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這日宴客,梅府來得最早。喬氏想女兒想得緊,她好幾天前就開始跟梅寅念叨循循,今天更是早早就醒了,根本睡不著。一見到循循,喬氏才徹底踏實,心裡又裝了有好多話想跟女兒說。梅茹也高興,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

杜老太太領著喬氏、小吳氏諸人給梅茹請安,梅茹連忙免禮賜座,大家坐下說話。萍姐兒坐不住,沒一會兒工夫就去別處玩。這兩年萍姐兒長開了,她的模樣與梅蒨有六七分相像,標緻的很。只是她沒有梅蒨身上惹人憐的病弱,反倒潑辣的很。如今萍姐兒也到了相看的年紀,趁她不在,梅茹詢問起她的親事,杜老太太回道:「范陽盧家有個九郎……」

老太太話剛起了個頭,梅茹就打斷道:「老祖宗還是再挑挑吧。」前世萍姐兒雖是潑辣又厲害的角色,但那位盧九郎更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最後見國公府沒落潦倒,便直接休妻,這種姻緣能要麼?梅茹實在不喜此人。

老太太聽明白梅茹的意思,心中有數地點點頭。顧念著她們母女倆好久沒說上體己的話了,老太太領著小吳氏幾人去後面歇一歇,賞賞景致,再吃杯熱茶。

這邊廂喬氏拉著梅茹左看右看。見循循眉眼裡卸去做姑娘家時的嬌蠻,透著好幾分穩重與歷練,她心中寬慰。只是想到子嗣的事,喬氏不免著急:「聽說你在外頭撿回來一個不相干的孩子?」

這件事前些天李皇后就問過,梅茹顰眉:「不過一個小丫頭,怎麼鬧得大家都知道?」

「多少人盯著燕王殿下呢?」傅錚在朝中越來越好,這燕王府自然就越來越熱,恐怕有人願意不計名分,進來當個姨娘侍妾什麼的。喬氏捉急道:「循循你再不生一個,可仔細著些。」

一聽到子嗣的事,梅茹就腦袋疼,她隨便糊弄道:「知道知道。」

見梅茹這樣應付自己,喬氏就來氣:「蒨姐兒肚子裡的都好幾個月了,你這邊遲遲沒有動靜,娘怎麼不替你著急?」

對於娘親的不依不鬧,梅茹只能拿哥哥出來做擋箭牌了,「娘,哥哥現在如何?」她問。

這話果然戳中喬氏心頭的火,哼了一聲,喬氏不滿道:「你哥哥也是個不省心的,各個都說好,其實各個都沒看上,他根本就沒有成親的心思,全在糊弄我呢!」

梅茹擰了擰眉,問道:「哥哥還去那兒麼?」這話中的「那兒」指的是董氏那兒。因為中間多了一個死纏爛打的哥哥,梅茹自忖尷尬,她有一年多光景沒見過董氏,還不知道瑤姐姐過得如何。

喬氏立馬道:「他哪兒能惦記人家啊?那姓胡的去年正月就死裡逃生回來了,現在留在京城大營,兩口子日子過得好著呢,好像又懷上了。」說到最後,喬氏又重重歎了一口氣。那邊被休之後兒子都生了一個,肚子裡又懷著一個,再看梅湘膝下才一個庶女,喬氏怎能不著急。

聽聞胡三彪沒死,梅茹大為驚訝:「真的?」

唬了她一眼,喬氏道:「為娘能騙你?那個留京的職位原本是你哥哥的……」這事兒梅茹有印象,那會兒傅錚還遞信向她解釋了,只是信中含糊其辭地說什麼有其他的事。梅茹沒想到居然是胡三彪回來了,梅茹更沒想法傅錚居然替哥哥瞞著事……她還在暗自思量著,對面的喬氏話鋒一轉,板著臉道:「你別想糊弄娘親,看看你的肚子,再看看蒨姐兒的肚子……」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說話間孟老太太、梅蒨和孟蘊蘭就到了。——小喬氏去了孟政那兒,並不在京城。

梅蒨已經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子,這日穿得銀色滾邊襖子,整個人富態不少,氣色也紅潤許多,哪兒還有原來的病氣?可把喬氏羨慕的。倒是孟蘊蘭悶悶的、怏怏的,明顯有些不高興。這可不像平日的她,梅茹不由好奇:「蘭兒身子不舒服?」

「哪兒啊?」孟老太太歎道,「這丫頭今天原本不願意來呢!」

梅茹更加疑惑了,望著孟蘊蘭道:「到底怎麼了?」

孟老太太道:「這丫頭定是在跟我這個老太婆生氣呢。」

孟蘊蘭跺了跺腳,不說話,跑去後面找萍姐兒玩了。

孟老太太搖搖頭,直接跟梅茹倒苦水:「王妃,您逮著空可說說那丫頭吧。她一連幾個月都這樣,也不說究竟什麼事兒,真能把我這個老太婆給急壞了,偏偏還說不得了。」

梅茹聞言不由暗忖,莫不是是因為傅釗?傅釗今日也是要來的,蘊蘭跟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梅茹暗暗好奇。但這事兒她不好說,更不好問,梅茹思量著今天晚上跟傅錚提一句,讓他去探探十一的口風。

傅釗今日確實早早就來了,這會兒在前面。

旁邊傅錚跟孟安寒暄,傅錚恰好問了句孟蘊蘭的親事。孟安含糊笑道:「差不多了,過些天約莫能定下來。」

底下傅釗的手停了一停,他拈起一塊果脯,悄悄看了看孟安,然後垂下眼,慢吞吞放入口中咀嚼起來。那果脯是甜的,可他吃的心尖上有一點酸,像是被什麼東西不經意的擰了一下。傅釗不吃了,他坐不住,從前面廳堂退出來。但出來之後他又不知該去哪兒,只能像個悶頭蒼蠅隨意走了走,又心不在焉地回去坐著。

淡淡瞥了他一眼,傅錚這日尋了個機會單獨問他:「釗兒,你今日心神不寧的做什麼?」

傅釗磨磨蹭蹭好半晌,臉紅著沒說話。

傅錚懶得再拐彎子,直接問:「可是因為孟府的二姑娘?」一聽這話,傅釗的臉轟得一下子全紅了。傅錚只覺得好笑,繼續問道:「你想娶她?」

「沒有。」傅釗連忙否認,頓了頓,又小聲又難堪的說,「二姑娘親事不是要定了麼?」

「不是還沒定麼?」傅錚淡淡道。

傅釗更窘迫了,撓了撓頭,他道:「七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娶她,也不知她是何意。」又道:「我要不要先問問她的意思?」

傅錚聽了直歎氣:「釗兒,你若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什麼心思,就問你自己她嫁給旁人,你高不高興、願不願意就明白了。」對面的傅釗一滯,傅錚繼續道:「若是你想娶,就直接娶了,做什麼問人家姑娘家的意思?如果她不想嫁你,你就真不娶了麼?」

傅釗滯了滯。他想娶孟蘊蘭麼,想到她嫁給旁人會難受麼,傅釗訥訥的,好像那口果脯又開始有點酸了。

……

戲台上咿咿呀呀,梅茹點了一齣戲,幾位老太太也點了兩出,熱鬧的很。

孟蘊蘭坐在梅茹身邊,還是蔫蔫兒的樣子。梅茹看了她一眼,附耳道:「咱們去園子裡走走?」孟蘊蘭點點頭,又道:「你可別幫著我家老祖宗說話,她就催著我成親呢。」梅茹笑:「我才懶得說你呢。」

見梅茹下樓,那些夫人們皆起身恭迎,梅茹免了她們的禮,直接領著孟蘊蘭去後面花園裡散散心。

前面傅釗聽到了一些動靜,默了默,他又坐不住了。傅錚瞥了他一眼,偏頭不知對身邊人吩咐了一句什麼。

正月裡滿池的荷花枯了,如今池子裡乾乾淨淨的,只等新的一年再生出新的枝葉。繞過水榭,東邊是一處梅花林。梅香暗湧,像股清泉。前世王府裡沒有這些,冷冷清清,蕭蕭肅肅,連一絲煙火氣都沒有,這一世真的是不一樣了。梅茹看在眼裡,讓靜琴剪了兩枝紅梅下來拿回房。

孟蘊蘭還是耷拉著腦袋,梅茹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梅茹。歎了一聲,孟蘊蘭跟梅茹咬耳朵道:「好循循,王爺待你好麼?」

傅錚待她好麼?

梅茹沉默下來。冬日暖暖的斜陽落下來,她耳畔的珍珠耳墜還在輕搖。這一世的傅錚待她是真好,他盼她過得高興,不僅沒有箍著她,還處處維護她,連子嗣的事都不為難她,替她著想。想到那沉峻又可靠的頎長身影,梅茹心裡湧起一些暖意。她跟孟蘊蘭體己說道:「殿下待我不錯。」

孟蘊蘭歎氣:「可我看著蒨姐姐,我就怕成親。你看我娘難對付吧,但蒨姐姐沒丁點不高興,更是將我娘哄得妥妥帖帖,府裡上下沒有一個不說她好的,老祖宗還打算讓蒨姐姐管事兒。好循循,我哪有那個本事?」孟蘊蘭無比沮喪:「還有啊這話我不該說的,但蒨姐姐有了身子,年前本打算給我哥身邊添個人呢,後來是我哥沒答應。若是我,光是想著就覺得煩心呢,哪兒還嫁什麼人呢?」她又感慨道:「若是嫁個自己不鍾意的,那這一輩子勉勉強強,不會太好受。若是嫁個自己鍾意的,以後他身邊有了旁人,定會更難受。」

梅茹愣住了,心道,蘊蘭這丫頭真是個剔透的。推己及人,若是傅錚納妾,她難受麼?前世她心死了,丁點都不難受,這一世她原本打算給傅錚納妾的,但現在呢?梅茹沒說話,又歎了一聲,前面就有丫鬟過來請她,說是王爺有些事要跟王妃商量。梅茹不解,傅錚現在有什麼事跟她商量?她看了看孟蘊蘭,孟蘊蘭道:「循循你去吧,我再坐一會兒,待會兒回戲樓尋你。」梅茹點點頭,領著丫鬟先過去。

孟蘊蘭坐在林子旁的石凳上托腮發呆,貼身丫鬟立在旁邊伺候著。沒多久身後有腳步聲,孟蘊蘭只當是梅茹回來了,她托著腮扭過頭去,倏地又憤憤扭回臉來!

傅釗立在旁邊,撓頭道:「你還在生本皇子的氣麼?」

孟蘊蘭道:「不敢。」

「那就是生氣了?」傅釗道,「你想要什麼,本皇子給你買回來賠不是。」

孟蘊蘭冷冷道:「不勞煩殿下。」

被她嗆回來,傅釗也沒有跳腳,只是道:「明日上元節,你去看花燈麼?」

孟蘊蘭看了看他,傅釗臉紅了一紅,道:「本皇子去的啊,到時候找你。」說罷也不等那人再嗆回來,他就悶頭走掉了,剩孟蘊蘭和丫鬟愣在那兒。

……

梅茹忙碌了一天,頗為疲乏,丫鬟們伺候她泡澡。黑松石砌成的湯池,汩汩熱水源源不絕,茫茫煙氣裊裊不斷,宛如置身仙境一般。梅茹有些倦,她任由丫鬟們替自己擦淨身子,又換上乾淨的衣裳。

內室燒了地龍,梅茹穿著中衣,烏髮半攏,正坐在梳妝台前通發呢,忽的,有人掀簾走進來,腳步沉沉。

梅茹偏頭望過去,就見傅錚立在身邊。他個子高高的,梅茹不得不仰面,才與他對視。傅錚還穿著白日的錦袍,玉帶束腰,襯得身形格外修長。他的眉眼精緻,眸色漆黑,那垂下眼簾的溫柔,宛如偶落凡間的濯濯上仙,好看的足夠讓人怦然心動。

梅茹滯了滯,傅錚還是俯視著她。他吃了一些酒,身上是淡淡的酒味,依舊是梨花白的清香。那酒意縈繞在兩人身邊,讓人有些微醉。

梅茹梳洗過,乾乾淨淨的像個孩子,還很柔軟,讓人想要擁抱。傅錚的視線恰好拂過她的耳邊。那對珍珠耳墜已經不在了,全都是他的了。傅錚俯身親了親她的頭髮,又捏捏她的耳垂,好奇道:「你喜歡什麼樣式的首飾?」

梅茹笑道:「那對珍珠耳墜就好看。」

「其他的呢?」傅錚道,「我送你的翠玉手釧不好看?不喜歡?」

聞聽此言,梅茹只覺得奇怪。這人今天都提了兩回了,一臉的斤斤計較。她笑道:「收起來了。」

傅錚不發一言只攤開手。梅茹會意。她敵不過這人的耐心,只能拿出來。

暗沉的夜裡,傅錚捉住她的手,將那對手釧戴到她的手裡。梅茹手腕子雪白,那翠玉成色極好,襯得她愈發白了,很好看。梅茹戴了一會兒,稍稍有些溫潤的涼意,她想要摘下來,傅錚卻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

「別摘了,一直戴著吧。」他垂著眼,沉聲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