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梅茹與平陽先生八月離京,八月中旬董氏與胡三彪成親。

胡三彪很高興,老子終於要成親了,老子終於當了新郎官,他騎著高頭駿馬,一身紅衣去接親的時候,笑的格外歡暢,真跟朵花兒似的。拜過天地,他更是等不及要掀蓋頭。可掀開蓋頭,他搓了搓手,就傻不愣登呆住那兒。這紅蓋頭底下的小娘子真好看啊,烏髮雲鬢,梳雲掠月,更是花容月貌。看著這樣好的模樣,他一個糙老爺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胡三彪自覺容貌、才學皆般配不上,他完全是撿到了一個好媳婦!如此一想,他又暗忖該對小娘子再好一些。

胡三彪傻乎乎的笑了。

從前面院子裡吃了不少酒回來,他的臉滿是酡紅。——因為不想委屈董氏,所以胡三彪已經新購置了一個宅子,還像模像樣買了兩個小丫鬟伺候。董氏帶過來的嫁妝,他丁點沒動,只讓董氏自己妥帖收著。

這會兒走到後頭,他自顧自挑簾進去,就見和穗已經伺候董氏梳洗完,換了寢衣,那張臉白白淨淨又圓圓潤潤,看著就讓人愈發喜歡。

「出去吧。」胡三彪衝著和穗大喇喇擺手。

對著這位過於彪悍、不大講究的姑爺,和穗有些怕。她戰戰兢兢立在那兒,目露詢問的望向董氏。董氏點點頭,和穗才出去。

屋裡龍鳳喜燭燃著,胡三彪三兩下脫去外面的喜袍,斜斜躺在床上,兩條腿舒服的疊在一起,頭枕在腦後,瞇愣著眼打量自家的媳婦。

屋子裡安安靜靜,董氏坐在梳妝台前,慢慢梳攏著頭髮。她的面色淡淡的,讓人看不出來到底在想什麼。

胡三彪懶得再猜,女人家嘛無非是害羞,他一個大老爺們可不能跟小媳婦似的……胡三彪起來,故意壯膽道:「總梳那些做什麼?」

聽他說話,董氏才回過頭來。面前的人吃了不少酒,身上全是酒味,這會兒順著飄過來,董氏蹙了蹙眉,婉聲提醒道:「爺,要不要喊人進來伺候你洗漱?」

胡三彪是個糙漢子,一點兒都不講究,他愣了愣,說:「洗啥啊?再洗天就亮了。」

他探過身子將喜燭吹滅了,又起身搖搖晃晃過去抱起自己的小媳婦。

紅綃帳中,那酒味兒實在太重,熏得人難受。董氏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別開臉,悄悄皺起眉。胡三彪一看,他訕訕頓住,又訕訕的說:「那我還是去洗洗吧。」

董氏攏了攏衣襟,「嗯」了一聲。

八月的天氣還是怪熱的,胡三彪邊澆涼水邊想,女人家就是精貴呢,以後還是洗了再上床,免得又被嫌棄的轟出來。

今年的局勢不太好,胡三彪在京城也不過待了半個月,九月初就急急忙忙回了大營。

離京那會兒,他對自家老娘是格外放心,他只是不大放心自己的新媳婦。這成親半個月,胡三彪也沒見董氏笑過幾次,便是他使勁渾身解數,這人面色也是平平淡淡的,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董氏白天就在娘親跟前伺候,夜裡就在他跟前伺候,該她做的事一個都不少,可就是不見笑臉。

他真正是猜不透自家媳婦的心思。胡三彪有些著急,卻更是個嘴笨的,還是個直腸子,這會兒只將身上的銀子通通給她。

董氏推道:「爺,我這兒有銀子,你自己留著傍身。」

胡三彪道:「別啊,爺在營裡管吃管住的,你和娘在家才需要花銷呢。」忽的,又笑呵呵的調笑道:「你就不怕爺有了銀子,去找那些花頭?」

董氏聞言,面色變了變,很快又淡然回道:「爺你若是想去,也是應該的。」

胡三彪親了她一口,笑道:「哄你玩兒呢,爺不過是想讓你將銀子看緊些,誰讓你這麼寬心又大度?你若是生氣,爺才歡喜。」

董氏驀地一怔,只抬頭看他。胡三彪捏她的臉,道:「行了,別這麼看著爺。爺走了,家裡頭甭管有沒有事,都記得給爺來信。」

董氏點點頭,胡三彪想了想,又撓頭赧然的說:「別寫得太難,爺大字不識幾個。」

董氏這才笑了一笑,她道:「我記得了。」

見她笑,胡三彪高興了,又捨不得了,摟著她,親了親她的頭頂,說:「好好在家,安心等爺回來,再給爺生個大胖小子。」

人與人總是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董氏只道:「爺,你在外頭多當心。」

「死不了啊,回來還要生兒子呢。」胡三彪大喇喇的笑。

……

今年冬天魏朝的形勢並不太好,本來國內就空虛,秋狩的時候延昌帝還沒有與北邊韃靼談妥。而且,因為一個進貢來的美人,太子酒後還與對方起了不小爭執,真真是丟盡了臉面。自十月底,胡人便開始南下燒殺搶掠,最南邊都快到了淮河。太子在淮河吃了一記敗仗,整個京城又開始變得人心惶惶。

這個年,梅府是沒過得安穩,尤其梅寅和喬氏,兒子在外面戍邊,女兒也在外頭,怎麼想都讓人難受。

尤其除夕這夜,一家子聚在一起守歲,對面二房是和和美美,哥兒幾個、姐兒幾個都在,平平安安,歡歡喜喜。再對比他們這房,真是冷冷清清,淒淒慘慘……喬氏忍不住又心酸了。回到房她就掉眼淚,「湘哥兒這沒良心的,一走兩年,也不知道回來瞧瞧!」

梅寅今天心裡也是萬分不自在。他在前程上面就比不過二弟,現在還落得個冷清局面。若不是自己稀里糊塗的,他們這房怎會落到這般境地?他心裡酸澀,卻還得哄著喬氏,梅寅道:「湘哥兒如今升都統了,也算是掙到些體面,咱們不能攔著他。」

喬氏道:「那都是拿命博回來的!」罵完梅湘,她又開始罵梅茹,「循循這個小混蛋,一走這幾個月,只知道在外面逍遙自在,怕是早將我們倆給忘了!」可罵完又不住抹淚擔心:「也不知道循循在外面怎麼樣……」

梅寅還是哄道:「夫人,循循前些日子不是來信說到了匡山麼。」

「這麼冷的天兒去山裡做什麼!」喬氏光是這麼想又心疼了,「還不如留在江南熱熱乎乎的過個年。」

聽喬氏這又罵又擔心的,梅寅笑道:「匡廬奇秀甲天下啊。循循難得作的一手好畫,去名山大川遊歷一番長長見識,於她作畫上更有精進。」

這話一說,喬氏也跟著欣慰:「確實是了。循循的那幅觀音像,真真是入了淨明法師的眼。」這些日子喬氏在外面總動,那些夫人總是誇起循循的畫,喬氏心裡自然是萬般高興。可一想到女兒的婚事,喬氏又歎氣:「老爺,你在外面可要多打量著些,等循循一回來,咱們就替她把親事訂了。」

「我知道。」梅寅點頭,又說,「趁著過年走動,你也探探那些夫人的口風,看看有沒有對循循有意的。若是還不錯,咱們可以先商量著來。」

做父母的,總是有操不完的心。

可對梅府而言,今年最先操心的,還是二姐梅蒨的親事。梅蒨生母不在了,她的婚事老太太自然上心許多。

正月頭幾天,各府自然要互相走動拜年,孟府來梅府拜年的,便是孟安和孟宇弟兄二人。因為有表親的關係,自然不比一般的人家。老太太更是客氣的將他們請到後面的春熙堂。

堂內,二房的源哥兒還有梅蒨、梅萍姊妹都在,這會兒正圍著老太太說話。孟安他們進去的時候,不知道誰說了什麼笑話,大家都哄笑開。萍姐兒更是笑彎了腰,捂著肚子哎呦哎呦,見有人來才收斂著坐好。而蒨姐兒臉上也是笑意淺淺,好比下凡的仙女添了絲人間的味道。

一對上這張臉,孟宇整人又變得直直愣愣、呆呆傻傻,如此一來,梅蒨坐在老祖宗旁邊,尷尬的低下頭。

旁邊的孟安蹙了蹙眉,輕咳一聲,孟宇才收回唐突的視線。

知道這人在替自己解圍,梅蒨雖低著頭,卻又悄悄的感激的拂了孟安一眼。

這一眼,便是眼波輕輕淌著,跟水一樣柔柔軟軟。

察覺到蒨姐兒的目光,孟安臉頰子微微發熱,他不自在的低下眼,好半晌,才莫名鼓起勇氣看過去。那會兒,梅蒨已經復又規矩的垂下眼了。孟安只看到冰雪似的半張臉,溫溫柔柔的眉眼,小巧的鼻尖……是真的美。不同於茹表妹的明艷與凌厲,這是種女兒家骨子裡的柔弱,總讓人情不自禁的想呵護在手裡,願給她一方能躲風雨的地方。

孟安低下頭,眨了眨眼,總覺得心裡頭有什麼不一樣了。

正月十五這天,梅府源哥兒邀孟安、孟宇一道去賞花燈、猜燈謎。他們兩府這幾年總在一起,旁人不會見怪。

姊妹幾個照例走在前面,他們哥兒幾個落在後頭幾步。跟源哥兒說話的時候,孟安視線不自覺的,總要飄過前面那人身上。姊妹三個,梅蒨年歲最長,身量最高挑,如今處處照顧萍姐兒和孟蘊蘭,目光裡更是溫柔之意。先前她看中了一盞花燈,卻還是讓給了萍姐兒,她是姐姐,雖然眼底有些失落之意,可嘴角還是彎著的……意識到自己看到了這麼多,孟安收回視線,耳根有些燙。

眾人邊逛花燈邊猜燈謎,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最後只剩孟安陪著梅蒨身邊慢慢往前走。二人都不是多話的,只遇到難猜的燈謎,才說一兩句。這樣慢慢逛著,在難的燈謎處,竟遇到燕王殿下和周素卿,還有賀府姐兒幾個。

這一遇,傅錚視線便淡淡落在孟安身上,然後才漫不經心的拂過旁邊的梅蒨。他蕭蕭肅肅的看過一眼,頷首道:「道知,梅二姑娘。」

這兩個稱謂擺在一處,孟安臉上微微又有些燙。

梅蒨給傅錚福了福身,又望向他身旁的人,只聽周素卿問道:「蒨妹妹,可有茹妹妹的消息?」梅茹是她心底的刺,周素卿偏偏還總愛撥愣幾下,試試傅錚的反應。

梅蒨默了默,笑著回道:「三妹妹年前來信說到了匡山,只怕最近又在旁處了。」略略一頓,她還是溫言道謝:「勞煩周姐姐這麼惦記著三妹妹。」

這話稍稍帶刺。

像是被戳破了小心思,周素卿悄悄覷了眼旁邊的傅錚。傅錚只是在面色平靜的跟孟安閒聊幾句,也不知他有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