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梅茹還來不及生氣,更來不及教孟蘊蘭騎馬,便接到娘親命人寫來的信函,信裡在催她趕緊回京呢。

大姐與謝柯的婚期定在五月份,眼看著快到四月了,回京路上要大半個月,萬一再耽擱上其他的事……

梅茹算一算,確實該回去了。

她跟小喬氏提過這事之後,小喬氏沒意見,而且爽快回道:「咱們該一起走。」如此一來,便擬下三日後歸京。

一聽到這個消息,孟蘊蘭便開始捨不得自己爹爹了,孟政又捨不得自己媳婦,偏偏小喬氏又嫌這父女二人麻煩。

看著姨父這一家子,梅茹心裡只覺得好笑,又想著得去城外大營找一下哥哥。

梅湘如今已經在大營裡了。他身上的傷勢根本沒好,但是從胡人那兒回來之後,他就直接去了營中,誰勸都不聽,固執的要命。梅茹一直放心不下。

去之前她已經和姨父打聽過,得知哥哥一直在馬廄裡打雜時,梅茹心下有一點點酸。等真正見到哥哥的時候,梅茹還是呆呆驚住。

就見自己那個哥哥一身粗布衣裳,正來來回回倒馬糞呢!

梅湘從小到大都沒有幹過苦力活,這會兒渾身上下髒兮兮的,袍子袖口、衣擺上頭蹭的全是髒物。忙到現在,他臉上已經全是汗,胡亂抹了一把,那白淨的臉上早就黑了,哪兒還有原來的清俊風流模樣?

梅茹看在眼裡,眼眶一熱,高高喊了聲「哥哥」。

「循循!」梅湘回頭應了一聲,手裡的動作卻不停,又交代說:「你別過來,站那兒等哥哥。」他說著彎腰鏟出一些馬糞,堆到一旁的板車上頭,待會兒還要再推到營外的莊稼地裡頭。鏟完這一鏟子,梅湘才撣了撣衣擺,走過來。

他一靠近,梅茹聞著那股味兒就顰眉:「哥哥,你怎麼想到來這兒?」聽姨父說哥哥是自請去馬廄打雜的,真有些出乎梅茹意料。

「哥哥我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時不能上陣打仗,營裡又不養閒人,所以先來這兒打打雜。」 梅湘淡淡笑著,努努嘴,對著馬廄道:「這兒最缺人,又沒人願意幹,我就試試吧。」怕妹妹擔心,又特地寬慰梅茹一句:「姨父說了,等今年招來新兵,我就跟著一塊兒過去練。」

聽了這些話,梅茹心裡愈發放心,這會兒讚許道:「哥哥看得開就好。」

這沒大沒小的……梅湘抬手就要敲她的腦袋,梅茹連忙捂著腦袋一躲,手裡落了空,梅湘故意唬著臉問她:「循循,今兒來做什麼?」

梅茹想到正經事,忙將府裡寄來的信函拿出來。

梅湘接過去看了看,道:「循循,娘這是催你回京呢。」

「是了,哥哥。」梅茹回道,「我跟姨母、蘊蘭三日後便走了。」

梅湘將信又仔細看了一回,這才叮囑梅茹道:「回去之後見到爹娘還有老祖宗他們,千萬別說我受傷的事,也別提我在馬廄這兒打雜,免得爹娘聽了徒增擔憂。」

「知道。」梅茹乖巧點頭。若是被娘知道哥哥做這些苦活,肯定要不捨得的。

將信折好收起來,梅湘不忘叮囑說:「別忘了常去看看你嫂嫂,銀子可不許缺。」他說的無比順嘴,一說完自己個兒倒是先怔了怔,歎了一聲,這才無奈改口道:「別忘了去看看她。」

梅茹自然點頭。

猶豫少頃,梅湘再特地囑咐了一句:「若是她定下好人家了,循循你記得給哥哥來個信。」

來信能做什麼?無非是斷了念想。

梅茹心裡頭歎氣,暗忖那麼好的嫂嫂,也不知會另配給何人。

兄妹二人再多說了會兒話,梅湘便轟她了,指著馬廄道:「我這兒活多,循循你趕緊回去吧。」待送她上了馬車,梅湘又道:「循循,三日後哥哥就不去送你了,你歸京的路上跟著姨母別亂跑、別闖禍、乖乖聽話。」

聽到這些細心的話,梅茹眼圈兒忍不住又紅了,「哥哥!」她軟軟喚道。

梅湘眼圈兒也有些紅,他偏頭吩咐了車伕一句,馬車便趕著往前去了。

梅茹猝不及防的,連忙從簾子裡探出腦袋往後看。

就見哥哥一個人孤零零立在大營門口,渾身上下那麼的髒,因為受了傷,形容越發消瘦。

光是看這一眼,梅茹就受不了了,她連忙躲回車裡,低頭抹淚。

「姑娘別哭啊!」靜琴急著勸道,「大爺留在這兒是好事,咱們還得回去給老爺太太報喜呢。」

梅茹抹了抹淚,又探出腦袋張望。可馬車已經走得遠了,哪兒還能瞧得見哥哥的身影?

梅茹坐回車裡,想到先前哥哥的模樣,還是難受。

她紅著眼回到驛館,正好遇到那二位殿下不知從哪兒回來。看到傅錚,梅茹心裡那股火就蹭蹭的竄,但她更加不想與這人多言,這會兒一福身,也不多搭理這二位,直直往裡頭走。

熟料傅釗三兩步追上來,笑話她道:「循循,你眼睛這麼紅,肯定是哭過啊!」

聽出他話裡的揶揄之意,梅茹嫌煩,剛要瞪他,眼角餘光正好瞥見立在後面的傅錚。眼珠一轉,梅茹心裡改了主意,索性頓住步子,故意說道:「就怪殿下多嘴,害得我好好的一幅畫兒被毀了,我怎能不慪?」

「怎麼回事?」傅釗不解撓頭。

看來他是一無所知的,梅茹攤手道:「殿下,就因為您在周姑娘跟前提了一句我那幅畫兒,如今被眾人奚落,各個都說我畫的難看,又被人私自拿去變成他的了,根本不問我的意思!」說到這兒,梅茹偏頭問:「殿下,您說這人是不是討人嫌?我是不是該慪氣?」

餘光裡,傅錚面容冷冷繃起來,薄唇緊抿,並不上前,只立在那兒靜靜看著。

「居然還有這種人?」傅釗不可思議極了,義憤填膺道,「誰這麼討厭?本皇子替你教訓他!」

梅茹冷冷一笑,又一福身道:「只怕殿下您也教訓不得。」

說罷,她自顧自先進了驛館。靜琴在後面聽出一身的冷汗。她悄悄瞥了眼後面的燕王殿下。

那人負手立在那兒,眸色淡淡的望過來,沒什麼表情,卻亦是最可怕的。

靜琴連忙低下頭,跟著三姑娘進去。

留傅十一在那兒摸不著頭腦,他回身問道:「七哥,你可知道這事兒?」

傅錚又拂了眼那伶牙俐齒的小丫頭背影。冷冷收回視線,他不發一言,逕自往裡走。

傅釗見狀,越發莫名其妙。頓了半晌,他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那個人就是七哥!」他吐了吐舌頭,難怪循循說他也教訓不得呢。

且說梅茹往驛館裡走,經過中間庭院的時候,身後傳來沉沉的腳步聲。是傅錚!這會兒天色將晚,驛館的驛丞都各自歸家或者找地方懶散歇下了,哪兒還有什麼別人?

梅茹略略蹙眉,就聽後面那人果然喚她:「三姑娘。」聲音低低的,透著壓迫。梅茹彎彎的黛眉顰著,冷冷回過身。

她不說話,兩道目光直直戳過來,還是跟丟刀子似的,看來真氣的不清。

傅錚道:「本王有話要跟你說。」

梅茹道:「我卻無話跟殿下說。」

傅錚猜她就會是這樣子的擰脾氣。他上前半威嚇道:「三姑娘既然無話說,就暫且聽著。」

「……」

梅茹啞然,抬眼瞪他。

熟料傅錚只是垂眸。那雙墨黑的眼定定看著她,小半晌,他只道了一句:「本王並非有意要動三姑娘你的畫。」

梅茹冷笑。

那笑意太冷,傅錚便多解釋了一句:「不管三姑娘信還是不信,本王不過是想替姑娘你圓個場。」

梅茹自然不信。

她懶洋洋欠身,敷衍著謝道:「呵,那多謝殿下的圓場之情。」又不客氣的嗆道:「只不過我竟然不知道,殿下替人圓場就是說那等奚落之言。」梅茹可沒忘,這人說她落筆略顯稚嫩,整體架落不算好,太過潦草隨意……句句掃她的臉!想起來便窩火,梅茹繼續嗆道:「殿下,我知您作畫造詣高,瞧不上我這種不入流的,只盼以後也別再污糟您的眼!」

她一字一句像刀子剜過來,傅錚眸子驀地一縮。他抿了抿唇,沒再說話,只望著面前這人。

梅茹卻懶得再看他,福了福身,拜別這人,往屋子裡去。

這一通話,總算是讓她稍稍解了氣。梅茹心裡終於舒坦了一些。熟料回房歇了盞茶的工夫,孟蘊蘭帶來個消息,梅茹便又不舒坦了。

周素卿要跟她們一起回京呢!

梅茹只覺得心煩,不由狐疑道:「這人才剛來平涼,怎麼願意跟咱們一道回京?」——傅錚會繼續留在平涼,與回屠商議後續的安排,還要查剋扣軍餉一事,所以,周素卿怎可能捨得離開?

孟蘊蘭道:「就剛才,燕王殿下讓她跟著咱們一道回京呢。」

傅錚?

梅茹有些不解,他不回京,怎麼單讓周素卿回去?

再想了想,梅茹便知道了,傅錚這人怕是想避嫌呢。

他們一眾人都走了,留周素卿在這兒,雖然有聖上的准許,但深究起來,和傅錚之間又有些說不清的關係。

梅茹輕笑。傅錚這人還真是冷情,人家好容易追到這兒,就這麼輕飄飄的把她打發了……

既然說到燕王殿下,孟蘊蘭話題一轉,笑道:「循循,你那幅畫我娘跟周素卿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就燕王殿下看出來了,還替你畫全了,是不是臉上有光?」

「臉上有光?」梅茹面上冷笑。

孟蘊蘭跟她咬耳朵道:「循循你是沒瞧見周素卿,她當時就黑臉了!」想到周素卿的那張臉,孟蘊蘭心情好的止不住大笑,又悄聲道:「她跟燕王殿下是最好的,肯定沒想到燕王殿下會這樣費心費力……」

梅茹聞言一愣,她忽然就想到傅錚先前的那句話,本王不過是想替姑娘你圓個場……所以,傅錚猜到她會被周素卿取笑,才特地補全了她這張畫?

梅茹還是顰眉,根本不願意多想跟這人有關的任何事。

三日之後,梅茹一行歸京。

四個弱質女流上路到底讓人不放心,孟政派了幾個親兵送她們至陝西,另一邊傅錚又讓傅釗跟著,好歹一路上能照顧一些。

離開平涼城那日,梅湘果然沒來,梅茹探著腦袋張望了會兒,有些失望。她悶悶縮回馬車裡。

傅錚那會子正在跟傅釗交代話呢,突然就看到一個腦袋在車簾邊冒了冒,不知在看什麼,很快又躲了進去。

他靜靜看著那道簾子,可那人根本沒有再探出身,也根本沒有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