半個時辰了。這是自新帝登基以來,朱相第一次表現出強硬,就算是明言拒見百官的陛下也不得不嚴正以待。
有心人士不由猜測,這皇朝的天是不是要變了?
「高女官,您說咱是不是該端杯茶進去?」
召南原是請示吉公公的,吉公公卻示意他來問高女官。他一細想才不由佩服吉公公,到底是老人,辨風向的功力是一流的。
「陛下與丞相在議事,我們還是不要進去打擾的好。」
召南等一班伸著脖子的小太監聞言訕訕地退下了。
高遺愛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
奉茶?若是半年前的她或許聽不出什麼端倪。而如今,經歷了多次高家向她打探宮中風聲以及各色高官權貴與她套近乎之後,她還不至於那麼天真。
那些看似低眉順眼的太監宮人們,背後都代表著一股力量。
可笑的是,明明陛下才是他們唯一的主子,他們卻真真切切在做著各為其主的事。
再想想,那些官員身邊,陛下的眼線也不會少到哪裡去。
比如她,在第一次將某權貴用來收買她的珠寶呈給陛下之後,陛下就要求她來者不拒,不過賄款要與他對分……
原本以為進宮除了擺脫高家之外再無其他,現在卻似乎漸漸找到了樂趣哪。
咿呀一聲,門被打開。眾人弓身,敬臨聖諭。
陛下倚在門旁,提聲道:「溫一壺清茶進來。」
「是,陛下。」
一早在旁邊溫茶的宮女連忙將茶具放入盤中就要上前。
陛下不咸不淡掃了她一眼,隨即轉向高遺愛,「將茶給高女官,高女官,進來。」他轉身進屋,端茶的宮女僵在原地。
高遺愛接過茶具時,忍不住多看了那宮女一眼。
走了兩步,終於想起不對勁的地方。
御書房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宮人,這個是生面孔,此其一。其二,這位宮女長得太過漂亮了些,若單是漂亮也沒什麼,怪就怪在她方才接盤子的時候看得真切,她指甲上分明是時下貴人小姐間盛行的花樣。
那樣精巧的做工,她只在高家那位最受寵的大小姐手上見過。
如她這般,儘管是官家小姐,若不受寵也是不夠格有的,區區一名宮女何德何能?
「陛下太胡鬧了!」
一聲低喝打斷了高遺愛的思緒,她連忙斂了心思,端了茶進去。
陛下抬手止住了她,而後親自捧了一杯茶走到朱相身邊,「來來朱卿家,喝杯熱茶?」
朱相臉色緩了緩,卻還是退了一步,硬聲道:「豈敢勞陛下奉茶。」
陛下也不惱,嬉皮笑臉又靠近一步,「您一把歲數了,別老學毛頭小夥子,氣出什麼毛病朱皋蘭非揍死朕不可。」
「她敢!」
朱相下意識回護,一下子洩了自己的底。然後見對面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帝王一臉孩子氣的得意,突然一股腦火氣全蔫了。
頹然坐到一邊,揮了揮手,「往日陛下要玩什麼總還有個分寸——」
陛下立刻賣乖接口:「全賴卿家支持。」
朱相憋了一口氣,瞪眼道:「這次事關皇統,老臣絕不同意陛下引狼入室!」
陛下輕笑,「養虎為患朕都做了,不差引狼入室這一著。」
「陛下!」
朱相的鬍子都氣得翹起來了,厲聲喝道:「這皇位,陛下難道是——」
聲音倏然頓住,高遺愛會意,掩下心中的震撼,垂手低頭下退。
出來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尋先前那個可疑的「宮女」,卻遍尋不著。
幾個沉不住氣的太監過來旁敲側擊要探消息,都讓她一一敷衍了過去。高遺愛心中還咂摸著方才在御書房內聽到的隻言片語。
不難聯想,朱相的話必定與昨夜陛下帶她出去看的那場戲有關。
養虎為患自然是指收養先帝私生子的兒子並給予頂級的栽培,那麼引狼入室又是什麼?跟陛下日前下令搜城尋找救命恩人的舉動是否有關?最後朱相提及「皇位」,莫非這引狼入室會導致陛下皇位不保?
不經意對上吉公公若有所思的眼神,她神色自若地一福,向御花園走去。
唔,腦子不夠用了,透透氣去。
在御花園逛了幾圈,算算時辰,差不多要放衙了,就開始往回走。
迎面一個不知名的太監火急火燎地跑來,「高女官高女官,陛下正找你呢!」
提著裙子快步跑回御書房的時候,陛下與相爺二人都站在院中。
見她出現,陛下對她招招手,道:「相爺想瞭解瞭解昨夜朕遇襲的事,這樣,你隨相爺走吧。」頓了一下,彷彿剛想起什麼,「對了,順便把上次朕讓你帶回去看的卷宗交給相爺。」
雖然滿腹疑團,高遺愛還是應下了。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她上了朱相的馬車,
一路上,相爺倒是沒問昨夜的事,反而關心了許多陛下最近的精神面貌,有無詭異跡象之類。
也許是察覺到相爺與陛下親厚,不止君臣這麼簡單,所以下意識事無鉅細,一一回答。
不知不覺的,馬車已經駛入了青墨坊。
高遺愛與朱相下車的時候,視線不由自主都被不遠處的一幕吸引。
一個六七歲的小童背著一個簡陋的包袱,不卑不亢地對一個路人說:「請問需要管家嗎?我會煮飯算賬洗衣灑掃,還略通武術……」
話未說完就被人不耐煩地推開了。「走開!毛都沒長齊當什麼管家,笑死人了!」
小孩被推得踉蹌幾步,撞到高遺愛,被扶住。
「多謝小姐。」一雙明亮的眼睛突然盯住她,「請問小姐需要管家嗎?」
看著那雙清澈又認真的眼睛,拒絕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等高遺愛回過神的時候,那小孩已換了一副神色,靦腆微笑道:「謝謝小姐,我不要工錢,包吃包住即可,決計不會叫小姐失望的。」
高遺愛苦笑,罷了罷了,不指望你真能管家,就當多個伴吧。
「哈哈!有趣,有趣!」
一直撫鬚看著這一切的朱相突然笑出聲來,見高遺愛似乎有些無措,隨即擺手又上了車,朗聲道:「既然高女官府上有事,老夫也不好多叨擾了,那些個卷宗明日上朝時帶來即可,走了。」
高遺愛還來不及行禮,車簾已經放下,車伕對她一個點頭,而後揚鞭策馬。
她望著馬車匆匆而去的方向愣了好一會兒,終於記起身邊還有個小孩,於是拉起他的手。對上他驚訝的眼神,微微一笑。
「走吧,我們回家。」
「是,小姐。」
「我叫高遺愛,你呢?」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不如小姐為我取個名字吧。」
「……小孩,你真早熟。」
兩人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沒入一戶院子中。
晚膳時間又到了,鳳皇準時地出現在玉瑤宮。他敏感地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陛下你終於來了!」
平日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卓西西見他回來,居然如獲救星般撲了過來。
他警戒地躲開,「幹嘛?吃了雄心豹子膽想當著小拙面栽贓我紅杏出牆?拖出去砍了!」
卓西西滿臉黑線,「陛下,這種事可以不用以己度人的。」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不擇手段好吧?
錯了,她不是想說這個!「陛下不好了!」
「朕好得很,你才不好,拖出去砍了!」
卓西西閉了閉眼,決定不理他,大聲喊道:「清鳴姐精神錯亂啦!」
鳳皇一噎,喃喃著「這下還真是不好了」大步跨進屋中。正在布菜的清鳴抬頭看見他,突然「呀」的一聲放下飯菜,捧著臉頭也不回地跑進內間。
「果然錯亂了……跑那麼快居然完全沒摔?」
鳳皇嘀咕著,正想追進去看,眼睛掃到桌上的菜,順手拈起一塊肉往嘴裡扔。
「呸呸!」忙不迭吐出來,「這什麼玩意兒!」
直到此刻,他終於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完了,小拙味覺失調了!」
卓西西在一旁,補充道:「今日午後清鳴姐進屋看書,出來之後就一直神思不屬,一會兒臉紅,一會兒發呆,一會兒撞牆,若不是我不放心跟著進了廚房,她就拿著鍋子砸自己腦袋了!」
天,看起來不是味覺失調這麼簡單,這這這,這是思覺失調吧?
鳳皇追進臥房,只見清鳴床上鼓起一塊。知她躲在被子裡,他也不急著找她問話了。
回想卓西西說的話,若有所思地走到書櫃旁。修長的手指劃過一本本書,最後落在了「婚後生活,弄假成真」這一欄。腦中一道光閃過,想起了什麼。
他忙又仔細地搜索了一遍書櫃,終於在角落的一處發現一本規格與其他書都不同的。
顯然是被看過的人慌慌張張扔到此處的。
抽出來,看到書名,大愕,隨即又忍不住大笑。
巧生春,好一本《巧生春》!大師豐言的豔情四部曲之調情第一部!
通本著力於如何喚醒男女的身體啊……
嘖嘖,他上次不過隨手從床頭拎了一本書來充數就挑中這本,真是天意呀天意!
鳳皇桀桀笑著,脫下外袍,一步一步靠近床上那坨聳動不停的東西。掀起一角被子,期待見到某人動人的表情,誰知映入眼簾的卻是——
腳?
呃,反了。
他又走到床尾,這回期待之餘居然還有一絲緊張——
還是腳???
眼角不住地抽搐,他乾脆一把掀開整床被子。
這下終於看清了。他想見的那個人正以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在床上爬來爬去,從床頭到床尾不斷往返,嘴裡還唸唸有詞:「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什麼不是真的?」
不斷自我否定中的清鳴聞聲抬頭,見到湊近的鳳皇,又是一陣尖叫。她的臉迅速躥紅,雙手慌慌張張地找被子,像是要遮什麼。
鳳皇跟著爬上了床,眼中流轉著蕩人心魄的光芒。
他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身邊,然後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好燙。」
低啞的聲音直燙到她心裡,激起陣陣漣漪,她又想起整個下午在這房裡看到的東西,那些帶給她奇怪感覺奇怪畫面的東西。
張皇間,不覺目光定在他肩上。
他只著中衣,側著身子,一邊衣領鬆了下去,從肩膀處望進去,賞心悅目。
清鳴不知道自己流口水了沒,但完全可以確定的是她幻想了幻想了邪惡地幻想了!
「小拙,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刻意放緩的語調更加令人想入非非……清鳴渾身一顫,忙摀住耳朵,閉緊嘴,拚命搖頭。
鳳皇又靠近了一點,拉下她的手,繼續循循善誘。
「你看了書對不對?是不是覺得很神奇?想不想仔細研究一下?」
清鳴下意識點點頭,隨即理智一回來,又猛搖頭。
「你瞧,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小時候還一起沐浴呢,又不是沒看過,有什麼好怕的呢?」
清鳴的意識又開始渙散……
「再說了,你好吃好喝把我養這麼大,難道不想看看我長成什麼樣了?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莫非你要為他人做嫁衣裳?」
「肥水不流外人田」終於動了她的心。
而「為他人做嫁衣裳」直接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清鳴推了眼前看起來秀色可餐的人一把,他順勢倒在床上,然後她翻身騎到他身上。
她粗魯地扯開他的衣襟,在他期待著她下一個動作時,突然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下床。
不一會兒,她又跑回來了,手中多了一本書。
鳳皇啞然失笑,側躺著,向她伸出手,無聲的邀請。
她握住他的手,接收到從他掌心傳出的灼人的熱度,心裡莫名慌了起來,腳下一絆,直向床撲了過去,壓倒了某處炙熱。
「啊啊!」
「……很痛?」
「你、說、呢!」
「要不,我給揉揉?」
「……你可以試試。」
……
門外,因為沒吃上晚飯又有些擔心清鳴終是追了過來的卓西西很糾結。
要不要進去看看呢?還是先敲門?陛下好像叫得很慘,又好像叫得很舒服?哎哎,什麼情況?清鳴姐又在叫什麼?
這乒乒乓乓的……是又打起來了?
想起大哥說的這兩人向來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頓時心安了。
沒準打一打,清鳴姐的精神錯亂就打好了呢?
這麼想著,卓西西又恢復無憂無慮,蹦蹦跳跳地往外走。踢到一塊玉珮,好奇地撿了起來,細看之下,發現玉上還刻著兩行小字。
明日亥時,請君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