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將近覆滅的感覺。
久違、顫慄、濃烈、陌生、拒絕、接受……唇齒相交的那一刻,幾乎不能用任何一種感覺去確切地形容。
封夏只感覺到耳邊是一個接一個的驚雷,理智與情感的掙紮在那一刻以彼此最大的力氣相互碰撞、極近碎裂。
而吻住自己的那個人,像是司空景,卻又不像。
司空景應該永遠是溫柔的、冷靜的、理智的。
司空景永遠進退得當、不會洩露自己的分毫感情。
司空景應該是永遠用她無法比擬的淡然去面對一切的——包括面對他們感情的時候。
所以,司空景怎麼可能會像這樣情緒激烈、動作不夠柔順地對待她?
那唇齒間的態度根本不像是吻,更像是咬。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時隔五年,他們再次毫無距離。
幾秒的窒息後,未等她推開他,他便已經鬆開她。
「抱歉。」他英俊的臉龐上,剛剛微微席捲起的怒意早已不見蹤跡,只有燈光打下所隱留的半邊陰影。
說完這兩個字,他微微抬起手,輕輕抹去她嘴唇上小小的血色開口。
她站定在原處,一動不動地等他的手離開。
彼此無言相對,房裡的氣氛安靜而奇怪,漸漸的,她的神色終於也恢復如初。
「那天來接我的人,是我哥。」她這時微微側身,「我告訴你這個、並不代表這個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管制,也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她的手握上門把,打開門前最後回頭望了他一眼。
毫無眷戀的一眼。
「你不會願意勉強我的,對不對?」
她說完,轉身離開。
即使我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怎麼樣重新進入我的世界的方法。
可是如果我的世界不對你打開,那麼……你也沒有辦法進來。
所以,司空,不要勉強我。
…
「卡嚓」,書房的門慢慢合上。
司空景站在原地,聽著封夏向二胖抱歉、與戴宗儒單葉告別離開的聲音,聽著門外不久後傳來的大門開合的聲音。
他站了一會,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該慶幸的是,剛剛他吻住她的時候,她至少對他依然是有情緒上的波動的。
可他也應該明白,她對他所表露出來的情緒裡,絕大部分是她對她自己的懊惱,還有,那一小部分對他的不為所動。
至少,無論哪一部分,都並非是愛、或者恨,不是這兩種可以讓感情起死回生的感情中的一種。
書房門這時重新被打開,戴宗儒慢慢走了進來,反手合上門。
「司空。」戴宗儒走到書桌前,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口氣輕巧,「你剛剛幹什麼了?竟然可以直接把人給氣走了?」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他們都說我明面上純良無害,背地裡最會給人一刀,其實他們都錯了,只有我知道你才是把這個特長能夠發揮到極致的人。」
戴宗儒見他不說話,笑意更是直接顯露了出來,「哎,我原本以為你這次回來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我可真沒想到啊、東風竟然連飯都不吃就直接走了,原本我都在想要不要直接給你們留一間客房的。」
他這時放下撫在眉心的手,嘴角勾起一絲苦笑,「你要我怎麼解釋?……我是真的被她氣瘋了。」
看她這樣冷靜地面對自己的質問和故意的惡言,看她面對自己絲毫不為所動、就像看陌生人的態度,看她說她與其他男人的相處與自己毫無關係。
如果說他離開的五年,全部仰仗的是對自己的自信和對她勢在必得的豪賭。
那麼直到剛剛這一刻,他才真的開始感到害怕了。
她竟然會告訴他,讓他不要勉強她。
所以,司空景,如果她是真的,已經不會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進入她的世界了,你該怎麼辦?
「那我真的更好奇了,平時看她和葉葉相處,倒還真的是毫無攻擊力的樣子。」戴宗儒思索片刻,揚了揚眉。
「你不瞭解她。」他這時抽出一根菸,點燃後靠近嘴唇,「她是那種一旦認定一件事情,只會依據自己原則去做,哪怕知道這樣做是錯的人。」
「看得出來,她很倔強。」戴宗儒伸手將菸灰缸遞給他,「所有事情當中最難修補的就是感情……不過,其實你也再清楚不過了,我也算是前輩了吧,當時什麼手段沒用過?我是整整用了六年的時間,面子和尊嚴早就丟在地上不管不顧的,直到二胖出生才把我和葉葉的感情修補得毫無瑕疵,所以……慢慢來吧。」
「嗯。」他微微垂了垂眸,伸手掐滅了煙。
**
《聲色》。
這是部具有太多太多頭銜的電視劇。
由司空景作為導演和製片人回歸國內娛樂圈的第一部作品。
由天后封夏擔任女主角。
由目前人氣超高的男藝人木禾擔任男主角。
作為年度最被期待的情感大戲,僅僅是之前的一個開機儀式,都讓現場差點失去秩序。
最主要的熱點,必然是司空景回歸。
而另一點值得一提的話題是,由於樓弈更多的時候是在歌壇發展,木禾已經漸漸被形容成影視新小天王。
在這個劇組裡,有紅到發紫後突然離開的天王VS現今的新小天王,有曾經被擬為最般配情侶的緋聞對象。
處處是話題。
一切準備就緒,所有演員正式全部進組,開拍。
入組之後,封夏按照順序定完造型,順利完成定妝照的拍攝後走出攝影棚。
視線一掃,便看見不遠處司空景正握著劇本,和其他工作人員站在一起討論佈景。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他這時側過臉來恰好對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對,皆是毫無波瀾。
像是之前那天在戴宗儒家發生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繼續和身旁的人說話,她也朝他微微點頭,朝另一邊走去。
五年前,她拍完女主角定妝照,與同為演員的他在所有人面前脈脈情深地相望。
五年後,她依舊是女主角,他卻搖身一變、變為了導演,形同路人的關係。
她揮去腦中的繁雜,一路走到休息座位上等待開拍,剛剛側身想跟助理說幾句話,便看到不原處好幾個年輕的女孩子正圍著一個人、全部都笑得前仰後合。
「有這麼好笑嗎?」被圍著的那個人這時從女孩子堆裡慢慢走了出來,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上掛著痞痞的笑容,「不就是少說了一個字嗎?你們思想怎麼都那麼不純良?」
言罷,女孩子們笑得更歡,望著他的眼神俱都十分熱烈。
片場裡這時隨之響起了竊竊私語,其他演員和助理,尤其是年輕的女孩子臉上全部是難以言表的激動。
「木禾真的好帥啊!」一旁一個小助理這時小聲感嘆道。
「是啊,真的好帥,而且又很容易搭上話。」另一個小助理這時頓了頓,將聲音壓低了幾分,「其實司空景長得更帥,可是我總覺得他比以前更難接近了。」
「哎,那是男神級別的,你就別肖想了,能看看就不錯了。」
封夏對木禾從來就沒什麼興趣,這時聽完身邊的話,淡淡收回目光,拿起水杯喝水。
「Summer。」她剛剛喝了兩口,便聽到面前有人叫她。
放下水杯一抬頭,便是剛剛那個被女孩子圍得熱烈的木禾已經走到了面前。
「久仰大名,很高興能和你合作。」木禾風流倜儻地朝她笑了笑,語氣裡難掩隨意地開口。
沒等她說話,對方還忽然將手輕輕放在左胸口,做了一個足夠讓一大片女孩子被迷倒、優雅的禮節。
「同樣期待和你的合作。」她沒有伸手、也沒有起身,只是坐在位子上淡淡一笑。
木禾見她絲毫不為所動的淡然神色,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異色,這時突然轉身,對著不遠處正在和其他演員說戲的司空景叫了一聲,「導演。」
封夏看得一怔,連同劇組的其他所有人也都全部怔住了。
「導演,之前見面的時候我就忘了說了,謝謝你給我選的女主角。」木禾雙腿交疊,語氣輕佻,「雖然我知道這位女主角以前是你的緋聞對象,但我覺得你一定不介意她現在和我搭戲吧。」
劇組的所有人這時都由剛剛的震驚|變為了隱隱的振奮,彼此不能控制地交頭接耳起來。
要知道,以前司空景在的地方,是絕對沒有人敢直接直呼他的名字的。
木禾的後台據說是與黑道有關的,他從出道到現在的時間相當短,紅得發紫的同時,也因為言語放蕩大膽一路得罪了不少人,桃色新聞不斷、打架吸毒的新聞也不相上下,但由於後台實在太過強硬,幾乎沒人敢與之對峙、只能百般容忍。
而現在,他竟然敢直接挑釁上了所有人心中神祇一般存在的司空景。
封夏看著面前輕佻放蕩的木禾,眉頭幾不可見地一皺,神色微微有些複雜地看向了司空景。
司空景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將手裡的劇本放了下來,面色平淡地問身邊的工作人員,「他是誰?」
全劇組立刻都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聲。
「是男主角。」工作人員忍著笑回答司空景。
「哦。」司空景點了點頭,才看向木禾,「抱歉,我當初定劇本的時候,不認為國內近期有什麼出色的男演員,就把男主角的甄選留給了其他工作人員去做,現在看來好像當初那個決定不太正確。」
木禾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綠了。
「……所以,你有什麼問題嗎?」司空景目光淡淡落在木禾的臉上。
他面色沉靜說話的樣子著實太有壓迫感,木禾剛剛幾乎要撞破天的盛氣凌人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見木禾不說話,他目光更不在對方臉上多留一秒,轉身便朝前。
「我有問題。」木禾這時雙手抱著手臂,吹了聲口哨,突然又說,「導演,我想問一下,有沒有激情戲?我忘記劇本裡到底有沒有了,如果沒有的話,我能不能申請加激情戲?」
司空景的腳步微微頓了頓。
封夏看著木禾的眼光已經相當厭惡,這時剛想出言不輕不重給他一句難堪,誰料司空景的反應更快一步。
「你想加,可以。」司空景半側過身,風輕雲淡,「男主角與女主角沒有任何親密戲份,因此,要加可以加和女配的。」
封夏剛剛一口氣屏息著,這時卻忍不住側過臉揚了揚唇。
這部劇的女配,為了符合劇情題材……特意選了一位長相實在不怎麼好的大齡女演員。
那名女配角聽到此話,看向木禾的眼神則是快要冒出紅心來。
所有的人都壓低聲音低笑了起來。
司空景不冷不熱的最後一擊、徹底讓對方沒了任何聲音,木禾哪裡受過這種氣,卻又不知如何反擊,冷著臉便拂袖而去。
「我剛剛看了看,劇本有些地方是有點問題。」等他離開片場,司空景這時說道,「主要演員集中,今天延遲開拍,先對劇本進行重新修正。」
…
休息室。
封夏看著手裡的劇本,聽著耳邊低沉的話語,伸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司空景這幾年離開,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的一點,就是對工作一絲不苟的嚴苛態度。
針對劇本的討論從下午一直進行到了晚上十點,其他的演員的部分終於結束離開,休息室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這樣的獨處,因為是在工作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他公事公辦的態度,卻也無暇讓她去想更多,只是純粹以演員與導演的方式相處,交換彼此對劇本的意見。
曾經那樣炙熱熱烈愛過的人,現在正坐在自己面前以最平常的態度與自己交談。
浮生如夢。
「抱歉,我有個電話。」討論直到零點的時候,他淡淡看她一眼,拿起電話朝門外走去。
等他離開休息室,她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才好不容易暫時鬆了下來,趴在了桌子上。
接連幾天背台詞背通宵,她人一鬆下來,睏意便洶湧而來,頭枕在手臂上枕了一會,便有了睡意。
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感覺身上有柔軟的布料覆蓋上來的感覺,她手指微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身後正將外套蓋在她身上的司空景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謝謝。」她從桌上伏起,禮貌地朝他笑了笑。
他亦淡然自若,這時將外套掛在臂彎裡,重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摸出了一根菸。
「介意嗎?」他將煙握在手裡,淡聲問她。
她心中一動,只是淡淡搖了搖頭。
他點燃了煙,調整了姿勢,不讓煙朝她的方向飄散。
她靜靜看著,也不說話。
他抽菸的姿勢,從來都很漂亮,可從前與她在一起時,她沒有機會看到他抽菸,如今再一次見到,卻覺得他抽菸抽得格外凶。
而且那拿煙的姿勢裡,隱隱有一股落寞。
「明天是你的生日。」他將煙蒂在菸灰缸邊緣微微點了點。
「嗯。」她輕聲咳了咳。
「打算怎麼過?」他看著她,平靜地問道。
「應該和樓弈、蔣宜他們一起過,他們幫我策劃了派對。」她回答。
他的眸色,在煙圈裡,看不清明暗。
良久的安靜,他將煙掐滅,重新翻開劇本,「嗯,玩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