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夜裡姊妹倆睡在一處,孟蘊蘭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循循!循循!你和燕王殿下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她真的是萬分好奇,除了去年秋狩燕王殿下救過循循,其餘時間根本沒見這兩人有什麼交集啊。

梅茹腦袋已經很大了,對於孟蘊蘭的刨根問底,她央道:「好蘭兒,可不許再提,我跟燕王殿下完全沒關係。」又隨口胡謅道:「說不定十一殿下那半筐杏送到京城的時候都爛了,燕王殿下覺得拿不出手,所以才送了兩筐杏和幾個甜瓜。」

孟蘊蘭眨巴眨巴眼睛想了半天,點頭道:「確實沒見殿下對你怎麼著,估計是那杏子爛透了。」說到這兒,孟蘊蘭跟梅茹咬耳朵:「燕王殿下最近正倒霉呢,還有個周素卿杵在跟前,要我說啊,你真不如挑那傻子殿下。」

梅茹心裡有些煩,她威脅道:「再說明天我可就不教你騎馬啦!」

孟蘊蘭連忙不說話了,好半晌,又幽幽道:「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嘛。」

梅茹撲哧就笑了,心中鬱結終於散了一些。

翌日清晨,姊妹倆還是早早起來去練騎馬。一來人少,二來不曬。這兒附近都是農田,要騎馬只能去旁邊一個稍平坦的小土坡上,那兒沒什麼人,極適合姑娘家練。孟蘊蘭這幾日練得小有成果,總算能騎著馬溜躂一會兒。今日按捺不住,她道:「我去山坡底下騎一圈兒,循循你看著點。」

梅茹點頭應了一聲。

孟蘊蘭騎著馬下去,她速度並不快,還有丫鬟跟在旁邊看著,梅茹很放心,她自己嫌曬,於是領著靜琴去旁邊的一個涼亭歇腳。熟料走過去才發現亭子裡面已經有人在了,梅茹看了一眼,那人淡淡轉過身來,四目相對——

梅茹驀地頓住腳步。

靜琴也愣住了,她萬萬沒想到,燕王殿下會在啊。她一向有些怕這位,總覺得太冷,冷的讓人心驚又可怕。這會兒見靜琴束手束腳站在旁邊,傅錚淡淡吩咐道:「本王要和你們姑娘說幾句話。」

靜琴一愣,沒有動,傅錚又冷冷望過來,靜琴才往旁邊走開幾步。

梅茹臉騰地紅了,心底又忍不住泛起惱意,最後一張俏臉冷下來。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人,梅茹只不自在的別開眼。

她雖然氣鼓鼓的,眼簾低垂,但雙頰是真的清減不少,原本明媚的眉眼間還凝著淡淡病意。

傅錚看了看,蹙眉道:「不是讓你裝病麼?怎麼真病了?」

他本是心疼,可這話裡不自覺的帶著些埋怨……梅茹嗆口回道:「若是裝的,豈不就要被人識破?」

聽她這麼嗆回來,想到她受到的那些委屈,傅錚心底忽然就軟了。他靜靜看著面前的人,沉默片刻,聲音柔和一些問道:「如今怎麼樣了?」

梅茹低著頭,回道:「好多了。」

傅錚「嗯」了一聲,又問:「聽平陽先生說,等你身子好了就要離京?」

梅茹點點頭。

「出去也好。」傅錚歎了一聲,男人冷冽的眼底難得覆著層薄薄的無奈。他無奈的說:「在京城待著,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這話聽上去總是太過悲慼,傅錚難得這般無奈又無力的,前世的他狠得要命,從不會這樣……梅茹怔了怔,這才抬眸望著他。

傅錚亦定定望著她,漂亮的眸子略微淒楚,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四目相對,傅錚難得喚她「阿茹」,又道:「你走那天,本王不能來送你,你在外面多保重。」

不知為何,那種酸楚又從梅茹的心底泛出來,一刀一刀割在心尖上,她有些難受,心裡頭依舊緊得慌。

梅茹其實是感謝傅錚的救命之恩的,也很內疚他的傷。只是,傅錚越對她這般的好,越是替她擔憂,梅茹就越難受,越覺得荒謬,還無地自處,明明這人已經選擇好了,為什麼還要再來?

梅茹很亂,壓下心底那種艱澀,她福了福身,淡淡道:「多謝殿下。」

這便是送客了……傅錚立在那兒,望著面前的人,安靜半晌,終提步離開。經過梅茹身旁時,傅錚還是停下步子,他低低垂下眼眸。這人已經到她胸口了,若他輕輕一攬,便能擁住她,可他卻不能……視線落在她柔軟的發間,傅錚心口又開始疼了,他溫言道:「記得早些回京。」

沒有任何緣由,梅茹這一瞬眼圈驀地就紅了。

她低著頭,直到那人離開,才重新抬起眼。

這天氣還是很熱,明晃晃的太陽照下來,梅茹有些暈。

……

梅茹與平陽先生雲遊的事定下來,老太太原本是不大同意的,沒想到梅寅和喬氏卻是極力堅持,杜老太太也就沒再有意見。

傅釗聽說之後,又跑到莊子裡來找她。

「循循,怎麼我剛回來,你又要走?」傅釗抗議。

如今對著他,積在心底那些過往依舊沉甸甸的,梅茹便有些累,還很倦。她客氣的福了福身,道:「殿下,平陽先生離京,我作為學生自然要伺候在側。」

「我怎麼不知道?」傅釗不滿,嘟囔道,「偏偏你又這麼生分?」

梅茹笑道:「你本來就是殿下,自然該以禮相待。」

傅釗越發不高興:「循循,你再這麼說我可不高興了?」

梅茹仍是笑,淡淡回道:「便是殿下再不高興,臣女也得這麼說。」

這話一提,傅釗氣得啞口無言,又氣得跳腳,狠狠哼了一聲,便蹬蹬蹬跑了。哪兒像個戰場上磨礪回來的小子?

梅茹輕歎一聲,又隱隱鬆去一口氣。她對傅釗,原先是拿他當前世的小叔子,如今只是當益友,再牽扯下去,便是不大妥當,這樣也好。

而且,傅釗這回的氣生的挺大的,梅茹離京前,都沒再見到這位,好像故意在賭氣。梅茹也不將他小孩子脾氣放在心裡,她自己有事情忙,畢竟走的倉促,跟逃難似的。

一切準備妥當,梅茹離京前,還親自去給董氏送了賀禮——一對雙喜如意簪。她無比盼著瑤姐姐過的高興,只是每每談起這場婚事,董氏一直眉眼平靜而淡薄,好像自從將死看開之後,她就什麼都不在意了,好像嫁就嫁了,不過是換個地方住罷了。

這事兒梅茹不好多說什麼,只偶爾想到自己在外的哥哥,又忍不住想要歎氣。

離京那日,梅茹在府裡跪別了老祖宗和爹娘。梅寅和喬氏本來要送的,梅茹不想麻煩他們,省的又多難受一場。喬氏摟著她哭:「我跟你爹養兩個孩子,沒一個留在身邊的。你哥哥在外面就算了,你一個丫頭也這麼不省心!」

梅茹抹淚,旁邊的梅寅也努力繃著臉,克制著淚花兒,這會兒拍了拍梅茹的肩膀。

只有玥姐兒什麼都不知道,還揪著梅茹的百褶裙道:「姑——姑——」

梅茹蹲下來,親了親她軟軟的小臉蛋。

玥姐兒也不客氣,直接親了回去。

梅茹摸摸她的腦袋,那掌心的觸感軟軟的,梅茹忽然是真的不捨。

沒有人送,馬車到城外十里亭的時候,還是停下來,「車裡的可是平陽先生和循循?」外面有人朗聲問。

是一直在生悶氣的傅釗呢。

這是種親密,卻和情愛無關。梅茹忽然就輕輕一笑,她挑簾而下。

就見傅釗牽馬立在那兒,冷著臉道:「循循,你總不來找我,如今就要走了,我再怎麼生氣,定要來送一送你。」

這話一聽,梅茹不知怎的眼眶泛起些紅,她欠了欠身,感激道:「多謝殿下相送。」

傅釗捨不得道:「循循,我在京城等你,你早些回來啊。」頓了頓,握拳狠狠道:「到時候便沒有人欺負你!」

梅茹這次離京,很大程度是躲避皇后的示好與太子的糾纏。每每這樣想起來,傅釗就恨的不得了,他若是再強一點,定能如七哥說的那樣,能護住想要護的人。

梅茹笑了,她還是欠了欠身,道:「殿下回宮吧,我和先生也該上路了。」

傅釗道:「不急,等你們走了,我再走。」

梅茹又一福身,才轉身重新上車。

平陽先生的馬車寬敞,如今先生正懶懶斜靠在那兒。不知為何她歎了一聲,忽然道:「循循,彈一曲吧。」

這次離京,梅茹的柳琴也是跟在身邊。

跪在那兒,將柳琴捧在胸前,梅茹只覺得心緒難平,遲遲都沒有動作。平陽先生也沒有催她,更沒有讓馬車上路。

許久,梅茹垂下眼,抬手撥下第一個音,然後,所有的心緒皆在指下傾瀉而出。

琴弦錚鳴,穿透一切久久迴盪在山野間,聲高且亮。忽的,那音色又婉轉低沉,變得如泣如訴。全是她的迷茫,痛苦,還有執念,太多太多的東西,全在這一首曲子裡。

遠處山間,傅錚立在那兒靜靜垂眸。山下,那輛馬車是很小很小的一個點,而她就在裡面。

他看不見她,就連剛剛她下車與十一弟道別,傅錚也只是看到一團明媚身影。

那身影映在他的心底,還是疼的。

如今,那一聲聲的柳琴聲,讓他心口的這道疼意越來越大,越來越濃,怎麼都填補不滿,卻還是飲鴆止渴。

過了很久,柳琴戛然而止,山下的那輛馬車行的遠遠的,再也看不見了,就連十一弟也回了城,傅錚才慢慢轉身回府。

熟料剛走一步,他的胸口又扯起一道腥鹹,傅錚身子一頓。

「殿下!」石冬擔憂道。

傅錚擺了擺手,平靜道:「咱們回府。」

燕王府內,傅釗早就等在那兒,見他從外面回來,自然疑惑道:「七哥你去哪兒了?」

傅錚淡淡笑道:「去看一個故人。」

他閒閒坐在書房的桌案後面。傅釗在前面走來走去,在說這次秋狩的事。傅錚一直沉默,良久,他悄悄打開底下抽屜,正中間是個彩錦如意的小盒子。傅錚打開盒子,裡面露出一對珍珠耳墜。那珍珠晶瑩而圓潤,他定定看著有些失神,傅釗急道:「七哥!七哥!」

傅錚斂起神思,將盒子妥當收起來,他面容平靜道:「十一弟,不急,要扳倒他咱們一步一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