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唐陸氏被兒子這一氣之後,倒再不用裝病了,真真是病了下來。整個人也似被抽了精氣神一般,一下子老了很多歲。

  唐寧慧印象中的大娘,髮髻從來都是一絲不苟,神色端莊冷凝,目光掃過來的時候,四周都彷彿會結冰一樣。但是每當大娘對爹或者唐少丞,唐寶慧,唐雙慧笑的時候,銀盤似的臉上堆滿了笑意,慈祥的很。那個時候的大娘是最漂亮的。可惜,大娘極少極少會對著她笑。

  唐寧慧猶記當年與母親朱碧青從鹿州來寧州的路上,寒凝大地凋殘一片,一望無際的田野上看不到一絲綠色。馬車裡放了爐子,上面熬著八寶暖茶,蒸著桂花糯米糕,甜甜的食物香氣縈繞在小小暖暖的車廂裡。

  唐寧慧第一次出遠門,覺得興奮極了,時不時地掀開簾子一角,偷偷地瞧外頭景緻。可是母親朱碧青的神色總是隱隱不安,唐寧慧那個時候還小,不懂母親的擔憂。馬車走了很多天,總算是到了寧州,坐在前頭的掌櫃師傅跳下了馬車,在外頭道:「二姨太,主家到了。」

  母親朱碧青「嗯」了一聲,怔了怔才扶著她起來,替她裹上了披風,系好了帶子,這才掀開了馬車上的夾棉厚簾子。

  一陣刺骨地冷風瞬間從四面八方如箭一樣地射了進來,唐寧慧穿了厚襖又裹著厚披風,也生生地打了個冷顫。她敏感地察覺到母親似乎也冷地抖了抖。

  唐寧慧抬頭,她看到了兩扇朱漆大門,門上粗粗地兩個大銅環。掌櫃師傅輕輕地扣了扣大門,便有個戴了狗毛耳套的人拉開門探頭出來。

  掌櫃師傅:「阿四,快開門。鹿州的二姨太和四小姐到了。」阿四「噯」了一聲,一邊拉開厚重古樸的大門,一邊扯著嗓子朝裡頭喊:「二姨太和四小姐來了。」

  朱碧青握著女兒的手,跨進了唐家大門。一身臃腫的陸大娘從裡頭出來,似笑非笑地朝她們福了福:「奴才給二姨太四小姐請安了。夫人算著日子,候二姨太和四小姐已經候了幾日了。方才一聽奴才們稟報,已經等在大廳裡頭了。」

  朱碧青早在來寧州之前,便私底下問詢了唐秋馮不少寧州祖宅之事。見陸大娘一臉的指使之氣,身上是七八成新的蘇緞襖子,心下已經猜到她的身份,遂含笑道:「有勞這位姐姐帶路了。我們四小姐這幾日也天天念叨著說想見大娘與哥哥姐姐們。」

  陸大娘一雙銳利地眼滴溜溜在唐寧慧身上轉了一圈,笑吟吟地道:「難得四小姐有心。夫人啊,也記掛著四小姐,掛念的緊。這不,昨兒晚上,還與奴才一起趕製四小姐的襖子,說是要親自縫製一套衣裳給四小姐做見面禮。如今看來啊,是母女連心,彼此記掛。」

  朱碧青抿嘴笑笑,心裡頭卻越發惶恐了起來。她自然知道陸大娘是唐陸氏當年的一個陪嫁媳婦,進唐家後,隨著唐陸氏掌權,這陸大娘也成了唐府下人中的第一號人物。原先朱碧青不過是聽聽而已,到了此刻,這寥寥數句,朱碧青已經知道了這陸大娘可不是一般人物。陪嫁媳婦都已經如此了,唐陸氏的手段就可想而知了。

  憶起鹿州時,隔壁的汪夫人知道她要回寧州祖宅地時候勸她的話:「青妹妹,你我隔牆而居這麼些年了,我也知道你的為人,不是那些會耍手段爭寵惹事的狐媚子。可是古今之事,不是惡婦欺善姑,便是刁姑氣善嫂。我是真心實意地勸你一句,寧願在鹿州帶著寧慧吃糠咽菜,也不要回富貴寧州去。再說了,你在鹿州,你們家唐老爺也絕對不會虧待你們的。」

  朱碧青的曾祖父當年曾在翰林院供職,幾代都是書香世家。可是在她祖父那一輩,因給當時的慈溪太后遞了摺子,惹惱了太后,便被摘了頂子不說,還下了大牢。朱碧青的父親朱經綸走遍了京城,找遍了祖父的同庚同年同鄉,變賣了所有的家當才把奄奄一息的祖父從牢裡撈了出來。朱家由此便開始衰敗了下來。

  後來在京城實在待不下去了,祖父和父親朱經綸一合計,便變賣了宅子回鹿州老家。哪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回鄉途中又遭了流匪,除了一些書籍等不值錢之物,全部家當都被洗劫一空。到了鹿州後,幸得有幾間祖屋和幾畝田產,這才得以溫飽。

  朱經綸到鹿州安頓下來後,便在鹿州書院謀了份差事,又娶妻田氏,上侍奉老父,下哺育幼兒,倒也其樂融融。鹿州雖不若京城繁華,但青山隱隱綠水迢迢,亦有另一番景色。到了鹿州的第二年,朱田氏產下一女。朱老爺在自己書房錢遠眺青山如碧,一抹夕陽如染,便給呱呱墜地地孫女取名為朱碧青。

  一直到朱碧青十五歲那年,朱家在鹿州也算頗有薄名的書香之家。可偏偏那一年,朱碧青的父親染了急病,延醫用藥,不見半分好轉。大半年後,便扔下朱家老小而去。家裡一下子失去了頂樑柱,入不敷出,再加因治病而借貸的銀子,本就清貧的朱家一下子陷入了困頓。不得已,朱田氏只好託了相熟的人做媒。

  朱田氏對著朱碧青淚珠子撲簌簌落下:「阿青,但凡娘有一丁點的法子,也絕不會做這樣子的事。」朱碧青亦知道娘的難處,落淚道:「娘,我知道家裡難,弟妹都要吃飯。我不怪你。我心甘情願嫁人的。」

  十六歲的朱碧青如初夏新荷,娉娉婷婷出水間。那媒人秀嫂子有一個兒子,當年曾送進鹿州書院師承朱經綸,所以對朱家一直頗為敬重。知道朱家境況,得了朱田氏所托,便極熱誠地去辦事了。

  幾日後便來朱家,壓低了聲音對朱田氏道:「我手頭有幾戶人家,你先參詳參詳。城北陳家的小兒子,與你們阿青年歲相當,只是那陳夫人是鹿州出了名的厲害,是個難相與的主。若是你們早些年,那陳夫人或許會收斂些,如今,如今……」

  秀嫂子說到這裡,頓了頓:「朱大嫂你聽了切莫生氣,如今你們家的光景,我怕你們阿青嫁過去會吃虧受氣。」

  朱田氏點了點頭,感激地道:「秀嫂子說的是。俗話說寧喝開眉粥,莫吃愁眉飯。這樣子的富貴人家,我們如今是高攀不起的。」

  秀嫂子又說了幾家,都是普通的溫飽人家。朱田氏一時也難以定奪,瞅了一眼內屋,道:「夜裡我跟阿青說說,探探她的口風。「

  秀嫂子點了點頭:「好,好……」欲言又止了半刻,終於又道:「朱大嫂,我手頭還有一家。我先把情況說與你聽聽,你若覺得不好,聽過便忘記,不要當真,也莫生我的氣。」

  朱田氏替秀嫂子斟滿了茶水:「秀嫂子,你但說無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朱家如今的光景,不過是白白頂了一個讀書人家的名聲,哪裡還有什麼裡子。我除了一些縫縫補補的針線活,什麼也不會,還欠了你們這多的銀子,現在日愁夜愁的,不知道怎麼能把債還清了,怎麼把這幾個孩子拉扯大。」

  秀嫂子見朱田氏說了這些的體已話,這才放心地道:「有一個寧州姓唐的商人,在鹿州經商多年。那唐老爺是個厚道的人,對外說的很清楚,說自己在鹿州已有髮妻,也有兩個女娃子。因在鹿州無人服侍,所以想在鹿州娶一房姨太太。」

  「朱大嫂,你切莫怪我說這個。我只是覺得像唐老爺這般實誠的人如今不多見,有些人明明想著是想討姨太太,對外卻打著娶夫人的幌子,等生米做成了熟飯,才讓你們知道,到時候不從也只得從了。我見過那唐老爺一面,不過而立之年,模樣長的也好。因此他也挑的很,尋常女子無法入他的眼,所以他的事擱了一年多了,到現在都還未成。」

  「當然這是其一,其二是唐老爺對我說了,若是真有合意的,他願意拿二百兩銀子做聘禮。」

  朱田氏吃驚地抬頭:「二百兩銀子?」二百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普通人家娶妻生子也不過一二十兩而已。

  秀嫂子:「朱大嫂,我豈會騙你不成。這時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去給娃他爹燒製吃食了。你好好思量思量。若是覺得都不大妥當,我再留意留意。」