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黃沙一望無邊。
在這荒蕪的大漠上面,到處風沙,地面上的沙粒都燙腳,日頭照著大地,熱浪席捲了一切,一波緊接著一波。
就在這大漠的邊上,一個男人的身影尤為扎眼。
他一身戎裝,牽著匹高頭大馬,走得十分緩慢,馬上一女子身形曼妙,身上覆著薄紗從頭包到腳,就露出一雙清亮的眸子隨意地四處張望,她兩手扶著馬鞍,因為在高處看得遠,不時伸手指著方向引路。
這大漠的另一端,其實是草原,這兩者之間雖然距離不遠,但因為隔著一座山頭,氣候詫異比較大。
男人走得不緊不慢,烈日似要燃燒一切,尤其他的甲衣,簡直是要無法忍受。
女人低眸,淡淡瞥著他的臉,不過她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他身上裡三層外三層,卻從來不覺得難過,夏日炎炎,就在他們抵達大漠的時候,南朝已經攻克了邊疆防線,並且繼續向前,佔領了永安,永寧兩大城池。
一路上逃難的百姓一直不斷,李元燁行軍在大漠邊上,非執意要帶著顧子衿轉一圈。先一步出來,並未帶一兵一卒。
這可簡直胡鬧!
行軍打仗,哪有帶女人來的,他不光是帶了,還恐怕別人不知道,離京之後是越發的高調,連點正形都沒有了。
原本顧子青已經做了詳細的安排,計畫是趁他離京,以產子為藉口,而將她送走,可惜這孩子早不早晚不晚卻是提前出生了,元燁還沒走,所有計畫全都有了改動,她也沒多大野心,想遠離一切塵囂,既然子青執意叫她走那就走吧。
結果呢?
結果卻被人打暈直接帶走,她一睜開眼睛,就走出去一百多里了……
然後與她同吃同睡,她也想換個男裝意思低調下,可他又不許,說看著心堵。
這可好,每天一早上,元燁巡視多久,就有多少人的目光從詫異不敢置信到習以為常。
可能是日頭照著他的後背,那灼熱的氣流隱隱能看見一波又一波實在擔心,她看著心裡十分地不快,伸腳踢到了他的胳膊,見他頓足揮袖子擦汗。
元燁頓時皺眉:「怎麼了?」
顧子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太熱了,能不能快點走?」
他慢條斯理地轉身:「走太快了更會消耗體力。」
她緊緊地盯著他:「那你為什麼不上馬?總比走得快吧!」
他又重新牽起韁繩來,不緊不慢地走著:「到處都是流沙,我和你都在馬上,要是掉進去誰也跑不了,要是你自己的話,起碼我還能逃走。」
若是以前,她必定惱怒。
可是這麼長的時間了,她對於他刻意的挑釁或者逗弄已經習以為常了,她甚至能,體會到他粗魯表面下的那顆溫柔的心。
不管別人是怎麼以為的,她認為他是溫柔的,雖然他最常做的事情,仍舊是在口頭上面佔她便宜,在任何時候都不忘打擊她,實在懶得爭辯甚至還會動手動腳,但是,顧子衿已經懶得去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覺得他很可憐。
他看似風光,其實什麼都沒有。
也不能說什麼都沒有,他還有一個囉里囉嗦的老孫,還有很多很多看似奢侈卻又致命危險的東西,這就是他的人生,站在至高點上,上不去,下不來……
不過事實證明,同情心對於李元燁就是多餘的。
她的目光剛一柔和下來,他就立刻得寸進尺:「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們在這大漠裡面轉了半晌了,會不會是迷路了?你下來,我上去看看。」
顧子衿不疑有他,四周看了看,這就下了馬。
李元燁扯過韁繩,攬了抱臂在懷:「這麼相信本王啊,就不怕本王給你一個人扔在這大漠裡?」
她白了他一眼:「大老遠給我從京城帶出來你就是想給我扔在大漠裡?」
他笑而不語,抓過籠頭偏身上馬。
子衿也牽過了韁繩:「你好好辨認一下方向,咱們這就回去吧,到時候跟大部隊一起走,感覺還安全一點。」
元燁四處張望,隨手指了指。
她拍了下馬兒,牽馬而行。
先還沒覺得怎麼樣,可是兩個人在這大漠裡面轉了很久,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被烤乾了,水囊裡面的水一斤所剩不多,可眼前能看見的仍舊是黃沙。
元燁悠然地坐在馬上,顧子衿也顧不上姿態了,扔了韁繩一屁-股坐了地上。
日頭已經偏西,她攤開雙臂,身下的黃沙溫度剛好不冷也不熱,舒舒服服地抻了個懶腰,她對著馬上人嚷嚷著:「我不走了,我走不動了!」
他饒有興致地伏在馬身上面:「所以呢?」
她閉上眼睛懶懶地哼哼:「我看你是迷路了,還是保留體力等孫伯伯過來找咱們吧。」
李元燁笑,隨即下馬,他就站在她的面前:「本王很負責任的告訴你,咱們已經轉了好幾圈了,早在四個時辰之前就已經迷路了。」
顧子衿霍然睜開雙眼,坐了起來:「你說什麼?什麼玩意兒?」
她激動得,聲調高揚起了許多許多,小眉毛皺皺著,表情十分的……在他眼裡就是可愛。
他也坐了下來:「好吧,就等老孫吧,騎馬可真累啊!」
她舉起拳頭捶他,他反而哈哈大笑,任她粉拳都捶在肩頭上面。
眼看著日頭一點點的沉下去,兩個人並肩依偎著在沙包上面,她也不問他接下去該怎麼辦,只是看著殘陽,溫度一點點降了下來,在這荒蕪的大漠裡面,白天和黑夜是截然兩個世界,偏偏她怕熱,來的時候裡面穿得很少,元燁解下披風,一身戎裝悉數扔在一旁,他甚至將裡面穿著的內衫都脫下來裹在她的身上,冰冷的夜裡,她就靠在他微涼的胸前,被他緊緊抱在懷裡。
顧子衿蜷著身體,儘量讓自己都縮在他的懷裡不動。
元燁赤-著上身,仰望著天空:「冷嗎?」
她實在是累了,他鐵臂之下竟然也覺得十分安心:「不冷。」
他無比懷念少年時候,這大漠模樣:「別害怕,只要本王活著一日,就沒有人敢欺負你。」
她抬眸,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嗯了一聲。
他溫熱的唇就落在她的鼻尖:「明天我就帶你走,叫你親眼看著,那些人的下場。」
語氣是那樣的冰冷,顧子衿忽然意識過來,他說的是南宋。
不知他的思想是怎麼一下子這麼快跳躍的,她身子一僵,剛要坐直了,卻被他一把按住,他的下頜就抵著她的臉,男人熟悉的氣息將她整個人都密密包圍著。
「這大漠美嗎?」
「……」
「一望無際的荒涼,我最喜歡的地方。」
「為什麼帶我來這?」
眼看著光線一點點被大地吞噬,顧子衿伸手摩挲著他坦露著的肌膚:「你不冷嗎?」
元燁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你記住這裡,有朝一日本王解甲歸田,這一片便是本王的墓地,黃沙一埋,誰也不見。」
她被他這番話逗笑:「這太冷了,可我不喜歡。」
他竟然意外地傷感:「由不得你,到時本王就在這等你,自然有人送你來。」
顧子衿已經習慣了他的霸道,他的話向來真真假假,也懶得也猜,更何況是死了以後的事,兩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隨他折騰去。
可閉上眼睛,忽然想起那個關於她活不過二十二的短命卦象,她忽然又抱緊了些:「可要是我先死了呢,千萬不要將我先埋在這大漠裡面,到處都是黃沙,半個人影都沒有,沙下又那麼冷,我害怕。」
元燁卻是飛快在她的臉上啄了一下:「放心,從今往後你就在本王身後,只要本王不死,定叫你長命百歲!」
雖然……
雖然這個話當不得真,可是……
可是她卻是笑出了聲音。
於是她心安理得地睡著了……
夜裡,滿天繁星,點但星光就似在頭頂,這個世界似乎真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難得的清淨。
計算著時間,約莫著也快到了,他從後腰處摸出一個天雷來,拉開了引線。
天空當中立即打開了一朵衝天花朵,又過半晌,他耳朵裡出現了密集的馬蹄聲,顧子衿睡得香甜,他抬眸相望,無數的火把衝著這個方向過來了。
他勾起唇角,不消片刻,一人騎馬在前已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飛快下馬,卻正是沈君煜。
他一眼瞥見元燁懷裡的女子,下意識開始解自己的外衫:「好玩麼殿下?知道這兒夜裡有多冷麼!」
後面一列輕騎也到了,老孫連滾帶爬也滾了過來:「殿下啊殿下!」
他手裡抱著一團臨時帶過來的斗篷直奔著就跑了過來:「這麼冷要是病了可怎麼辦!」
沈君煜已經先到跟前,他伸手去蓋,卻是僵住了,剛好顧子衿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四目相對時候,元燁已經伸手拂開。
老孫連忙將斗篷抖開披在了他的身上,他同樣扯過來將顧子衿包住一把抱了站起身來。
沈君煜怒意難消:「行軍萬里,怎可如同兒戲?殿下乃一軍之首……」
話未說完,人卻已與他擦肩而過:「行了,本王不會耽擱行程,休息兩個時辰,連夜走大漠,我要快點見到那些南蠻子們!」
老孫跟著小跑:「殿下先把衣裳穿上啊!」
顧子衿從他的臂彎探出頭來,剛好撞上沈君煜的目光,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出征南宋,還有沈家的事情。
元燁的下巴上都似乎長了眼睛,一抖手臂差點將人掉落在地上去,她連忙抱緊了他的腰身,前來接應的馬車已到跟前,老孫呼天喊地指使著人,子衿也未來得及多想就被他扔了馬上上面,外面很冷,她趕緊鑽了進去。
沈君煜外衫在手,卻是一直看著他們,李元燁拿過老孫遞過來的內衫開始不緊不慢地穿戴,似漫不經心地回頭,瞥見男人的目光也只是冷笑出聲,隨即就上了馬車。
冷冷的夜裡,立即就傳出了一聲低叫,顧子衿的聲音既惱又嗔。
外衫從手中滑落在地,沈君煜踩過,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