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天氣慢慢暖和起來,從西北越往京城走,日頭越是曬。
因為有周素卿在,梅茹一路上都不大出來走動,連話都懶得多說幾句。
平日姊妹二人坐在馬車裡,孟蘊蘭有自己的功課要忙,梅茹在旁邊也不擾她,只自己安靜看書。等夜裡在驛館歇下,她便開始重新抄錄。這一路走走看看,於書上記載的這些東西,梅茹倒是有了些自己的心得,再細細思量斟酌一番,愈發覺得受益匪淺。如此一來,她的幹勁更足。
只是苦了傅釗。
離開平涼前,傅錚便提醒過他,行事務必要有分寸,尤其那邊是幾個姑娘家。傅釗謹記了幾日,一轉眼又通通拋到九霄雲外。他就是個嘴巴根本閒不下來的。路上一得了空,或者閒的無聊,他就去找梅茹說話。
梅茹才不願意陪這個小孩鬥嘴,自然說自己忙著呢。
傅釗取笑道:「循循,你有什麼忙的?莫非也要像周姐姐、孟姑娘一樣做個才女?」
越是靠近京城,梅茹越不願與這人有太多牽扯。尤其傅釗一口一個「循循」,聽在旁人耳中實在不像話。上一回,周素卿偶然之下就聽見了。她面上稍稍有些驚訝,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笑盈盈的望著梅茹。那份笑意竟像是梅茹和傅釗私底下有什麼似的!
那個時候,梅茹已經有些埋怨傅釗的口無遮攔,如今再一聽他喚自己「循循」,梅茹當即冷下臉,道:「殿下,莫要再這麼喊我!」
見她突然生氣,傅釗一怔,下意識嘟囔:「為什麼?」
梅茹還是冷面:「您是殿下,身份尊貴,自然不在乎清譽名節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卻不同。」
「我……」傅釗一噎,訕訕頓了頓,不說話了,只騎著馬溜溜躂達往前去。
梅茹耳根子終於清靜了,她又繼續看書。
好半晌,外面突然有人喚她:「梅三,本皇子有話要說。」
又是傅釗!
聲音老大不願意,偏偏還假裝出正正經經的模樣,不知想說什麼,打什麼算盤。
梅茹悄悄擰眉。
一直在旁邊靜心練字的孟蘊蘭這會子也抬起頭來,壓低聲對梅茹道:「循循,這個殿下是不是又在犯傻了?」說著,她嘴角咧開來,笑意滿滿。孟蘊蘭比梅茹更瘦弱一些,個頭也比梅茹的矮,但是她一雙眼睛圓圓的、大大的,這會兒笑起來,全是小丫頭的促狹。
梅茹也抿唇一笑,朗聲回道:「殿下,有事請說。」
傅釗仍是正經回道:「你先前有一句話說錯了。」
「什麼話?」梅茹順著問道。
傅釗賭氣道:「本皇子雖然身份尊貴,但也是在乎那些清譽名節的。」
「那更好了。」梅茹道,「殿下就該離我們這些粗鄙之人遠一些。」
被她一噎,傅釗憤憤哼了一聲,又只能騎著馬往前。
熟料耳根子還沒清淨多久,這人再度回來了!
梅茹哭笑不得:「殿下,這次又有何事?」
傅釗無比自然的接道:「自然是找粗鄙之人說話打發時間。」
車裡頭孟蘊蘭和梅茹都笑了。孟蘊蘭更是笑得直不起來腰,她捂著嘴,才沒笑出聲來。梅茹也覺得這人可愛,於是道:「殿下,您稍等。」
傅釗騎著馬在外面悠悠閒閒的溜躂。
稍等了一會兒,就見旁邊的車簾掀起來,靜琴探出身來。她手裡托著個油紙包。傅釗命小廝接過來,一看,竟是一包青杏!他好奇道:「梅三這是幹嘛?」
車裡頭,梅茹回道:「此乃粗鄙之人贈給殿下打發時間磨牙用的,殿下千萬別客氣,吃完了我這兒還有呢。」
這便是嫌他囉嗦,用青杏打發他呢!
傅釗哼了哼,拈起一顆丟進嘴裡。
且說周素卿獨自乘了馬車在後頭,聽到前面似乎有說話動靜,她擱下書,悄悄掀開簾子。就見傅釗已經慢慢落下來,正好快到她這輛車旁。周素卿頓了頓,問道:「殿下,你和茹妹妹在說什麼呢?是不是又惹著她了?聽上去,茹妹妹似乎不大高興呢。」——因為傅錚的關係,周素卿與傅釗也走得近一些。傅釗自小就喊她姐姐,這會兒周素卿問起話來無比自然親切,真像個姐姐。
傅釗是個嘴沒把門的,他剛要將先前的話原原本本說出來,突然想到前些日子梅茹說的那些話了,就因為他在周姐姐跟前提了一句梅三的畫兒,害得她被眾人奚落,還害得她哭……
心思轉了轉,傅釗笑著回道:「周姐姐,我在跟梅三姑娘討青杏吃呢,沒說什麼。」
「梅三姑娘?」周素卿笑意盈盈的望著傅釗,一臉的心知肚明。她問:「怎麼不喚循循了?」
這說話的模樣還是像個關切的大姐姐。
傅釗仍是笑:「周姐姐,我那是一時興起學著玩兒的,若是被父皇知道,定要罰我!就是父皇不罰,哥哥知道了也得罰我!」說罷,又悄悄對周素卿道:「好姐姐,我以後可不會這麼沒得規矩。幸好如今只有你一人仔細聽了,又時時惦記在心裡頭,只求姐姐千萬別說出去。」
周素卿面色稍稍一白,倏地,又笑著應道:「自然不會。」
放下簾子,周素卿笑意徹底滯住。
先前也不知傅釗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說得話極其厲害,不僅處處護著梅家那位三姑娘,竟然還將她繞進去,暗暗警告她,只要京城有人傳這事兒,就是她周素卿說的……
周素卿搖了搖頭,只覺得自己這回有些冤。
如此一來,周素卿也不太願意與梅茹有牽扯。萬一那位莽莽撞撞的傅十一再扣一樁罪下來,她可是吃不消。她雖然有外祖父疼著,還有一個名滿京城的女公子名聲,可到底是寄人籬下,周素卿也得再謹慎一些。
梅茹耳根子越發清淨。
一路相安無事,行了半個月的路,到了保定府驛館,眾人便見到了來接他們回京的孟安,一身象牙白銀絲暗紋團花直綴,羊脂玉的簪子,還是那麼溫潤。
孟安是提前兩天到的,這一日更是早早派人去官道上候著。
如今他扶著小喬氏下來,後面孟蘊蘭和梅茹也踩著墩子下來。
「哥哥。」孟蘊蘭喚道。
孟安回頭笑了笑。自家妹妹還是那個樣子,文文弱弱的,身子骨單薄了點。視線拂過旁邊的梅茹,倒是略略一怔。兩個多月不見,茹表妹個子好像又長高一些,比旁邊的蘊蘭要高出大半個腦袋了。
見他望過來,梅茹大大方方的喊了一聲:「安表哥。」
孟安那白淨的臉還是一紅,回道:「茹表妹。」
周素卿沒有上前,只是遙遙跟孟安見禮。
對著周素卿,孟安倒沒有對著梅茹那麼侷促,他也簡單回了個禮:「周姑娘。」
另一邊早有來接周素卿的賀府人馬。這保定城裡有賀府的別院。他們這會兒正是要接周素卿去那邊住。她跟小喬氏告了辭,又跟孟蘊蘭和梅茹笑了笑,待輪到傅釗時,傅釗笑嘻嘻道:「周姐姐,千萬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周素卿心裡咯登一聲,面色卻還是笑著:「殿下說笑了。」
這兩句話傳到梅茹耳邊,她是不大在意周素卿的事的,偏偏傅釗來找她邀功。他這個嘴沒把門的,對著梅茹跟倒豆子似的,將他和周素卿之間的對話通通說了出來。末了,挑了挑眉,一臉得意。
梅茹只覺得好笑,對他道:「這位周姐姐說不定要成你皇嫂,為何不向著她,卻向著外人?」
傅釗壓低聲道:「說起來,我現在覺得這位周姐姐心思略深,配我那本就冷冷清清的哥哥,有點不大合適。」他原本想有個嫂子,能跟哥哥體己說話,如今再見周姐姐這樣,就不大喜歡了。
聽見傅釗這麼有覺悟,梅茹終於看他順眼一點,連忙點頭附和道:「燕王殿下的性子確實是冷清,還是得配個性子溫順、心地又軟的。」
傅釗看了梅茹一眼,笑道:「反正不是你。」
梅茹臉上本含著笑的,這會子突然滯了滯,須臾,才淡淡笑道:「自然不是我。」頓了頓,她又道:「我瞧這京城裡頭啊,性子溫順、心底又軟的再沒有我二姐姐更合適的了。」
傅釗「嘶」了一聲,忽然覺得這樣配著確實不錯呢!
梅宸如今在任翰林,深受父皇器重,不多幾年便有望入內閣,何況,這位二姑娘落了水還是被哥哥救上來的,配在一起也有說頭,而且,據聞梅府二姑娘美若天仙,和哥哥模樣也般配……如此一思量,傅釗越發覺得這個梅府二姑娘靠譜。
他心下一喜,只盼著哥哥回來之後,能找個機會說道說道。
這日歇在保定驛館,翌日一行人往涿州去。這一路上有數景,雙塔晴煙,胡良曉月……傅釗早就惦記了,去的時候因為有傅錚約束沒有看成,現在回來路上自然是要順道去瞧一瞧的。
孟安陪著十一殿下去那雙塔,小喬氏則領著兩個姑娘去附近的庵裡歇腳,順便用些茶水。
早有婆子們打掃了廂房,梅茹喝了盞茶,就與孟蘊蘭去庵裡逛逛,這種事小喬氏是沒多大興致的。
歇了一會子,她們一行乘車要走呢,就見這兒的師太又在門口迎了個中年美婦人進去,駝底團花杭綢褙子,素色馬面裙,整個人清清淡淡的打扮,面容稍有些病色。那人身後又跟著幾個丫鬟婆子,看上去也像是哪一處大戶人家路過進來歇腳的。
香火還真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