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一個月後,陳宇航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林凱的腦海裡閃過的就是這句台詞。事務所裡寂靜一片,半晌,一律助小丫頭帶著哭腔兒問,「陳老大到底出什麼事兒了,你們誰知道啊?」

  誰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林凱也一樣。各種猜測紛至沓來,更有甚者開始考慮後路。人心惶惶的挨到了下午,走廊裡電梯的門開了,出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林凱愣了半天,蹦出來倆字兒,「嫂子?」

  陳宇航的老婆名叫陸嘉,林凱其實沒見過真人,可辦公桌上的照片時不時的總能看見,據說這位姐當年在學校也是叱咤風雲的人物,人長的漂亮,事兒辦的也漂亮。

  陸嘉點頭說,「你是林凱吧,我就不廢話了,宇航惹上麻煩了,就算麻煩解決了,以後這事務所能不能開下去還是個問題。你們要走的,我不攔,但是請把手上的活兒結了,當月工資我照發,再追加三個月當作遣散費。」

  林凱說「嫂子,老大到底惹上什麼麻煩了。」

  陸嘉說,「你跟我來。」

  出了寫字樓陸嘉才開口,整件事兒她說了不到三分鐘,但足夠讓林凱冒一身冷汗。

  一個縣級市的副市長涉嫌貪污受賄,找陳宇航做辯護人。陳宇航從拘留的時候就開始介入,一直打到一審結束,法院宣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被告不服上訴。結果二審之前,那廝不知道抽了什麼風,推翻了所有供詞,把一串人拽了下水,還說之前的供詞是陳宇航教他那麼說的。被拽下水的裡面有一個不是無期就是死刑,這樣他就因為有重大立功表現被輕判,可是陳宇航卻因為嫌偽造罪和妨礙作證罪被抓了進去。

  春暖花開的季節,林凱卻覺得後背發涼,他想起前些日子跟一個院長吃飯,喝的有些多了的時候那哥們滿嘴跑火車的說,這些年他親手送進去十幾個律師了。當時林凱只當玩笑,一笑了之,誰知道陳宇航竟然真的碰上了這種事兒。

  「老大怎麼會接這個案子?」林凱問。

  陸嘉說,「他跟我說那女的來找他的時候,我就跟他說這案子不能接,向來搞刑訴的就容易出事兒,尤其是這種貪污的案子,可他不聽啊,非說這人跟他有交情,推不了。林凱,你說現在還有沒有這麼傻的人?還交情?被他拽出來的那一串人哪個跟他沒交情,為了少判幾年他什麼都說出來了,他寧可讓那些跟他有交情的送命!」

  林凱說「嫂子,你別太激動,注意點身體。老大就是這樣人,不然我們也不能跟著他拚死拚活的。我這人雖然沒多大能耐,但是要是有我能幫的上忙的,您儘管說話。」

  陸嘉抹了下眼睛說,「林凱,你有這心就夠了。但這事兒你別摻和,要不然連你都得裝進去。你就幫你陳哥先撐著這事務所,等手上的案子都結了,我準備把這事務所也結了。至於剩下的事兒,我去忙活就行了。在這圈子裡混了這麼多年,我們也不是白混的。」

  送走陸嘉,林凱回到事務所,一幫人圍上來問東問西,林凱說,「你們就甭問了,問了我也不能說。咱就按咱老闆娘說的,向跳槽也把手上的活兒先結了。」

  人漸漸散去,林凱坐在椅子上腦袋一片空白。一貫是陳宇航發號施令,他充當先遣部隊。可是現在,守著一個馬上就要散攤兒的事務所,林凱突然覺得不知所措。

  和陳宇航是在球場上認識的,那時候他大二,成天逃課閒的要死,不是上網就是打球。陳宇航研三,在導師的事務所裡實習,晚上沒事兒就出來打球。打了幾回球,一來二去的也就熟了,陳宇航跟他說這樣下去不行,弄不好混四年到頭來什麼都不會,出去了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學法學專業的。一回兩回的林凱都當耳旁風了,但架不住陳宇航跟唐僧似的見他一次說他一次。林凱不是傻子,也知道這是為自己好,以後就收斂的多了,考試不管分高低,肯定不掛科。跟英語死磕了一年,四六級證也拿到手了。再後來聽陳宇航的話,準備司法考試,雖然第一年沒過,但好歹第二次安全通過了。

  畢業之後林凱總是想,當年要是沒有陳宇航,或許這四年也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來了。 所以那時候陳宇航一說自己正招兵買馬,林凱沒考慮多久就辭了那邊的工作,義無反顧的過來了。可是誰又能料到事情到最後,會這樣收場。

  晚上到家,林凱鞋都沒脫直奔廚房,從後面死死抱住齊鳴楚。

  「怎麼了這是?」齊鳴楚轉過頭問。

  林凱說,「別動,讓我這麼呆一會兒。」

  齊鳴楚把手覆在林凱的手上,輕輕的摩挲著,「沒事兒,沒事兒,什麼坎兒咱們過不去啊?」

  日後回想那段日子,林凱總覺得很神奇,他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指揮別人。雖然有些焦頭爛額,但好在沒出什麼亂子。陸嘉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找了什麼人,砸了多少錢,反正陳宇航終歸是沒事了。

  陳宇航從看守所裡出來第二天就去了事務所,人瘦了很多,眼眶發青。林凱說,「老大,你在裡面沒被人打吧?」

  陳宇航說,「一開始挨了兩頓打,後來你嫂子打點好了,就沒人打我了。」

  林凱掏出煙給陳宇航點了一根兒,「老大,你回來了,我也該回歸我的崗位了。」

  陳宇航接過煙說,「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說這事兒,我和你嫂子一商量,這事務所我們不想幹了,你有沒有興趣?」

  林凱說「啊?你指望我?光幫你忙活這一陣子我都覺得自己要瘋了。」

  陳宇航笑,「我也覺得你幹不了這個,說句話你別生氣,林凱,我覺得你不適合做這行,我也一樣。」

  林凱說,「不至於吧?」

  「說起來,那時候還是我鼓動你做律師的」陳宇航吸了口煙,搖了搖頭,「那時候我一直以為,有個既體面又賺錢的工作才是硬道理,於是拚死拚活的,不僅自己過得不痛快,最後還弄成這副德性。」

  「以後你想怎麼辦?」

  「看守所裡有很多時間,我總琢磨,琢磨來琢磨去,發現自己根本不想活的太累。現在打算一切等你嫂子生完孩子再說,律師這行我是不想做了。」

  林凱嘆了口氣說,「學了那麼多年。」

  陳宇航笑了,「畢業的時候,好多同學都不幹本專業,我跟自己說,學了這麼多年,不能白學了。在事務所當律助跑前跑後的時候,我也跟自己說,學了這麼多年,不能扔下。但現在我才發現,我並不適合這行,林凱,我覺得你也一樣。好好考慮考慮吧,如果你想繼續幹律師,這事務所給你,如果不想接這個事務所,我和你嫂子可以介紹你去別的事務所。」

  林凱說「這事兒我得好好想想,想好了我再告訴你。」

  陳宇航的決定對林凱打擊不小,目標性的人物一旦倒下,心裡難免失落,更何況,這人一倒,連自己以後的職業生涯都要重新考慮,林凱覺得腦袋瞬間亂成一團。想找人商量,就把陳宇航的話跟齊鳴楚大概說了一遍,齊鳴楚想了想蹦出來幾個字兒,「我覺得他說的沒錯。」

  「什麼沒錯?」

  「你不適合這行。」齊鳴楚認真的說,「陳宇航混了那麼久,到最後還不是弄成這樣。」

  林凱說「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就是做我們這行的都不得善終?」

  齊鳴楚說「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看見他這樣有點擔心你。」

  「你不是擔心我,你是在懷疑我的工作能力。」林凱心裡那點不痛快被齊鳴楚一句話全點著了。

  齊鳴楚說,「我沒懷疑,那你自己說,你覺得做律師開心麼?三天兩頭的跟人應酬,看人臉色吃飯,對方一兩句話你就得琢磨半天,一天天累得要死要活,你覺得這樣開心麼?」

  「什麼工作能天天開心?」林凱嚷道,「又不是幼兒園老師哄孩子,哪那麼多開心事兒?能賺錢就行了。」

  「錢夠花不就行了麼?你瞅陳宇航出事兒這陣子你瘦的,你賺那麼多累成這樣有什麼用?」

  「有什麼用?」林凱打量了一眼齊鳴楚,「你一年將將十萬塊錢自己都不夠花還問我賺錢有什麼用?」

  齊鳴楚一下就愣了,林凱也知道自己這話說過了,可是這氣壓下怎麼也說不出來道歉的話。

  齊鳴楚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天晚上你自己吃飯吧。」

  說完幾步出去,咣的摔上了門。

  林凱站在原地一動沒動,他想自己是不是這段時間有點忘乎所以了。齊鳴楚對他好,好的幾乎沒跟他發過脾氣,他就真以為這人是個好脾氣的了。他要是好脾氣,當年兩人怎麼會打成那樣。

  晚飯林凱就著鹹菜一口一口的往嘴裡扒拉著齊鳴楚做好的米飯,他琢磨是不是要給齊鳴楚打個電話,可是又一想這人才走了不到仨小時就打電話追過去是不是有點……

  電話打不成,林凱就開始想別的,他想考慮一下自己的職業生涯,可是越想越亂,職業生涯和齊鳴楚摔門而去的畫面總是攪合在一起,最後林凱飯也不吃了,直接抄起電話按了過去,「你在哪兒呢?」

  「樓道裡。」

  「我靠!你在樓道裡呆仨小時你怎麼想的?」

  「我就穿個半袖兒難道上大街上遛彎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