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衿不知是喜是憂,她甚至覺得每一日都是種煎熬。
母親至今還下落不明,她唯一支撐著自己能夠堅持陪著元燁在這戰場上看下去行走下去的理由,一個是殺回去,一個就是憋著一口氣要見白玉書,母親的身份致使她處境危險,能不能留著她的性命,估計也是看那上位人的心情。
她坐在行軍車上,有些恍惚。
可那些並未被坑殺的南朝士兵,也並未逃脫噩夢,那是她的國人,南北不容,苦的是誰,她拚命想要自己的心堅硬起來,可他們沉重的腳步聲,依稀還在她的耳邊。
元燁驅使俘虜在前,她遠遠地張望,那些少年、壯士、被反綁著雙手,走在北*隊的前面,他們的臉已經從驚恐憤怒到了麻木。
戰場上面如何不殺人?
她難以看下去,閉著雙眸神色不忍。
元燁悠閒地打著頭陣,沈君煜從後面追馬過來,與車同行:「怎麼了?身子不舒服麼?」
顧子衿嗯了聲,一抬眸發現元燁不知什麼時候回頭瞥著她,趕緊和沈撇清關係:「沒事,你忙你的。」
她抬頭的那一眼,沈君煜看得清清楚楚,勒馬與車錯了開來。
不得片刻,少年又拍馬過來,子衿裹著毯子流鼻涕了:「你哥剛才來過了。」
他雙手拄在馬鞍前面,笑得靦腆:「我就過來問問,要不要回去?」
顧子衿白了他一眼擦鼻涕:「你覺得前面那位能讓我舒舒服服的回去歇著嗎?」
正說著,前面那位就像是聽見了一樣,挑眉輕笑。
少年忍不住笑她:「我昨天可聽見了,殿下抱怨你不像正常姑娘。」
子衿十分無語:「正常的姑娘什麼樣?」
少年抬眸,腦海當中閃現的是她未成親以前,也曾天真爛漫,就帶了一絲絲的遺憾:「他不懂得你。」
她低頭想了想,對他擺手叫他快走。
沈君雁也只是想看看她,見元燁一直關注後面動靜,也是將速度拉了下來與哥哥一齊。
其實成親這麼久了,顧子衿對於元燁的那些奇怪的心思也摸到了點規律,無非是想叫她撒撒嬌,放低點姿態與他小打小鬧,可惜她不想費這門心思。
鼻涕又一次流了下來,她就裹著毯子,假裝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不過片刻,元燁扯著韁繩慢慢晃悠了過來,他上下打量著她身上的毯子,細細地看著她的眼睛,試圖在裡面看出昨晚他們幾個男人在一起討論的女人們最容易痴心相付的模樣,也不知是誰說的了,她們對於真正的愛人,一抬眸就能看見那些情意,藏都藏不住。
可惜她的眼裡什麼都沒有。
惱也好,嗔也好,她對著他的眼,裡面什麼都沒有。
他別開臉,拍馬向前。
兩城之間,開始紮營。
元燁可是下了步好棋,南朝俘虜走在前面,他們若不顧及性命,恐怕失德,若是顧及了,他趁機打過去,只需要一個缺口,火炮齊轟,騎兵在後,步兵上牆,黑夜就很快過去了。
那些俘虜就在烈日下面暴曬,而城門前除了守城的士兵彼此相望,沒有一個人出來過,顧子衿渾身難受,是一會冷一會熱,明明這麼熱的天氣,她裹著毯子形象全無。
可誰又敢笑她,都忙不迭地先給她安置帳篷。
少年又晃到她的跟前:「殿下還未回來?」
顧子衿鑽進帳篷,拖著毯子走來走去,他只好跟在後面伸手扯著。
她臉色不大好,靠著地上鋪好的一處褥子就歪了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你去叫個大夫過來給我看看,太難過了。」
沈君雁這才注意到她不同平常的臉色,立即放下了毯子出去尋了人去叫軍醫,他自己返身回來,打了水給她擦臉,這會她是熱了起來,臉又不正常的紅了,他也顧不上男女大防探向她的額頭,果然滾燙。
自從離開沈家,她似乎總愛受風寒。
他將毯子也給她蓋上,坐在旁邊有些手足無措。
想來也是很難受,她微微皺著眉頭,疲憊地閉著眼睛來回翻身。
少年擰了手巾放在她的額頭上面,順帶著將她的雙眼也覆蓋住了,她的臉這麼一遮,剩下巴掌大的一塊,她的唇粉嫩嫩的,他想起他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全身多處骨折躺在床上無知無覺,她摔壞頭的時候似乎更可愛一些。
多少次看著她,他就全心的歡喜。
越想心跳越快,越想越是像著魔了一樣,沈君雁情不自禁,竟然無意識地俯身下去,他緊緊盯著她的雙唇,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胸腔裡面呼之慾出。
相距不過咫尺,可就在此時,一個男聲突然在帳門口響起,元燁腳步不停,卻是臉色微沉:「怎麼?用不用本王退出門外,成全成全你們?」
「……」
少年嚇了一跳,一時沒站住一下栽歪倒了去。
顧子衿其實並未睡著,不過她是真的難受,一聽到元燁陰陽怪氣的語氣實在懶得理他,索性就一動不動裝睡了。可少年到底皮薄,爬起來跪行著退出也不敢抬頭,也不敢擅自離開,只跪在了門口。
片刻,一個大夫從外面走了進來。
元燁撩袍坐下,顧子衿的手在被底,他伸手拿出來,可剛一動作她手一抖卻被他發現是沒睡了,再聯想之前少年的動作,他立即將她的手摔開了去!
子衿懶懶地拂開臉上的毛巾,睜著雙眼淡淡地看著他,不慍不火。
永遠都是這樣,他霍然起身,指著她抿著唇卻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那大夫忐忑地看著他們:「殿下……」
她的臉色實在太差,李元燁伸手指示意那大夫閉嘴,他微揚著下頜,這似乎是他習慣了的姿態,低眸瞥著眼底這個讓人又愛又恨又氣又惱的女人,他向前一步就差點踩到她了:「本王告訴你,你人是本王的,心就該在本王這,有些事情本王不想忍也不會忍,以前你就是和沈家有一腿有兩腿也與本王無關,可從今往後,你看他一眼,本王剜你的眼,你走一步打折你的腿!」
顧子衿實在無語,因為難過而哼哼著:「我的殿下呀,你想的太多了。」
他一臉正色,卻還不知自己這一番話似乎給自己扣了好大一頂綠帽子,她懶得解釋,瞥見耷拉著腦袋的少年正偷偷地看著她,也就閉上了眼睛。
大夫瞧了她的病,卻只是風寒。
其實她的病是一直沒好利索的,這一次不過是發作得突然了,到了晚上,帳篷內溫度低了不少,元燁看著她飛快喝了湯藥,明明苦得直咧嘴,但還是一口喝下了,偶爾撞上她的視線,也是不經意的,淡淡的。
這才是她,對他最真實的感覺。
淡淡的,猶如陌路。
他臉色更沉,提著沈君雁的脖領子就出去執行軍法去了……
外面戰鼓聲忽起,顧子衿迷迷糊糊地脫了外衫和襦裙,蓋著被就睡著了。
也不知鼓聲是什麼時候停的,元燁去而復返,她不知道他又犯什麼病單手攬著她,猶如鐵臂。她渾渾噩噩,枕在他的胳膊上面真的是睡實誠了。
這一覺,直到了次日早上,也是戰鼓驚醒了她。
身邊早已沒有了元燁的影子,頭還昏沉沉的,子衿揉著額頭,裡面嗡嗡作響,掙紮著坐起身來,一旁守著的老孫立即上前。
「剛好藥也涼了些,」他端到跟前:「王妃先喝了藥再起?」
「嗯,」她用力拍著頭:「外面鼓聲怎麼這麼急?」
「呲……」老孫一臉的不屑:「還不是那些南蠻子,聽說有個什麼小白臉叫小白龍的掛了帥旗,昨天過午就一直挑釁,今早更是一早就響起了戰鼓……」
他話未說完,顧子衿已經掀開被子站了起來。
她白著一張臉,弓著腰踩上了鞋,一下就碰灑了湯藥,老孫連呼數聲,可到底都扣在了被縟上面,髒污一片。
回頭的功夫,她人已經出了大帳。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了她身上只穿著中衣中褲,趕緊抓起了毯子就往外跑:「王妃你哪裡去啊!」
兩軍對峙。
李元燁前身伏在馬前,卻是一臉輕笑:「不知將軍是怎個意思,你帶著這麼幾個人到我戰壕前,是來給本王送大炮的麼!」
陣前白玉書一身白衫,隨性十分。
他身後數人分成兩列,露出了身後的炮車以及站在車後的數十炮手。
日頭剛剛從山的那邊爬過來,陽光洋洋灑灑映在他的白玉冠上面,一片銀白很是養眼,仔細看來,這個男人膚色要比元燁白很多,他偏秀,更配得起個雅字。
相反李元燁一身戰甲,他樣貌俊美,雖露笑意可卻是一臉戾氣。
都在打量著彼此,白玉書心中是五味雜陳,唇角輕動:「老師曾教誨過,先禮後兵,玉書不敢忘。」
他掛起了帥旗,他挑釁在先,他一早就衝到了陣前。
他抬眸,終於看見有一個白色的身影,由遠至近。
元燁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是回頭,顧子衿疾奔而來,她長發披肩,甚至連外衫都沒披,老孫在後面抱著毯子大聲疾呼。
他臉色頓沉。
顧子衿的目光猶如利箭,她一眼就看見了白玉書,時隔兩年?她竟然記不清與家破人亡的日子到底有多遠了,一步比一步更近,就到了戰壕後面。
踩著土梯,她彷彿置身在了幻境一樣。
白玉書扯緊了韁繩:「子衿,許久不見啊!」
他仍舊白衣飄飄,他仍然是溫言依舊。
顧子衿氣喘吁吁,雙目似要噴出火來:「白玉書!」
她嘶叫出聲,回頭瞥見一小兵背後有弓箭,後退幾步,一把扯了過來。
老孫已到跟前:「殿下你看這?」
元燁卻只看著嬌滴滴的愛妻一時力大如牛,已經搭弓上箭,一轉身已經箭指了對面那個男人。
顧子衿胸口起伏得厲害,可她心在跳手在抖,力氣在一點點的消失。
白玉書只看著她笑意盈盈:「這兩年也沒見你有長進,用不用我再往前些?子衿可要瞄的準些,就往這射……」
他一指就點在心臟處,坦然相對。
這麼遠的距離,她咬牙憋住最後的力氣,正要射出腰上已經多了一隻胳膊,元燁的呼吸就貼在她的臉邊,他隨即覆上她的兩手,助她將弓拉得更滿。
顧子衿整個人都被他環在懷裡,隨著她再一聲白玉書,羽箭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